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

    她像是被拋進了一整片彩色光線織成的網(wǎng)。

    光線的溫度她摸得著, 形狀她也看得見。

    扣在她后腦勺的有力掌心，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緊緊地錮住她。

    在這不可忽視的力量中，夏天仿佛也跟著變形。小成一片不輕不重的靈魂，輕然地降落在她身上, 燃燒成涼意十足的火焰，從骨縫里一點點跳躍。

    咚。

    咚咚。

    五感蒙然, 卻還能聽得清心跳聲。

    江聿梁腦子轉(zhuǎn)的不大靈活，成了有點生銹、油沒上夠的機器。

    這是誰的心跳？

    她想。

    應(yīng)該是她的吧。

    希望沒有被聽到。

    倏然間, 他松了手，拉開了距離。

    車門被拉開, 江聿梁不自覺地抬眸，還沒從懵圈的狀態(tài)里走出來, 有些發(fā)愣。

    她長了雙形狀優(yōu)美漂亮的眼睛, 眼尾微微上挑, 不做表情時有英氣淡漠之感，要是做點表情。

    比如此刻。

    不知道為什么，像某種眼眸清亮濕漉的……

    大型犬。

    陳牧洲手扣在車門上，沒說話，低頭看了她一會兒，才開口。

    “能往里點嗎？”

    “??？”

    江聿梁反應(yīng)過來：“噢噢，好?！?/br>
    她往回挪的時候，在沒人能看到的角落，痛苦地皺了皺眉。

    都不用復(fù)盤，她回答的尾音還在繞梁。

    要了親命了。

    聽起來又憨又傻。

    表情不會看起來也很蠢吧。

    活了二十來年，江聿梁頭一次為形象懊惱起來。

    黑色轎車駛?cè)胍粭l林蔭道，從樹縫中漏下的淡金光線鋪天蓋地，一并灑進了車內(nèi)。

    江聿梁一直看著窗外，腦子完全走神，直到陳牧洲叫第三遍才扭頭。

    “嗯？你跟我說話？”

    陳牧洲：……

    他笑了下，攤開掌心，溫聲道：“你看車?yán)镞€有其他人嗎。”

    江聿梁恍然大悟了，這笑意八成是淡嘲。

    一瞬間，她郁悶到連對方說了什么都不感興趣。

    “我先問吧。”

    江聿梁臉色平平——

    準(zhǔn)確來說，是有點垮了。

    陳牧洲似乎有點意外，但很快從善如流，嗯了一聲，示意她先。

    “你——”

    她很有氣勢地說了一個字，還是打了磕絆，好幾秒，才用咳嗽掩蓋住心亂，說話快到像燙嘴：“干嘛要像剛剛那樣？我也是女的好吧?！?/br>
    是。一切都歸結(jié)到這點最簡單了。

    可能在陳牧洲眼里，她根本算不上女生。

    但是當(dāng)她問出口的這秒，已經(jīng)藏了自己都不易察覺的期待。

    希望他否定嗎？

    也許吧。

    陳牧洲沒有沉默很久。

    他看著前方，似乎陷入短暫的回憶。

    “養(yǎng)過一只貓。它很喜歡這樣，應(yīng)該是對情緒有一定好處。”

    “我看你臉色不太好。”

    陳牧洲轉(zhuǎn)頭看向她，問得很平淡：“嚇著了？”

    江聿梁以為他是問宗奕，擺了擺手：“沒有，我是在想照……”

    “視頻?！?/br>
    他扔出兩個字。

    江聿梁一頓。

    她知道他在問什么了。

    雖然不知道他跟宗奕都怎么溝通的，但肯定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平心而論，不至于到宗奕想象的那個地步，可要說一點感覺沒有，那當(dāng)然是假的。

    在那段視頻里，陳牧洲明顯比現(xiàn)在更年輕些。

    也更陰郁，蒼白，鋒利。

    那樣的混亂中，鏡頭也始終貼著他，而他全然不在意。

    溫?zé)岬?、艷麗的血色，沿著男人掌側(cè)滑落，滴答落在地上時，江聿梁甚至有種能聽到聲響的錯覺。

    她沒回答，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他的手上。

    現(xiàn)在的手。

    白皙修長，骨節(jié)分明，手背青筋微凸，筋脈清晰。

    襯衫袖口扣得很緊，黑金金屬袖扣的質(zhì)感，跟皮膚形成莫名的對比，令人心尖微跳。

    江聿梁甚至癡迷于這神奇的瞬間。

    人真是奇妙。總包裹在柔軟的布料之下，將所有流動的、固有的特質(zhì)一并凍結(jié)，暫藏其中。

    是銳利是堅硬，或是完全相反，剝開了才見分曉。

    她能感覺到灼然的目光，逃應(yīng)該是逃不過的。

    但江聿梁實在不知道怎么說，只能如實回答。

    “我……不知道怎么說。”

    她的聲音有些低，沾了點迷茫：“我很難表達清——”

    “不用說了?！?/br>
    看她這樣為難，陳牧洲直視前方，輕聲道：“我知道了。”

    ？

    江聿梁一頭霧水，很想問你知道什么了，但一不留神，余光從窗外滑過，她突然注意到，已經(jīng)快到rc總部了。

    她坐直，往前張望了下，眉頭蹙起：“是我看錯了嗎？怎么感覺烏壓壓一片人啊？”

    司機平穩(wěn)往前駛車，此時也沒忍住，從后視鏡上看了一眼：“陳總，記者。”

    江聿梁瞳孔微震，下意識就想彎下腰去。

    “外面看不到里面?！?/br>
    男人淡冷的聲音落下，江聿梁只能裝作沒事人一樣，緩緩坐直：“沒有，東西掉了，哈哈。”

    ……

    她忽然覺得不太對。

    干嘛心虛啊。

    本來就是，如果被記者發(fā)現(xiàn)陌生女子在車上，后續(xù)不知道要多多少事。

    思及此，江聿梁瞬間挺直了肩背，目光正氣凜然：“我可以提前下車嗎？”

    車剛好駛到一個路口，如果繼續(xù)直走不到五百米，就快到華際總部門口了。

    司機看了眼后視鏡，見陳牧洲無聲示意，便及時轉(zhuǎn)了彎，開進了小路，又拐到了輔道內(nèi)。

    現(xiàn)在不是高峰期，別說人，這條路上車都不多。

    停穩(wěn)后，江聿梁剛要下車，想了想又道：“等你空點的時候，我要找你說個事——”

    “你有林柏電話，找他也可以?！?/br>
    陳牧洲說。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轉(zhuǎn)過頭來，側(cè)面隱在半明半暗中，靜到極致，幾乎有一重魔意。

    江聿梁也安靜了一秒，爾后道：“好?！?/br>
    她關(guān)上車門，走到人行道上，決定先不打車，自己走一段路。

    走到哪去呢。

    邱邱是在金融區(qū)附近租的房，發(fā)了個信息一問，邱邱幾乎是秒回，很快，給了她地址和電子鎖臨時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