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很清楚，在鬼宅的湖中，他與紅鬼衣纏斗，腰牌就在那個(gè)時(shí)候掉落湖水之中，沉入湖底。

    但是現(xiàn)在，腰牌又重新出現(xiàn)了。

    ……是琥珀，她要把他帶到縣衙來，又怕縣衙的人見死不救，所以就入湖中把他的腰牌撈了上來，就放在他的心口處，絕對讓縣衙的人能看的見他是京城來的官差。

    ……琥珀。

    琥珀啊琥珀，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說著惡狠狠的話，一爪子抓得他暉過去，可是傷明明在心口處，再深上三分就足以將他殺死了，她卻沒這么干，反而將他送回了縣城。

    正巧這時(shí)，陳玉山已來了。

    陳玉山與展昭也有過一面之緣，他急匆匆的進(jìn)來，見展昭面色蒼白，神色卻很沉靜，似無什么大礙的樣子，也松了口氣，道：“展大人，您無事就好。”

    展昭頷首道：“讓陳大人費(fèi)心了?！?/br>
    陳玉山道：“只是不知展大人昨夜去了何處，怎么會被野獸襲擊……？”

    既然提起了這話題，展昭便半真半假地道：“展某昨夜才趕到慶平，來時(shí)城門已落了鎖，正巧城郊有座廢棄的宅子，便想在那處休憩一晚便是了，誰知卻……”

    陳玉山也是剛上任不久的縣令，對此地的事并算不得太熟，聽聞那城郊的古宅，也只道：“那宅子好似已荒廢了二十多年了……具體為何荒廢，下官卻是不知的……誒，李師爺，你是本地人，你來說說，那地方是怎么一回事?！?/br>
    李師爺五十來歲，一副老書生打扮，正是慶平縣衙的師爺。

    師爺，就是幕僚，李師爺舌燦蓮花，對這慶平縣的事情頭頭是道，已在這縣衙之中做了二十多年的師爺，真可謂是流水的縣令，鐵打的師爺。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問他，再清楚不過。

    李師爺微微一拱手，對展昭行了個(gè)禮，嘆道：“展大人，那地方，可是遠(yuǎn)近聞名的鬼宅啊……二十多年前……”

    二十多年前，那宅子里住著一戶姓杜的人家。

    杜家乃是大戶，杜老爺是舉人，家中又有良田無數(shù)，或許放在江南、京城一類的地方，算不得什么大富大貴之人，可放在這貧瘠的慶平，卻已算的上的最氣派、最富有的人家了。

    杜老爺是舉人，讀過圣賢書，據(jù)說年輕的時(shí)候游歷，還去過衍圣公府1所在的曲阜。因此家中的兒女，規(guī)矩也是極其嚴(yán)格的，本地窮苦人家多，窮苦人家的女孩子早早的出門跟著父母一起做活，杜老爺卻看不上這樣的做法，他家只有一位千金，這位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杜老爺專門造了繡樓，給千金居住，這位千金一直養(yǎng)在深閨之中，貴不可言，竟是誰都沒有見過她的真面目。

    至于杜老爺家的構(gòu)造、園子、各色的擺設(shè)，那也都是很講究的，李師爺年輕的時(shí)候曾去過，只說那開闊秀美的園子，真是讓他大開眼見。

    這樣好的人家，卻在二十多年前，被一夜滅門，連一個(gè)活口都沒留下。

    動手殺人的，是一只狐妖，一只雪白的狐妖。

    展昭心頭一跳，立刻抬眸，緊緊盯著那李師爺，失聲道：“……狐妖？”

    李師爺?shù)溃骸安诲e(cuò)，展大人或許覺得老朽乃是胡說八道，畢竟圣人曾言，子不語怪力亂神……若不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場滅門慘案，老朽也不曾相信，這世上真的有鬼怪做亂?！?/br>
    展昭壓下心頭的震驚，皺了皺眉，故意問道：“滅門案，我展某人雖見的不多，卻也辦過四五起，一開始，皆是推給了鬼怪，但最后案情水落石出之時(shí)，真兇無一不是活生生的人，敢問李師爺，狐妖殺人，你們當(dāng)初又是如何確定的？”

    李師爺?shù)谋砬榫陀行┳兞恕?/br>
    他的神色有些恍惚，好似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場景一樣，半晌沒有說話，沉默了許久，才道：“不瞞展大人的話，那是因?yàn)?，老朽?dāng)年親眼見過那狐妖……”

    展昭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李師爺?shù)溃骸澳呛诶闲嗝媲?，親手把杜老爺給……開膛破肚……”

    他已說不下去了，因?yàn)檫@件事乃是他此生此世見過的最可怕的事情。

    展昭雙目如墨一般黑，又問：“狐妖長什么樣子？”

    李師爺?shù)溃骸笆恰莻€(gè)女子，時(shí)隔多年，老朽已記不清她的長相了，只記得美貌非常?！?/br>
    展昭又道：“女子就是女子，為何說是狐妖？”

