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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明蕙看著花綻放到極致又閉合, 扭頭看林寧山，想他大概想起了盛極必衰，然而她的曇花有時一年能開三茬, 過不了多久可能又會開了，就算今年不會開, 明年一定會開。

    她對林寧山說：“要是你喜歡, 我給你栽一盆, 你帶回去，運(yùn)氣好的話沒準(zhǔn)明年就開花了?！?/br>
    “我不相信運(yùn)氣?！?/br>
    明蕙不知他為什么要這么說, 林寧山笑道：“我不像你，我好像天生沒有養(yǎng)花草的天分, 什么花到了我那兒都很難活。大概花和你一起去，在我那兒才能活下來。”

    “你是工作太忙了，忙得顧不上, 其實(shí)是很好養(yǎng)的。”明蕙又把話題偏到了別的, “你說明早咱們用曇花煮面還是做湯？”

    “都行?！?/br>
    “那就做湯吧, 正好配煎餃?！?/br>
    林寧山拿起明蕙畫的畫看，明蕙覺得不算好, 因?yàn)楫嫷锰绷?，?xì)節(jié)都不到位，這樣的畫配這樣的紙, 實(shí)在不適合掛在林寧山的家。老曾生前也曾很客氣地夸過她畫的畫，然而他更愿意在客廳里掛外面買的幾十塊的山水復(fù)制品。她準(zhǔn)備買本畫譜, 照著上面的曇花畫，多畫幾幅, 沒準(zhǔn)就像樣了。

    她伸手去拿林寧山手里的畫, “不早了, 趕快去休息吧?！?/br>
    林寧山并沒有要給她的意思，紙又脆又薄，一扯便扯掉了大半個角，明蕙笑了笑，“這紙真是不怎么樣，等下次再開的時候，我給你畫一幅，這個就別要了。”

    “這個我也留著?！?/br>
    明蕙看著林寧山低頭粘她扯壞的紙，不知說什么好。

    夜里明蕙睡不著，又想起林寧山跟她說的話。她認(rèn)真地思考了這個可能性，最后得出結(jié)論：她不能去。去他那兒？親兄弟還明算賬呢，要是她付得起林寧山的房租也就算了，她白住在他那兒，算怎么回事？要是能有收入進(jìn)賬也行，以后可以跟他分紅。可別人知道她是誰？村子里的人認(rèn)識她，都不找她來做衣服，更別說不認(rèn)識她的人了。掙不了錢，便成了占他便宜。她還想和他把這交情一直維持下去，凡是可能破壞這交情的事，她都不愿意做。在以前，雖然外人覺得她過得不算多么好，但她對自己卻還算滿意，盡人事，聽天命，她把自己該做的那份都做到了，別的都是命。而現(xiàn)在，她突然對這命運(yùn)產(chǎn)生了一些懷疑。

    第二天早起時，明蕙把昨晚開過的曇花摘了煮了湯，煎了餃子。林寧山?jīng)]再提去他那兒的事，明蕙便以為這事兒到此為止了，便沒主動提起這件事。

    林寧山開車送明蕙去駕校練車，明蕙說：“明天你就別送我了，我自己騎車去?！泵刻炻闊┧嚱榆囁蛯?shí)在不好意思，她想起駕校的vip班里有車接車送的服務(wù)，練車時間也更自由一些。但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改報(bào)vip，倒不只是因?yàn)殄X，當(dāng)時她已經(jīng)在駕校招生的人那兒夸了口，說她在普通班就能一次過。

    林寧山反問：“那我做什么？”

    是啊，在她家做什么呢？她家電視連個能看的節(jié)目都沒有。她不是沒考慮過為林寧山買個電視，可她直覺他不是個愛看電視的人，買了也是浪費(fèi)。明蕙有些抱歉地說：“你到這兒，也沒帶你去什么有意思的地兒。反倒老麻煩你。”

