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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風(fēng)情 第100節(jié)

    皇后是聰明人,一瞬間僵在原地,半晌沒有吱聲。

    大周朝堂不會容下一個勾結(jié)過弒君禍?zhǔn)椎奶?,替田興壬翻案,便意味著面對齊岷揭發(fā)她勾結(jié)田興壬后的驚濤駭浪,一旦失敗,便會跟田興壬綁在同一根恥辱柱上,落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皇后顯然不會愿意為那所謂的“另有玄機(jī)”放棄順利成為太后的坦途,走這一條險而又險、陡而又陡的路。

    于是,次日,虞承便在自家正廳里看見了那一封令他瞠目結(jié)舌的賜婚懿旨。

    “這……你……我……”

    齊岷至今仍記得,那一天,虞承的臉簡直在頃刻間變了三四種顏色。

    “令尊出獄那天,我前往大理寺接人,后入府提親,拿的是皇后的懿旨?;闀橇钭鹩H筆所寫,六禮已走全,你那批嫁妝并非全是舊物,里面有一半是虞家這次給你準(zhǔn)備的嫁奩。”齊岷一口氣說完,誠摯道,“歡歡,我們成親吧?!?/br>
    虞歡一手拿著齊家的祖?zhèn)鲗氂?,一手拿著齊岷送來的婚書,千百種感受齊涌而來,或是的歷經(jīng)阻難的心酸,或是美夢成真的狂喜,或是生怕人在夢中、這一切都并不真實的緊張和忐忑……

    齊岷眼看著她眼圈發(fā)紅,洇濕一大片,不解道:“哭什么?”

    虞歡甕聲道:“你沒聽過一個詞,叫‘喜極而泣’?”

    齊岷失笑,摟她入懷,下頜抵在她發(fā)頂上:“你該聽過一個詞,叫‘皆大歡喜’?!?/br>
    *

    夜里,眾人在宴廳里用膳,聽聞齊岷公布婚訊,春白頭一個驚呼出聲。

    辛益自在意料當(dāng)中,見春白如此激動,不由多看了幾眼。張峰是奉齊岷之命留下來保護(hù)虞歡的,自然知曉二人的關(guān)系,不過聽說婚是如今的太后所賜,仍是吃了一驚。

    先皇愛慕虞歡一事天下皆知,太后賜這樣一樁婚事,難免會被世人揣測是心里生妒,所以故意把先皇心愛的女人嫁給齊岷。如此一來,倒是替齊岷、虞歡省去許多應(yīng)對流言蜚語的麻煩,讓他二人可以更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那可要挑一個好日子!”春白難掩興奮,又道,“對了,是在哪里成親?回京城?還是就在這兒?”

    “我已辭官,不必再回京城。”齊岷淡淡道。

    辛益聽得“辭官”二字,臉上忽然微紅,道:“頭兒那不叫辭官,叫請人暫代官職。”

    齊岷唇角微動。

    眾人不解,張峰率先反應(yīng)過來:“莫非辛千戶如今……”

    辛益赧然不語,齊岷笑道:“是辛指揮使?!?/br>
    說著,舉起酒杯和眾人碰了一杯。

    眾人很是意外,辛益撓頭:“內(nèi)閣那些人揪著萬歲爺被刺殺一事不放,硬要治威少平的罪,頭兒看不慣,便把所有責(zé)任擔(dān)了下來,稱愿辭官謝罪,唯一的條件是由我來接任指揮使一職?!?/br>
    辛益越說越有些惶恐:“我就是替頭兒看守官位,等頭兒什么時候想回來了,我立刻物歸原主!”

    齊岷仍是笑,飲完杯中酒,道:“多謝,我并不想回去?!?/br>
    辛益結(jié)舌。

    張峰解圍,給辛益又滿上一杯:“辛指揮使可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高升大喜,先干了這杯再說!”

