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殿里的時候，春纖正在訓(xùn)斥雪雁，見到我后兩人一齊圍上來。

    “你別罵雪雁，是我執(zhí)意讓她先回來的?！?/br>
    春纖忙順應(yīng)我：“好好，不罵了只是娘娘每次都讓奴這么擔心，萬歲千叮嚀萬囑咐地讓奴們看顧娘娘，行宮人多眼雜萬一哪個沖撞了娘娘”

    不等春纖說完，我回過頭直直地盯著她：“為什么到了行宮，你們一個個的總是怕我跑出去，依我看你們擔心我被沖撞是假，闔該萬歲怕我見到什么人才是真？”

    我一股腦地發(fā)泄著不滿，門里那人的話語響徹在耳畔，下一瞬，我不管不顧地就往外走。

    春纖和雪雁在身后追趕著我，官道上來往的宮奴見到我都來不及躲閃，匆忙轉(zhuǎn)身面墻而立。

    我喘著氣來到行宮里萬歲的住處，萬歲身邊的李德全見了我臉上千萬種神情閃過，我不顧禮程就要進去找人。

    “欸喲喲娘娘，萬歲爺這會兒子與人商議要事呢”

    在我與李德全推扯之際，崔姑姑抱了小帝姬來了，李德全頓時一副一個頭兩個大的樣子，一手揮舞著拂塵攔了我，一手去阻哭鬧的小帝姬：“姑姑先抱了小殿下回去罷”

    小帝姬不滿地皺了眉：“一會兒說爹爹讓我來一會兒又讓人走，莫不是爹爹嫌還不夠晚故意來折騰的我？”

    “欸喲欸喲，小殿下這話說的。”

    我冷眼瞧著他，若是當著我的面放了小帝姬進去便是兜不住前頭對我的說辭。?αимeìｃ.ｃòм(danmei)

    是而我退后一步從崔姑姑懷里接了小帝姬過來：“無事，妾帶殿下去找萬歲?！?/br>
    說完不顧李德全的吵嚷，拔腿就往里走。

    一行人見到我皆是十足驚慌樣，我倒是不知萬歲殿里頭是什么人這般不讓我見得了！

    “怎么是小殿下？那位還在呢”

    來到偏殿門口，身邊幾個宮奴還在低聲想勸我去暖閣候著：“娘娘還是讓奴進去通報一聲吧?！?/br>
    突然里面?zhèn)鱽砣f歲的聲音：“人帶到了？進來吧?！?/br>
    不等我推門，只聽一道沉靜悅耳的女聲：“爺還有客？那我明日再來抄經(jīng)”

    “爹！”

    小帝姬一聲清脆的呼喚嚇得門口一群人躁動，里面也霎時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碰倒東西的聲音。

    我顧不得他們?nèi)绱水悩樱崎T就進。

    “可清？”

    萬歲見到我皺了眉，我顧不得為他眼里流露的不耐而神傷，直勾勾地盯著面前那兩只糾纏在一起的手。

    其中一只手的主人背對著我，身形微微顫抖，卻被萬歲死死攥著動彈不得。

    “李公公說有客人在?！毙〉奂暝鴱奈覒牙锵氯?，走到王氏身前，“這便是客人了么？可清從前沒見過?！?/br>
    眼見王氏肩膀抖動地愈發(fā)厲害，我后知后覺她許是在哭泣。

    “你怎么背對著我？我想看看你長什么樣?！?/br>
    小帝姬不依不饒地盯著王氏，邁著小腿想繞到她面前去，又被王氏急急一個轉(zhuǎn)身避開：“帝姬不可！不詳之身，怕沖撞了小帝姬?！?/br>
    這期間萬歲臉色千變?nèi)f化，唯一不變地就是禁錮著王氏不放，無論她如何掙扎拜托都不為所動，終是按耐不住哭吟道：“萬歲傳我來就是為了戲弄于我？”

    “你管這叫戲弄？”萬歲怒瞪著她搶斷她的話頭，“若不是你一直以命相逼，我會縱著你離開我身邊？可清現(xiàn)在就在你身后，你抱一抱她”