    “麻煩什么？你拿到駕照，對我也有好處，以后路上你還可以替替我。而且，”林寧山停頓了一下說，“我來這兒得到的，完全超過我對這次旅行的預(yù)期?！彼浆F(xiàn)在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他很少遇到這樣的事兒：得到的遠(yuǎn)超過他的預(yù)期。以前他的成功都是在他的預(yù)期之內(nèi)的，他努力，他得到，而這次，他什么都沒做。

    明蕙不覺得林寧山的話都是客氣，他愿意在她家呆著，說明他起碼不討厭這兒。林寧山的夸獎讓她有了包袱，她更覺得自己得一次過了。

    她打開手機(jī)，看駕考視頻講解。遇到覺得是重點(diǎn)的地方就按暫停，拿出之前準(zhǔn)備的小本子記下來。

    一起練車的學(xué)員里，明蕙是里面年紀(jì)最大的?？雌饋砟昙o(jì)最大的是一個男人，他很客氣地稱呼明蕙為大妹子，讓明蕙叫他老張。明蕙問及他的年齡，得知是五十八歲，她說：“你應(yīng)該叫我大姐。”

    “別開玩笑了，這誰信啊？大妹子?！?/br>
    “我六十了?！?/br>
    因?yàn)槊鬓]能拿出自己的身份證證明，老張便依然稱呼明蕙為大妹子。

    練車的第二天，老張從教練嘴里得知了明蕙的年齡。

    “你這笨得……”教練嘆了口氣，對老張恨鐵不成鋼地說，“不是我說你，你怎么連個婦女都不如？剛才那個大姐，怎么教，怎么做，一句廢話都不用說?！?/br>
    老張知道“大姐”指的是明蕙，其他的人都比教練小。

    老張聽了，氣得火直躥嗓子眼，他長這么大，沒什么人敢罵他，剛來學(xué)車，就挨了一頓呲兒，心里罵教練你長得跟個老幫菜似的，還管人家叫大姐。但是人在車?yán)?，不得不低頭，只好選擇了沉默。

    接下來的一天，老張又被罵了。

    “多少遍了，你怎么還……”教練又把之前罵他的話重復(fù)了一遍，“你看著也不笨啊，怎么連個婦女都不如。人家都六十了……”

    老張雖然也認(rèn)為自己應(yīng)該比婦女學(xué)得快，雖然也覺得人在車?yán)铮瑧?yīng)該低頭，但是這次被罵，他實(shí)在忍不住了：“婦女怎么了？婦女能頂半邊天。我不如婦女，你就比婦女強(qiáng)？剛才你不在的時候，明大妹子帶我，我倒車一把過。你教了這么多年車，怎么還不如一個剛學(xué)幾天車的婦女？你也好好反思反思吧！”

    教練并沒有反思，而是摔車走了，留老張一個人在車?yán)?，又把明蕙跟他說的話反芻了一遍。

    教練不教他，老張沒有感到絲毫的不適，他覺得正好。到了他的練車時間，他主動找到明蕙，對她說：“大妹子，再教我一把唄?！?/br>
    都是一起學(xué)習(xí)的學(xué)員，明蕙又不知道他和教練的彎彎繞繞，很干脆地答應(yīng)了。教練換成了明蕙，老張完全沒了心理壓力。教練年紀(jì)比他小，這個年紀(jì)比他小的人動不動就說他笨，極大傷害了他作為年長者的自尊心，也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壓力。但明蕙就不一樣了，明蕙完全不會罵他笨，他心情也輕松多了，腦子里都是練車的要訣，完全不會想別的。他練得很自如，也沒出錯誤，越發(fā)感覺自己被教練耽誤了，他對明蕙說：“明大妹子，你教得真好，你以前是老師吧。”

    “我是個裁縫。我再說一遍，我六十了，別叫大妹子?！?/br>
    “怪不得，你這衣服就是比一般人好看。你給男的做衣服不？”