    辛益拿著快滿溢的酒杯躲開:“你回京以后便是張千戶,你先自干一杯吧!”

    眾人忍俊不禁,看著他倆就官職一事互相調(diào)侃,辛益酒量不算很好,被接連灌了三杯后,反抗道:“行了,一個勁兒灌我,明明是頭兒要成親,有本事你灌他去!”

    齊岷但笑不語,張峰哪里敢灌他,忙坐回來,老實道:“話說回來,頭兒這次大婚,打算請哪些人前來觀禮?以前司里的兄弟們可要通知一聲?”

    “嗯?!饼R岷道,“能來多少來多少吧。”

    齊岷在錦衣衛(wèi)里待了五六年,雖然平日里治下嚴(yán)苛,被部下當(dāng)做“閻王”,但跟他們的關(guān)系并不差,畢竟都是一幫同生共死過的兄弟,大喜之日,齊岷還是希望他們能來熱鬧熱鬧的。

    “行,那我明日便進(jìn)城一趟,給頭兒準(zhǔn)備請?zhí)?!”張峰請纓,這段時間給虞歡跑腿,又是請工匠又是采買家具的,他對隸州已然熟得不能再熟。

    “那我也進(jìn)城一趟,給小姐置辦嫁衣!”春白報名,要做一套合身的嫁衣可需要花不少時間,何況除此以外,還有諸多喜品要準(zhǔn)備。

    辛益見這狀況,忙道:“我也進(jìn)城一趟,我……”心念疾轉(zhuǎn)后,“我請個先生給頭兒翻翻黃歷!”

    齊岷、虞歡、張峰三人會心一笑,辛益一陣心虛,舉起酒杯道:“來來來,再喝一杯,恭祝頭兒和王……咳,和嫂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宴廳里歡聲更盛,酒過三巡后,虞歡臉頰發(fā)熱,往外看時,忽見夜幕里飄來零星微光,喃喃道:“又下雪了。”

    齊岷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低聲道:“想看?”

    虞歡道:“我還沒在海邊看過夜里的雪景?!?/br>
    齊岷了然,向席間另外三人道:“出去逛逛,你們喝吧?!?/br>
    辛益正被張峰纏著劃拳,見齊岷、虞歡離開,心知二人是要幽會,心里頓時惦記起另一人來,開始心不在焉。

    張峰正劃在興頭上,看辛益的捏著個拳頭動也不動,急道:“老辛,你倒是動一動呀!”

    辛益心煩意亂地搡開他的手:“動什么,不劃了,劃拳有什么意思!”

    “怎么沒意思?你先前不劃得挺高興的?”張峰一臉失落。

    辛益不管,看向春白,“誒”一聲:“你怕不怕冷?”

    春白也喝了些酒,兩腮微紅,身體里一團(tuán)熱,搖了搖頭。

    辛益便道:“我還沒在海島上看過雪,想去逛逛,但又不熟悉路,你陪陪我,成不?”

    春白有所意會,想起先前他寫來的那一封長信,臉頰更熱起來,羞赧道:“嗯?!?/br>
    張峰眼看他二人要走,忙也起身。辛益、春白二人同時回頭。

    “你干什么?”

    “張大人也要一起嗎?”

    張峰被兩人問得愣住。

    辛益把他按回原位,朝春白道:“他不一起。他覺得劃拳有意思,讓他留下來劃拳。”

    “我一個人跟誰……”張峰反應(yīng)慢了半拍,恍然后,伸手在眼前一搭,“是,我覺著劃拳有意思,我劃拳。”

    *

    卻說齊岷從仆人那里拿來燈籠、傘具,等虞歡披上斗篷后,便相伴著走出園林。

    園前是一大片參天的古樹,中間辟開一條大道,仰頭看時,可見成千上萬片雪花從天幕傾灑而下,仿佛瀑布飛流下來。

    虞歡捧著手爐,挨在齊岷肩側(cè),仰頭欣賞雪景,見虛空里飄來的雪花越來越大,便伸手接住一片。

    “伸手來?!?/br>
    齊岷伸手,攤開。

    虞歡把那片形狀精致的雪花放進(jìn)他掌心:“送給你?!?/br>
    齊岷笑,看著那雪花在掌心里慢慢消融,收攏手掌。

    “你當(dāng)真不想回去了?”虞歡忽然道。

    齊岷道:“你想回?”

