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益于心不忍，湊至齊岷那邊，苦苦懇求：“頭兒，給我一次保護(hù)王妃的機(jī)會(huì)吧?！?/br>
    齊岷知道他的心思，兩廂權(quán)衡后，回答：“下次?！?/br>
    “……”

    辛益屏息，變成了第二只河豚。

    僧人隨行，見辛益沒跟來，便熱情地給虞歡介紹那姻緣樹的來由。原來，永安寺是百年老寺，而后山上的那棵姻緣樹的壽命已有三百年之久，在建寺以前，就是十里八鄉(xiāng)用來求神拜佛的去處。永安寺建成以后，香客前來寺里禮佛，又不忍古樹被棄，便將從寺里求來的紅綢掛在樹上祈福，因行此舉的多半是年輕女子，且所求又皆是姻緣，日而久之，那樹便成了姻緣樹。

    “說起來，三年前，齊大人也在那姻緣樹上系過紅綢呢?！?/br>
    僧人笑著談起往事，虞歡一聽，來了興致：“哦？哥哥那么早就開始求姻緣了？”

    齊岷現(xiàn)在聽她喊“哥哥”，耳朵已不發(fā)麻了，整個(gè)人云淡風(fēng)輕的，仿佛談的是他人過往。

    “隨便一求?！?/br>
    這是實(shí)話，三年前的那條姻緣紅綢，乃是辛益硬塞給他的，他嫌拿著麻煩，便順手掛到了樹上。

    “求姻緣怎能隨便？這樣不虔誠，難怪我至今沒有嫂嫂。”虞歡接嘴接得像模像樣，對(duì)僧人說道，“勞煩師父一會(huì)兒再多給我一條紅綢?！?/br>
    庭院里有小門直抵后山，僧人在殿里取來祈福用的紅綢后，領(lǐng)著眾人抄近路。行得不久，忽聽得風(fēng)聲似雨，虞歡仰頭一看，竟見一大棵百年古樹屹立墻后，枝葉繁茂如傘，參天蔽日，無數(shù)條紅綢在蒼翠闊葉間飄飏，映著晨輝，美似仙境。

    這棵姻緣樹，乃是一棵三百多年的梧桐樹。

    眾人在樹下駐足，虞歡默默看著樹上飛飏的綢條，走神半晌后，看向手里的紅綢。

    紅綢一共有兩條，虞歡把那條多出來的遞給齊岷。

    齊岷想了想，仍是接了過來。

    “哥哥想娶怎樣的嫂嫂？”虞歡在一側(cè)問。

    齊岷聽她讓僧人多準(zhǔn)備一條紅綢時(shí)，就已料著會(huì)有這一遭，聽完眉目不動(dòng)，將那天敷衍辛益的話拎出來：“端莊，賢淑，聰慧，話少。”

    虞歡臉厚如墻：“聽起來，跟我有些像?！?/br>
    齊岷便補(bǔ)充：“相貌一般。”

    “假的吧?！庇輾g沒忍住，斜乜他一眼。

    齊岷得這一眼，莫名很順心，抬手把紅綢系在樹枝上。

    “千真萬確?！?/br>
    虞歡看著他漆黑的眼，心知他是成心的，低哼一聲，伸出紅綢，示意他幫忙系。

    齊岷不動(dòng)：“既然想求姻緣，那還是自己系更有誠意一些。”

    虞歡不肯：“樹太高大，我夠不著?！?/br>
    齊岷下頜微動(dòng)，指一指一條靠近虞歡肩膀的樹枝。

    虞歡嫌棄：“太矮了，我看不上?！?/br>
    齊岷：“……”

    二人一時(shí)對(duì)峙，虞歡問那僧人：“師父，可有綢條一定要自己系上才算有誠意的說法？”

    僧人笑念一聲“阿彌陀佛”，回道：“施主是齊大人的胞妹，兄長幫meimei求一求姻緣，佛祖只會(huì)感念二位兄妹情深，庇佑二位都心想事成?！?/br>
    辛家兄妹在一側(cè)捂胸口，春白低頭玩著手指不吭聲。