    李師爺?shù)溃骸啊呛齼葱源蟀l(fā)之時(shí)，已露出了她的狐貍尾巴，所以老朽才知道?！?/br>
    展昭瞇起了眼。

    他半真半假地問道：“我胸口上這傷，倒是很像是狐貍抓傷的，難道是那狐妖又現(xiàn)世作怪？”

    李師爺卻道：“那倒是不可能……”

    展昭道：“哦？”

    李師爺撫了撫自己的長胡子，笑道：“狐妖亂殺人，已觸怒了天道，她殺了杜家二十三口人，天道也容不得她，她殺完那些人之后，本還要繼續(xù)來縣衙里殺人，那日卻忽然狂風(fēng)大作，竟劈下一道天雷來，將那狐妖當(dāng)場劈死，現(xiàn)出了原型，當(dāng)年的縣令大人，便令衙役們將這狐妖的皮給剝了，rou與骨扔去喂了狗，如此一來，饒是她再是狐妖，再神通廣大，也早已死絕了。”

    他長舒了一口氣，只道：“如今縣里的人不敢去那杜宅，乃是因?yàn)槎嗄甑臏玳T慘案實(shí)在是太可怕，那宅子里怕是有冤魂無數(shù)，與狐妖卻是無關(guān)，展大人大可放心，不必?fù)?dān)心被狐妖纏上。”

    展昭藏在袖中的拳頭已攥得指節(jié)發(fā)白。

    他臉上最后一點(diǎn)溫和的笑意也已消失了，臉上卻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雙眸漆黑如墨，正盯著李師爺?shù)哪槪瑳]由來的讓人有一種壓迫之感，這是江湖人會有的壓迫感，李師爺心頭一驚，不由后退兩步，賠笑道：“展大人，您、您還有什么要問，小人知無不言。”

    展昭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道：“不必，既已是二十多年前已定案的事情，如今再翻出來也沒什么意思，昨夜我當(dāng)時(shí)被山中的野獸抓傷，又或許被什么好心的獵戶帶回來也說不準(zhǔn)……陳大人，說說近來的案子吧，近來這幾起案子，又是什么情況？”

    李師爺長舒了一口氣，擦著額頭的汗退到了一邊。

    陳玉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跟展昭講起了自己赴任之后此地發(fā)生的怪事。

    死人的事情是從三個(gè)月前開始的。

    第一個(gè)死者和第二個(gè)死者，乃是一對王姓的年輕夫婦，這對夫婦也是凄慘，有一個(gè)五歲的獨(dú)生兒子，十分寶貝，這孩子卻得了怪病，腹部腫大如孕婦，求遍了慶平縣的大夫，都看不出是什么怪病來，這孩子竟真的像是孕婦一樣，大著肚子十個(gè)月后，腹部破裂，滿是血水而死。

    當(dāng)天夜里，這一對心碎的夫婦就死了，是頭杵在尿盆里溺死的。

    第二起發(fā)生在兩個(gè)月前，是城中一個(gè)富戶的兒子，姓燕，這富戶三代獨(dú)苗，寶貝少爺卻娶的老婆，卻生不出孩子，又接連納了三房小妾，還沒生出孫子來，就悄無聲息的失蹤了。

    失蹤了十來天，城內(nèi)最繁華的大街之上，一農(nóng)戶的驢忽然尥了蹶子，在地上狂刨了一陣子，把這燕少爺給刨了出來。

    死因窒息，是活埋。

    安平縣不是大地方，即使是縣城里最好的街道，也是土路，大街正中心，根本沒有被挖開過的痕跡，燕少爺卻從這里被刨出來了。

    第三起，一個(gè)月前。

    死者，山中獵戶。

    家中獨(dú)子剛滿一歲，上山打獵，在山里失蹤，等發(fā)現(xiàn)的時(shí)候已餓死了。

    ——注意，獵戶，有手有腳、膀大腰圓、熟悉山中地形，身上無外傷，活生生餓死，這其中若是沒有古怪，那是絕不可能的。

    第四起，就是昨天夜里，死者劉三，和第一起案件的死法一樣，在便溺用的盆里溺死。

    連著三個(gè)月，死了五個(gè)人，已鬧得慶平縣人心惶惶。

    這幾起案子，死法不相同、死者之間互相不認(rèn)識，但唯有一點(diǎn)是相同的，那就是這些人的死法都離奇到幾乎不可能。

    嬰兒可以被溺死在尿盆之中，可一個(gè)有手有腳有反抗之力的大人，又怎么可能會被用如此方法溺死呢？

    展昭沉思。

    他道：“只有第一起案子，死的是夫婦二人?！?/br>
    陳玉山道：“不錯(cuò)，可我們卻百思不得其解這是為什么，展大人，也不怕你笑話，下官調(diào)查了幾個(gè)月，最后也只能推測是那被怪病害死的小兒子化作厲鬼在作祟啊！”

