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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道漆黑,樓厭提著盞油燈,掌中昏黃光芒,化作利劍,劈開濃厚黑暗。初夏依偎在他身側(cè),雙手不自覺抱上他的胳膊。 地宮本就陰森恐怖,這里還是死人埋骨的墓室,難以想象這個地方長大的穆千玄是怎么熬過來的,如果把初夏關(guān)在這個地方,不出三日,初夏就會崩潰。 除卻腳下的方寸之地浸染暖黃燈暈,四周都被黑暗吞噬,陰冷潮濕的氣息,如某種冷血的爬行生物,攀著背脊緩緩向上攀爬,死一般的寂靜中,師徒二人的腳步回蕩在這空蕩蕩的地底。 怕了?抱著樓厭胳膊的那雙手越收越緊,樓厭不禁好笑地出聲。 有師父在,不怕。初夏定了定神。他都在這里住了十八年,要是有什么,早就把他給吞了。 快到了。樓厭安慰。說話間,已進(jìn)入一間石室,這里原不知是安放什么的,現(xiàn)在是用來睡覺的,被改造成了臥房。樓厭掀開桌上的燈罩,點燃室內(nèi)所有燈燭。 不久前還曾居住在此地,如今重游故地恍若隔世。 樓厭斂眸,掩去心事。 燈燭驅(qū)散黑暗,將整間石室照得一覽無余,石壁上雕刻著將軍殺敵的圖案,初夏一幕幕看過去,幾乎將這位將軍的生平盡收眼底。除卻這間臥寢,還有書閣和劍室。 書閣內(nèi)都是功法秘籍,紙上泛黃的痕跡,以及無數(shù)道折痕、旁邊雜亂的批注,都看得出來這里的主人曾將其翻閱了無數(shù)遍。劍室空蕩,什么都沒有,光禿禿的四壁上都是劍痕,有些浮在表面,力道略顯不足,有些沉下三寸,劍鋒勢不可擋。 初夏忍不住偷偷數(shù)起這些劍痕。 一共一萬三千六百道劍痕。樓厭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蟲,出口就點破了她的疑惑。 初夏撫摸著劍痕,感嘆:師父真厲害。 她極目望去,仿佛望見了燈火搖曳間,身形挺拔的小小少年,手持長劍,一劍,又一劍,將十八年寂寞孤獨的光陰,盡數(shù)雕刻在墻上。 斑駁的痕跡,一如他斑駁的心跡。 她感同身受,被四面八方涌來的荒涼窒息感淹沒。 這里沒什么好看的。樓厭察覺出初夏的異樣,干燥溫暖的手掌,裹住初夏的手,牽著她,走出這座巨大的地下墳冢。 這里是死人的地盤,本不該是她來的地方。 出了墓室,是一片豐茂的山林。樓厭站在零碎的陽光里,張開五指,感受著從指縫間拂過的微風(fēng)。 這里是他幼時最喜歡的地方,有花有草有陽光,祝長生每三個月會帶他來一次這里,捉捉鳥,捕捕魚,成為他生命里為數(shù)不多的期待。 只有祝長生來,他才有踏出墓室的機(jī)會,但祝長生不常來。虞思?xì)w每次來,會教他新的招式,他學(xué)的不好,又或是稍微慢了些,非打即罵。即便這樣,他還是期待虞思?xì)w的到來。她從山間走來,身上帶著草木和陽光的氣息,有時發(fā)間落一瓣花抑或一片葉,都是他捕捉生機(jī)的來源。 祝夫人經(jīng)常責(zé)打你嗎?書中確實提及過,虞思?xì)w對穆千玄管教極為嚴(yán)厲。 嗯。樓厭云淡風(fēng)輕地點點頭。 虞思?xì)w會罰他跪在墻角,用竹鞭狠狠抽打他的后背,那時,他不懂她的仇恨從何而來,懂了時,已眾叛親離,從云端墜入地獄。 已經(jīng)入秋,山中果子殷實,初夏剛從墓室里出來,渾身猶裹著驅(qū)之不散的陰冷,此時沐浴在陽光下,方覺活在人間。她提著裙擺,向前跑著:有毛栗子誒,我以前去鄉(xiāng)下的時候,經(jīng)常摘這個,你別看它都是刺,在地上搓一搓,剝開就能吃了。 撕拉一聲,初夏垂眸,啊地叫出聲她的裙擺被一根伸出的荊棘勾住,劃出長長的口子。 蘇回送她的香衣,昨兒個就被潑了蓮子羹,今天又扯出這么大的口子,蘇回要是知道,非把她給宰了。 她手忙腳亂地扯回裙角,越扯,勾的越是厲害。樓厭走過來,干脆利落地將勾住的一整塊都撕了下來,初夏想阻止都沒來得及。 初夏: 不知道的還以為樓厭跟這件裙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初夏想了想,把撕下來的那塊布撿起來,塞進(jìn)腰間。蕭毓婉手巧,沒準(zhǔn)會有辦法縫回去。 樓厭瞇了瞇眼睛,壓住眼底的煞氣,沒說什么。 兩人摘了些毛栗子,往山下走去,剛回到奉劍山莊,碰見祝笑笑和宋紹新在爭執(zhí)。 說是爭執(zhí),并不準(zhǔn)確,祝笑笑冷若冰霜,宋紹新仿若未覺,固執(zhí)地?fù)踉谒砬埃盒πΓ阆嚷犖艺f完這番話再走好不好?我只一句話,就這一句。笑笑,我知道你在顧慮什么,我不怕,就算我變得和他們一樣,我心甘情愿,我喜歡你,發(fā)了瘋地喜歡你,為你死,我甘之如飴。 住口!祝笑笑揚(yáng)袖,揮開了宋紹新,你以為你是誰?能和他們比?宋紹新,喜歡這兩個字,你不配。 祝笑笑說完這句就走,留下宋紹新一副如遭雷擊的模樣。這個時候,自是不好上去揭人家傷疤,初夏扯著樓厭繞道走。 這是宋紹新第幾次被拒絕,初夏都記不清了。這個人真有毅力,不在乎祝笑笑是死了丈夫的寡婦,更不在乎祝笑笑克夫的命格,模樣又俊朗,換作她是祝笑笑,都有可能動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