    虞歡搖頭。

    京城于虞歡而言固然是故鄉(xiāng),可是那個地方,并沒有多少令她眷戀的存在。哪怕是父親虞承,也僅僅是一份血脈相連的聯(lián)系而已,如今既已確保他無恙,她便可以放下牽掛了。

    “你以后不會怪我吧?”虞歡再次確認(rèn)。

    “怪你什么?”

    “怪我紅顏禍水,誤了你的一生仕途?!?/br>
    “說不準(zhǔn)?!?/br>
    虞歡瞪過來。

    齊岷唇角挑著,見雪勢漸大,撐傘朝她那一邊傾斜。

    “萬事無如退步人,孤云野鶴自由身。松風(fēng)十里時來往,笑揖峰頭月一輪?!饼R岷凝視著眼前越來越開闊的天地,道,“青云之路,所見未必心曠神怡,至少我的仕途上,有太多骯臟齷齪。能與你一起求個自由身,已是我意料之外的善果。”

    虞歡心里震動,往前看,樹林從兩側(cè)殆盡,一望無垠的夜景映入眼里。銀濤千頃,飛雪萬里,天、海、地儼然融入一個浩渺而盛大的世界里,不分邊界。

    有風(fēng)拂面,夾著鵝毛大的雪,卻吹不散胸腔里的熱潮。虞歡道:“那,你可還有什么沒有實現(xiàn)的心愿?”

    那天被春白問起,虞歡才忽然想起來,她都沒有問過齊岷的心愿是什么。

    “有?!饼R岷坦然道。

    “是什么?”

    齊岷不答,只道:“快實現(xiàn)了?!?/br>
    虞歡心頭一動,道:“你的心愿該不會就是和我成親吧?”

    齊岷笑而不語。

    虞歡仰臉看他,斗篷帽沿的一圈絨毛在風(fēng)里簌簌顫動,襯得她桃眸靈動,半是滿意、半是狡黠:“這心愿不免有些太沒志氣了?!?/br>
    “是嗎?”齊岷一派泰然,“還好不是?!?/br>
    虞歡一愣,尷尬道:“嚯,那說說看?”

    “不說了,怕被人嘲笑沒志氣。”

    虞歡抿唇,改抱起齊岷的手臂撒嬌:“說一說嘛,跟我都不說,難不成要留著跟外人講?”

    齊岷被她纏著、磨著,只是笑。

    虞歡故技重施,開始喊:“齊哥哥,映浦哥哥……”

    “嗯?!饼R岷倒是答應(yīng),偏就不松口。

    虞歡纏了一會兒,看他鐵石一樣,哼一聲掉頭要走。

    齊岷把她攬回懷里,傘面一壓,掩住漫天飛雪,虞歡目之所及僅剩夜色里他英挺的輪廓、深邃的眼睛。

    以及繚繞在彼此鼻端的、炙熱的酒氣。

    “肯說了?”虞歡喃聲。

    齊岷目光如海,良久道:“有一個家?!?/br>
    虞歡微愣。

    齊岷道:“有人愿意牽掛我,陪伴我,讓我不再孑然一身,飄泊天涯?!?/br>
    “哦,”虞歡眼眶微微濕潤,倨傲一笑,“那不就是和我成親嗎?”

    齊岷笑,鼻尖靠近虞歡鼻尖:“夫人說是,那便是吧?!?/br>
    虞歡鼻尖發(fā)癢,睫羽亂扇:“你真的越發(fā)狡猾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