    展昭道：“可按你們的說法，這對夫婦對這獨(dú)子視若珍寶，這小孩子即便化作厲鬼，難道連生養(yǎng)他的父母也殺得？”

    陳玉山嘆道：“所以這也只是下官的胡亂猜測罷了，還請展大人莫要見笑，下官實(shí)在是沒有辦法……這才斗膽，給包大人寫了信啊。”

    說著，他竟作勢要下跪，展昭伸手扶住了他，陳玉山就動彈不得了。

    他受著傷，卻仍有這樣穩(wěn)的力道，功夫不可謂不好。

    展昭道：“陳大人言重了?！?/br>
    陳玉山道：“下官在此，先謝過展大人相助了。”

    展昭道：“不必，分內(nèi)之事。此事還須得從第一件案子查起，今日我就去那王姓夫婦的家中查探一番，陳大人可令手下將此案卷宗全部整理出來，等展某歸來，再細(xì)看。”

    陳玉山驚道：“展大人，你胸口上這傷……”

    展昭溫和一笑，只道：“不打緊的，看著雖兇，卻像小貓撓過一樣，傷我這野獸，好似只是想同我玩耍一番，并不想殺我。”

    陳玉山撓撓頭，道：“如此說來，這野獸還怪親人的……？”

    怪親人的……？

    想到琥珀像抱個(gè)大寶貝一樣的抱著他……似乎還真有那么一點(diǎn)意思。

    展昭淡淡地笑了笑，道：“或許是吧，我還得謝她的不殺之恩。”

    說罷，他已站起身來了，他一動，就只覺得心口鉆心似得疼，不過這傷還真就只是看著兇，實(shí)則不礙事，他本就很能忍耐，這樣的傷，想阻止他的行動，還太輕了些。

    他將自己沾血的衣裳換下，帶上巨闕，就打算出門了，陳玉山想讓他帶上幾個(gè)衙役一起去，卻被展昭婉拒。

    展昭又想到了昨夜，琥珀告誡他，不要去查不該查的案子。

    他偏偏要查。

    他要查，琥珀是不是會出現(xiàn)，繼續(xù)阻止他？

    二十多年之前，杜家老宅的滅門慘案，殺人的狐妖……和如今的案子之間，究竟有什么聯(lián)系呢？冥冥之中，展昭已覺得，這幾件事情之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許是因?yàn)樽蛱煲估锵铝擞?，今天的太陽并不是很?qiáng)烈，土路已泥濘一片，展昭去客棧牽了馬，騎馬朝著城外趕去。

    王姓夫婦不住在縣城里，住在城郊的村莊之中，距離山腳下不遠(yuǎn)，距離杜家鬼宅也不遠(yuǎn)。

    如今已是秋天，已快到了收獲的季節(jié)，這里就是再貧瘠，地上也得種糧食來吃。展昭到了農(nóng)田附近，就下了馬，牽著馬走在路上，不叫馬踏上糧食。

    他樣貌俊朗，身材筆挺，衣著雖然樸素、卻干凈整潔，再加上牽著的馬、腰間的劍，一看就知道不是池中之物，村子里的閑漢們?nèi)齼蓛傻淖?，看到這樣一個(gè)陌生人來訪，都竊竊私語起來。

    展昭不理會，徑直進(jìn)了那對王姓夫婦的家。

    王姓夫婦的家已空了，家徒四壁。

    其實(shí)他家雖窮，卻也不至于是家徒四壁的，會出現(xiàn)如今這情況，只不過是因?yàn)樗抑幸褵o人了，所以家里的東西都被鄰居搶光了，至于田產(chǎn)，自然也被強(qiáng)占了。

    只留下一個(gè)空蕩蕩，黑漆漆的屋子，展昭慢慢地探查過去，什么都沒有。

    三個(gè)月了，這里自然是什么都沒有的。

    展昭略一思量，便準(zhǔn)備去鄰居家中打探一二，看看能不能探查出什么線索來。

    正在這時(shí)，他的余光一瞟，忽然瞟見了屋子的角落里，落著一點(diǎn)衣服的碎片。

    展昭皺了皺眉，蹲下去細(xì)細(xì)查看，角落里果然有衣料的碎片，乃是褪色了的衣服碎片。

    這樣的東西，本不足為奇的，誰家沒幾件破衣裳呢？可經(jīng)過了昨天夜里紅鬼衣一事，這衣料看起來就尤為重要了。

    他長個(gè)了心眼，沒用手去拿，而是用巨闕去挑，細(xì)細(xì)查看，卻忽聽背后一點(diǎn)響動，展昭反應(yīng)飛快，卻并不出劍，只用劍鞘，便橫在了那人咽喉，將她的動作制住了。

    展昭定定地盯著她，沉聲道：“琥珀姑娘?！?/br>
    面前的女人容顏絕色，媚眼如絲，身材姣好，不是昨夜的狐女琥珀，又能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