    “是我逼的萬歲么？現(xiàn)在明明是萬歲言而無信在先爺，快讓我走罷，不能因為我一語成讖”

    萬歲還維持著先前的變扭姿勢，喚了一聲王皇后的名字，悲傷席卷了內(nèi)室：“王寶橒

    “你說你已經(jīng)視物空空，那么現(xiàn)下又何故不敢睜眼看看你的小女兒？”

    不知道過了多久，萬歲嘆了氣，像是才想起我也在場，沉沉的嗓音透過她低低啜泣：“可清，帶永清先出去罷?！?/br>
    我站在一邊瞧著叁人之間的大戲，小帝姬垂著頭，不吵也不鬧，我的心里有如彎刀剜過。

    他放任我將如此隱秘的場景看個全，我竟不知該哭該笑了。

    春纖和雪雁在門外焦急地等著，小帝姬被崔姑姑帶離了含和殿，我卻不顧勸阻轉(zhuǎn)身又往回走。

    屋內(nèi)的王氏似乎還在悲傷，萬歲的話語斷斷續(xù)續(xù)沖出門縫。

    “這么多年我頭一回恨皇爺爺?shù)暮脩?zhàn)，更恨你那幾個月如此狠心不愿在家書里提到關(guān)于永清病弱的只言片語”

    “巫蠱命理，這么多年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王寶橒，你寧愿信天、信佛、信命，可就是不愿信一信我?！?/br>
    王氏沉默許久，再開口時愈發(fā)哽咽起來：“爺說我愚昧盲信術(shù)士所言克女，可那些恍惚渾噩的日子還有永清身上的淤青，這一幕幕都是真實存在的！

    “就算是別有用心的人下藥致幻讓我去傷害的永清，我還是不敢冒險看著她會因我而病苦。

    “‘獨居小樓，旦日起戶，有紅白氣自戶出，彌月不散’，我從未當真，直到高祖因此將我許配給了爺。

    “爺在我心中勝武帝，卻能縱我行衛(wèi)后之禍，我心中不甚感激。

    “世人不齒的命理巫蠱是我能嫁給爺?shù)臒o解途徑……爺，你教我又如何敢不信？”

    一個女人，放下了尊卑禮儀，用最無助的話語訴說對丈夫的哀怨。

    穿堂風(fēng)過，門闔上的最后一刻，轉(zhuǎn)過身的余光里是萬歲無奈地攬了嗚咽的王氏入懷，垂首在她耳邊低語。

    我讀過才子佳人的話本，也見過了兩廂繾綣的愛人。

    至于低語什么，已經(jīng)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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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間，我又一次滿頭大汗地從夢中驚坐起，寢殿昏暗，轉(zhuǎn)頭去看窗外，守夜的宮奴點著頭打瞌睡。

    我披上外衣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彎彎繞繞又來到了那片竹林。

    只是這一次，似乎不止我一個人到訪。

    貼在門口，借月色模糊看到一個高大的背影，地上匍匐著一個人。

    突然站著的人揪起地上的人就是一拳打過去，痛得悶哼一聲：“這是你每年避暑之行的必須節(jié)目么？跑來打我一頓？”

    原本緊閉的大門今夜就這么敞開著。

    “你做的那些事，死一萬次也不足惜?！?/br>
    是萬歲！我瞪大雙眼屏住氣，縮進密密的樹叢繼續(xù)看著。

    地上的人嗤嗤地笑了，一樣的癲狂，笑到再也笑不動，只聽那人的聲音在夜色里格外飄渺：“你還不如把我殺了。”

    萬歲站在原地，靜靜地看他發(fā)狂，活動著手腕：“我答應(yīng)過母后，留你一條賤命?！?/br>
    “為什么呢？為什么一定是你?！?/br>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直到那人踉蹌地從地上爬起，我終于看清了他的臉，和萬歲有七分相像，只是膚色深上許多。