    虞歡仰看齊岷，笑著搖一搖紅綢：“哥哥，聽見了？”

    齊岷看著她那雙促狹的桃花眼，沒再反駁，拿過紅綢后，轉(zhuǎn)身系在另一條高于頭頂?shù)闹Ω缮稀?/br>
    虞歡臉色微變：“你……”

    齊岷三下五除二系完，兩條嶄新的紅綢相隔半丈，在風(fēng)里簌簌地飄起來。

    虞歡不甘心，恨聲說：“你會(huì)后悔的?！?/br>
    齊岷回頭，一臉無所畏懼。

    姻緣求完了，僧人提起寺里的住持云心方丈，說方丈這會(huì)兒應(yīng)該就在墻那頭的念佛堂里念經(jīng)，問齊岷等人可要前去探望。

    齊岷答要，僧人便領(lǐng)著眾人返回寺里。

    辛蕊跟在后頭，想著姻緣樹下的一幕，痛心疾首，偷偷嗆道：“求了一次，又求一次，是想把頭一任咒死么？”

    辛益板臉：“你咒誰呢？”

    辛蕊扭開頭，氣得快哭了。

    念佛堂跟后山僅一墻之隔，左側(cè)緊挨著大雄寶殿，右側(cè)是藏經(jīng)樓?；厮潞?，僧人領(lǐng)著眾人來到念佛堂前的庭院里，便要上前叩門，忽聽得念佛堂里“哐當(dāng)”一聲巨響。

    “住持？！”

    僧人大驚，忙要推門查看，卻聽里面有人怒喝：“丟人現(xiàn)眼！恬不知恥！我……我怎會(huì)教出有你這樣的孽徒？！”

    僧人一震，反應(yīng)過來是住持在里頭訓(xùn)斥弟子，當(dāng)下不敢再推門。

    齊岷等人駐足在院中，聽得住持這一聲怒罵，也都臉色各異。

    僧人折返回來，赧然道：“齊大人，實(shí)在不湊巧，看來今日……”

    齊岷示意無妨，瞥一眼門窗緊閉的念佛堂，道：“既然住持在堂中訓(xùn)誡弟子，我等自然不便叨擾，改日再來拜會(huì)?！?/br>
    僧人解釋道：“住持在念佛堂里念經(jīng)，從來都是獨(dú)自一人的，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或許是哪個(gè)弟子犯了大錯(cuò)，是以被叫去訓(xùn)話了?！?/br>
    僧人說話時(shí)，又有罵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從念佛堂里傳出來，然而東一句、西一句，渾然不成邏輯。并且，那憤怒的罵聲里頗有一絲虛弱，令人感覺外強(qiáng)中干。

    齊岷不多言，略一點(diǎn)頭后，向辛益使了個(gè)眼色。

    辛益跟從他多年，當(dāng)下心神一肅，朝僧人笑道：“慧清師父帶大人他們先行，我突然有些內(nèi)急，解決完便過來，不必等我?！?/br>
    僧人不多想，告知茅廁方位，因震懾于念佛堂里的罵聲，便沒在原地久留，急匆匆領(lǐng)著眾人往寺前行去。

    辛益離開后，閃入墻角，并未朝著僧人指引的茅廁方向而行，而是縱身一躍，悄聲落在念佛堂屋頂。

    底下的罵聲在齊岷等人離開后明顯衰弱下來，辛益耳根微動(dòng)，尋得云心方丈所在方位，揭開一片青瓦，朝下窺看。

    空闊的念佛堂內(nèi)，云心方丈正被一香客裝扮的男子五花大綁，嘴里緊跟著塞上布團(tuán)。

    “臭和尚，罵起人來倒是有幾成功力?！?/br>
    云心方丈嘴里嗚嗚有聲，似仍在大罵，被那男子一掌劈在脖頸上，暈厥在地。

    辛益凜然，盯緊那名香客，便想一窺真容，冷不防香客抬頭看來，忙迅速放下青瓦，提氣躍開。

    *

    僧人領(lǐng)著齊岷等人返回前院時(shí)，原本人影寥寥的寺廟里多了不少香客，齊岷眼觀八方，不離虞歡左右，正聚精會(huì)神，手背突然被撓了一下。

    是虞歡的手。

    齊岷忍住心頭的癢意，側(cè)頭。

    虞歡走在身旁，仰起臉來，一副懵懂的模樣。

    “哥哥離我太近了。”