    “也做?！?/br>
    “給我做一件唄。”明蕙幫了他，他自然也應(yīng)該照顧照顧明蕙的生意。

    老張不僅要照顧明蕙的生意，還很主動地給明蕙買飲料買雪糕買零食。明蕙剛開始不收，老張索性就請大家一起吃，明蕙自然不好拒絕。于是也買了冰水請大家喝。

    教練本等著老張服軟，沒想到這人不服軟，還找了個“新”教練，有了新教練，還練得不錯。他主動找到明蕙，對明蕙說：“你來這里是學(xué)車的，沒義務(wù)教別人練車。要是有人老纏著你，你就跟我說。不要覺得不好意思?！?/br>
    明蕙說并沒有人纏著她，學(xué)員之間互相幫忙是應(yīng)該的。

    教練聽了，嘆了口氣，對明蕙說：“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有些人找你并不只是為了練車，別為了某個人影響了你的家庭團(tuán)結(ji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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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聽到教練說影響家庭團(tuán)結(jié), 明蕙覺得很莫名其妙。她有些年沒聽見這種話了，這大概是年齡增長帶來的為數(shù)不多的好處，再沒人因?yàn)樗湍械亩嗾f幾句話就傳流言。

    她抑制住不快, 對教練說：“我知道你是好心，但這個提醒對我來說純屬多余, 我們就是學(xué)員之間交流交流學(xué)車經(jīng)驗(yàn)。我大概和你爸媽一個年齡, 我們這個年齡你說誰能往歪處想？”年齡大能引發(fā)某些人的偏見, 但有時候也能當(dāng)作護(hù)身符。

    教練聽出了明蕙沒出口的潛臺詞，能想歪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這大姐也被家里保護(hù)得太好了吧, 他掏出手機(jī)，準(zhǔn)備給明蕙看看老張的某音。某音給教練推薦附近的人, 教練被迫關(guān)注到了老張，老張?jiān)谒钚乱曨l中發(fā)了明蕙的教學(xué)視頻，該軟件濾鏡很重, 只露了半張臉的老張臉上的褶子都被抹平了。老張為視頻配了文字：“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教練！”教練看了, 火直往上竄, 這條視頻是老張所有視頻里評論量最高的，他又往下翻評論, 評論里一些是調(diào)侃老張和明蕙關(guān)系的。等他再打開準(zhǔn)備給明蕙看，發(fā)現(xiàn)那些調(diào)侃評論都不在了，大概都被老張刪了, 剩下的都是夸明蕙罵駕校教練的。

    教練又把某音頁面關(guān)了，對著明蕙往回找補(bǔ)：“你來這里練車, 目的是為了你自己能拿駕照，有人問你問題, 你可以回一下, 但千萬別為了別人耽誤了自己。你畢竟剛學(xué)車幾天, 不是教練，有的也不是很清楚，要是指導(dǎo)錯了，他還得怪你，這事兒我有的是經(jīng)驗(yàn)。”

    教練話里話外似有所指，明蕙對教練和老張的關(guān)系雖然不了解，這時也意識到他們有矛盾。老張?jiān)賮碚宜涣鳎阒苯訂査徒叹毜降子惺裁疵堋?/br>
    “他水平不行，他一教我我就出錯，還推卸責(zé)任。大妹子，我也跟著你練，你覺得你張大哥不算太笨吧?！?/br>
    明蕙懶得再提醒老張她的年齡，只說：“不笨，你領(lǐng)悟得挺快的?！?/br>
    “對吧，除了他，就沒人罵過我笨，就是他水平不行。水平不夠，得謙虛啊，這人還氣量狹窄，我說你教得比他好，他還給我甩臉子。我不慣他這毛病。”

    “可你交了錢，讓教練閑著，不是便宜他了嗎？我建議你還是跟他學(xué)，有問題就直說。我倒不是不愿意教你，但教練經(jīng)驗(yàn)畢竟比我多?！?/br>
    “他有什么經(jīng)驗(yàn)？都是罵人的經(jīng)驗(yàn)！你比他強(qiáng)多了！大妹子，我是不是耽誤你時間了？”

