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頁
聞言, 顧欽辭總算從不明所以的迷茫中反應回神, 寧扶疏并非來追他的。 但什么叫兄長出事了, 下落不明? 當今大楚的北境防線共有三處險要關(guān)隘: 正北邯州,接壤朔羅,兩國常年紛爭摩擦不斷,由武康侯顧延鎮(zhèn)守,四周屯兵共十五萬。 西北澤州,原是顧欽辭的地盤兒,接壤烏雎國。對方同大楚一樣,幅員遼闊,但自顧欽辭坐鎮(zhèn)澤州,幾番將對方打得屁滾尿流、滿地找牙,之后鮮少有侵略進攻之舉,如今屯兵十萬是作震懾之用,以備不時之需。 除卻這兩地,剩下的,便是北境偏東的清州,歸他的兄長顧鈞鴻管。臨海之地,時有大大小小規(guī)模不等的月蠡國海盜偷渡遠洋,搶奪沿岸百姓家中的財物銀兩。 這些月蠡小賊兵力不強,我方隨意派出兩千兵馬就能打得對面一萬人馬橫尸遍野。無奈小毛賊如同跳蚤般隔三差五跳到你頭上搔一搔癢,煩人得很。 顧鈞鴻早年打朔羅時受過一次重傷,之后始終沒能徹底痊愈,身子骨比尋常驍勇善戰(zhàn)的武將稍稍弱了些,但勝在功于謀略,運籌帷幄之中,便能決勝千里之外。 區(qū)區(qū)月蠡盜賊根本不需要顧鈞鴻親自上陣迎敵,能出什么意外?又為何會下落不明? 可即便如此,顧欽辭仍舊不死心地問了句:月蠡國出兵進犯了? 寧扶疏搖頭:不曾。 意料之中的結(jié)果,顧欽辭望著她,霎時想起半盞茶之前,寧扶疏和自己對視時一簇轉(zhuǎn)瞬即逝的激動劃過眉宇。 她在激動什么? 顧鈞鴻出事,有何值得她激動的? 顧欽辭面色霎時陰沉得可怕,嗓間壓出一聲猶如蜷伏獅虎蘇醒的輕吼,咬緊牙根呵笑:殿下果真好手段。 寧扶疏似乎聽見骨節(jié)咔咔捏碎的聲音自他袂袖中傳來,來不及狐疑。顧欽辭一字一頓續(xù)道:您有什么難安心都沖臣來,大不了臣不要那勞子和離書了。您又何必 他氣得說不上話,深吸了兩口涼濕空氣才找回些許理智,字字誅心地質(zhì)問:何必將兄長拖進金陵城這攤污濁爛泥里來?!非要將顧家的命根子拽在手里才甘心嗎?! 這下愣住的人變成了寧扶疏。 她蹙眉,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這同兩人和離又有甚么關(guān)系? 但見顧欽辭下垂的手臂微微顫抖著,玄色錦衣被他握拳攥出褶皺,那捏得青筋暴起的拳頭似蘊藏著無窮力量,蓄勢待發(fā),一拳下去能將兇猛威嚴的公獅石像砸得粉粹。 能使他怒發(fā)沖冠的事,無非那一件。再結(jié)合顧欽辭冷冽吐出薄唇的話,寧扶疏猜到個大概。 她也有火氣,竄上丹田。 驟然被人劈頭蓋臉一頓詆毀,換誰都做不到保持和顏悅色。但軍機要務當前,她拎得清大局為重,需抓緊時間速速進宮,沒空陪這人胡鬧。 本宮在你眼里就這么不齒?寧扶疏直接扯出揣在廣袖內(nèi)的軍報,重重甩到顧欽辭臉上,你自己看! 音落,轉(zhuǎn)頭登上侍衛(wèi)備好的厭翟車。 連轎凳都沒用,差點踩到裙擺摔跤。 車轱轆滾動揚起一陣塵土,和軍報一齊糊了顧欽辭滿臉。他控制在爆發(fā)邊緣的滔滔火氣無端蕩散一半,抬手抓下信箋,粗略瀏覽而過。 胸腔劇烈的起伏慢慢平復。 信上所書 多年來一直在邯州與父親交鋒的朔羅國突然派兵東進,在清州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奇襲摸掉了一座邊境城池。 清州主力兵將都駐在臨海抵御月蠡海盜,相反內(nèi)陸則兵力稍薄,此番顧鈞鴻當機立斷,與數(shù)名大將領三萬兵馬支援正在被朔羅兵進犯的城池。 孰料,天有不測,路遇埋伏。將軍戰(zhàn)死,主帥顧鈞鴻生死不明。 信箋右下角蓋有清州軍印,殷紅灼眼。 顧欽辭抬頭望向前方華麗車駕越駛越遠,渺小只剩一點棕色,轉(zhuǎn)瞬就要消失在視野。他想也沒想,拔腿追去。 剛跑兩步,卻又覺得自己太慢了。馬車是往宮門方向走的,從烏衣巷到皇宮總共沒多遠路程,等他趕上,儀駕只怕已經(jīng)過了宮門。 恰巧公主府侍衛(wèi)牽著一匹馬走出偏門,顧欽辭眸光霎亮,丟了倆金錠子,愣是蠻橫將馬占為己用,夾緊馬腹飛奔追馳。 喧囂熙攘云煙過,皆不入目,不入耳。他不敢回想自己剛才對寧扶疏吼了些什么。 功高震主是小皇帝梗在心口的一根刺,兔死狗烹是顧欽辭親身經(jīng)歷的一道坎。他實在沒法控制住自己不顧慮,不多留份心眼揣摩,長公主口中的兄長出事兒,是不是朝廷對外編織聽似冠冕堂皇的借口。 是不是寧扶疏口口聲聲答應放他回澤州,實則卻在背地里惻惻留了一手,明謀暗算伎倆,將扣押金陵城的顧家人質(zhì)由他變成兄長。 以一換一。 終究是對顧家兵權(quán)在握不放心。 可他現(xiàn)在揣測錯了。 他又像一年前那樣,不分青紅皂白給長公主定罪,懊惱仄眉。 平穩(wěn)前行的厭翟車驀地震顫了一下,駿馬受驚長嘯,駕車侍衛(wèi)趕忙拉扯馬韁繩。寧扶疏身體因慣性驟然前傾,手掌支撐著檀木小案才勉強沒摔倒,再抬眸,眸底映入一片陰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