    齊岷抿唇，并不挪開，虞歡便故意往旁側(cè)走。

    齊岷抓住她手腕，拉回來，瞥見她上揚(yáng)的唇角。

    “有意思？”齊岷忍不住沉了聲。

    四周是來往的香客，有人朝他們看，虞歡先前的不滿被此刻的愉悅沖散，笑著說：“有啊?！?/br>
    齊岷又看見了她尖尖的、俏皮的梨渦。

    前頭便是天王殿，僧人指著前頭的一座歇腳的涼亭，問齊岷可要在那里等候辛益。

    齊岷移開看虞歡的目光，回可以，便在這時(shí)，忽聽得一陣熟悉的啼哭聲傳來。眾人循聲看去，見青煙繚繞的香爐后，站著一位布裙荊釵、懷抱嬰孩的年輕婦人，竟然正是先前在寺外樹林里所遇的那一位。

    婦人似在等人，見著眾人，眼睛一亮，疾步走過來。

    “奴家王氏，見過恩人們！”婦人抱著哭鬧不止的孩子施了一禮。

    辛蕊正因齊岷、虞歡二人當(dāng)眾打情罵俏七竅生煙，見狀一愣：“你……你怎么來了？不是說讓你先回家給家人請(qǐng)大夫嗎？”

    婦人臉上略有赧然神色，然而笑著道：“承蒙姑娘大恩，只是婆婆有交代，奴家不敢不從。這是奴家剛才在殿里求來的一些平安符，區(qū)區(qū)心意，還請(qǐng)恩人們收下。”

    說著，便把平安符送來，辛蕊接住，心頭一暖。

    婦人拍哄著懷里的孩子，怯怯地看齊岷一眼，又送上一個(gè)平安符。

    齊岷沒推辭，接下時(shí)，瞥見襁褓里啼哭的嬰孩，孩子看著并不孱弱，然而想是哭鬧太久的緣故，聲音沙啞，臉蛋也憋紅了。

    婦人見齊岷接下平安符，松一口氣，朝齊岷身側(cè)走上一步，給虞歡送平安符。

    齊岷伸手?jǐn)r住。

    “多謝?！饼R岷音色平淡，替虞歡接了平安符，把婦人隔離在虞歡一步開外。

    婦人臉上閃過一抹異色，退開來，又是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把下一個(gè)平安符送給同行的春白。

    “還有一位恩人……”

    辛蕊知道婦人所指，說道：“那是我兄長，你給我便行了?！?/br>
    婦人依言把平安符送上，又說了些感恩、祝福一類的話。

    春白這時(shí)疑惑地道：“夫人的孩子一直這樣哭，可是餓了？”

    婦人哀傷地道：“先前喂過，可吾兒患病，一直吃不下?！?/br>
    春白嘆息一聲，說道：“寺內(nèi)焚香太多，恐對(duì)稚兒不利，夫人要是沒什么事，還是盡早帶孩子回家，請(qǐng)個(gè)大夫看看吧?！?/br>
    “是……多謝姑娘提醒。”

    婦人垂目應(yīng)答，終是無話可說，轉(zhuǎn)身離開。

    虞歡忽然道：“夫人留步。”

    婦人一愣，眼底掠過光亮。

    齊岷皺眉，聽得虞歡道：“稚兒疾患，我略懂一二，夫人可介意讓我看看孩子？”

    春白怔忪，心說王妃什么時(shí)候懂過醫(yī)術(shù)？卻見那婦人很快走回來，捧著孩子要給虞歡。

    齊岷立刻跨出一步，把虞歡護(hù)在身后，接住孩子。

    婦人臉色明顯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