    雪雁說過，萬歲有個胞弟衛(wèi)王，遷都前意圖謀反被誅殺。

    正好那天，他也說自己已經(jīng)是庶人了。

    太后膝下有叁子，叁殿下吳王在朝，其他庶出的親王也都前往了各自的封地，印象里沒有哪個是被囚禁的王爺。

    想到一個猜測，我不禁打了寒摻。

    “為什么？朕告訴你?！比f歲的話語在黑夜猶如鬼魅修羅。

    “因為你的這一生就是個錯誤?！?/br>
    “你錯不在嫡長，錯不該辱人清白，更不該蓄意戕害別人性命?！比f歲冷冷地看著他，“你我的愁怨你卻不沖我來！我實在不敢想，若是再發(fā)現(xiàn)地晚一些，你當真要叫我妻離子散！”

    “發(fā)現(xiàn)了又如何？”衛(wèi)庶人笑地嘲諷，腳上的鐵鏈在石磚上發(fā)出刺耳的嘩啦聲，“你看上的女人實在不堪，隨便找個道士編排幾句命格就信以為真。

    “你妻離子散我當然高興，但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啊，心上人近在眼前，實則遠在天邊才最令你痛苦。

    “我沒想錯的話，她是不是到現(xiàn)在都害怕到不敢見自己親生女兒一眼啊？”

    話音剛落，萬歲又一記耳光甩上他。

    “已經(jīng)是茍延殘喘的人了，管好嘴別亂狗叫?！?/br>
    男人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故意激他：“我是狗，你我血脈相連，那你是什么？父親母親又是什么？”

    不出意外，又遭到一頓毒打。

    興許是打得累了，萬歲撤開一步，目光冰冷。

    “你最好日日祈禱我妻女平安，衛(wèi)，庶，人。”

    我不忍再看，生生將頭扭了去，直到動靜小了些，又過了許久我才巴拉著葉子重新去看，可萬歲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

    “出來吧?！钡厣涎傺僖幌⒌厝送蝗怀雎暋?/br>
    “你居然還敢來。”

    我冷臉走來到他面前，只見他直直地盯著我，不知怎么的明明渾濁不堪的眼在夜色籠罩下竟然顯得熠熠生輝起來。

    “為什么外面的人都說你死了？”我停頓一下，“衛(wèi)王爺。”

    他大抵沒想到我這么問：“你，當真不記得了？”

    記得？我該記得什么？

    他卻不再糾結(jié)于這個問題，又開口：“聽說那位出家了？”

    我思索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他指的是誰，想到早先萬歲一臉無奈地哄人的場景我有些落寞，搖頭嘆息：“估計又要叫回娘娘了?！?/br>
    大約是這里實在冷清，連一只知了都沒有，空蕩蕩地，顯得我說完后的沉默格外突兀：“我一直以為皇后會是你。”

    他轉(zhuǎn)過頭繼續(xù)盯著我，可看著他深沉的目光我只感覺一陣惡寒。

    “不過，忘了也好?！?/br>
    聽了他的話，我皺眉欲言又止：“什么叫做我本該是皇后？我根本不可能是皇后?！?/br>
    男人笑了：“我很好奇，你身邊人都用的哪些理由來搪塞的你？看來你真的忘了許多事情，性子也變了，竟能如此平靜接受自己低人一等?！?/br>
    我受夠了他說話總是如此云里霧里，轉(zhuǎn)過身就要走，身后人揚著調(diào)子也不管我聽不聽見：“他才是最能掩飾的人，你若要恨，記得去恨他！”

    笑聲可怖，我越走越急直到走出好遠停在原地氣喘吁吁，抬頭看天上空蕩蕩的，黑云密布見不到一輪明月殘影。

    腳邊是湖水輕拍岸堤的聲音，這一趟避暑之行，我親眼見著一樁樁匪夷所思的事情，頭顱疼得像是要裂開，我蹲下身用力拍打著，渾身顫抖起來，眥目欲裂地癱倒在地，之后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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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貴·專業(yè)聽墻角·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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