    “沒有，教你的時候我相當(dāng)于又練了一遍?！?/br>
    “有水平的人說出的話就是不一樣！沒水平才天天找別人的毛病?！?/br>
    老張休息的時候，教練主動走過來給他遞了根煙，老張接了點(diǎn)了火。他也不是那種得理不讓人的人，既然教練主動求和，也得給他一個臺階下。而且他覺得明蕙的話很有道理，他教了學(xué)費(fèi)，不能白白便宜了教練，老麻煩明蕙也怪不好意思的。

    “你那個視頻我看見了?！苯叹氼D了頓說，“讓人家家屬看了，恐怕要多想，你還是刪了吧?！?/br>
    老張沒想到教練也能看到，仿佛背后說人壞話被聽到了，但他轉(zhuǎn)念一想，他只是夸明蕙，教練看到了就看到了。

    “有什么可多想的，那些個不正經(jīng)的評論我都刪了?！爆F(xiàn)在剩下的都是夸明蕙的。他注冊賬號以來，頭一次有這么多評論，他才不刪。

    上午練車結(jié)束，老張問明蕙住在哪兒。

    老張之前不僅跟明蕙說他住在哪個小區(qū)，連哪年買的當(dāng)時一平米多少錢現(xiàn)在一平米又多少錢都跟明蕙交待得明明白白。所以明蕙也不好隱瞞，就跟老張說了她住哪個村子。

    “正好路過我那飯館，長寧飯莊知道吧，”老張靦腆一笑，“就是我和人合伙開的，這幾天我老麻煩你，中午到我那兒吃唄，想吃什么，我讓他們給你做，千萬別客氣?！?/br>
    老張前些年跟前妻離了婚，對外理由是他嫌前妻越來越不好看，真實(shí)原因是他前妻出軌了別人。他覺得戴綠帽子這事兒說出去他就沒法混了，他那些哥們兒怎么看他，街坊四鄰怎么看他，得多沒出息連個媳婦都看不住。為了顯得婚是他主動離的，他把家里的存款都給了前妻，還打了張欠條，他兒子不知內(nèi)情，對他也很有怨言，覺得是他把這個家給拆散了。他有苦難言，但人一輩子活什么？不就活一張臉嘛。總不能突然就撕了去。離了婚，他就帶兒子一起過，這些年什么都干，弄果園收糧食當(dāng)包工頭開飯館，攢錢給兒子買了婚房，四室二廳，他住過去也夠了。孰料兒子根本看不上小縣城的婚房，硬要給大城市的拆遷戶做上門女婿。他覺得兒子簡直坍盡了張家男人的臉面。但對于一個不想要老子財(cái)產(chǎn)的兒子，老張沒有任何能懲治兒子的措施，只好自己搬進(jìn)了給兒子買的婚房。住在婚房里，他覺得有點(diǎn)兒空蕩蕩的，起了找老伴的心思。

    這幾年老伴是沒找到合適的，飯館生意倒是越來越好，還向外擴(kuò)建了。他前些年坐別人的車出了個事故，看見汽車就犯怵，這兩年心思又活泛了，覺得像自己這么一個大老板，出去騎個電動車不太露臉，就動了考駕照買車的念頭。

    明蕙拒絕了老張的好意，老張說：“你幫了我這么多忙，連頓飯都不肯吃我的，我多過意不去?！?/br>
    “這不算什么，你別太客氣?！?/br>
    老張馬上就不跟明蕙客氣了，拿出手機(jī)要加明蕙的微信，“你要不嫌我麻煩，加我個微信，我有問題隨時跟你請教。以后我要做衣裳，也得聯(lián)系你?！?/br>
    他說得這么客氣，明蕙便添加了她微信里的第三位好友。老張的頭像是一個穿著唐裝的男人在寫毛筆字，不認(rèn)真看看不出是老張。

    老張翻看明蕙的朋友圈，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有，直接問明蕙：“大妹子，你是不是朋友圈屏蔽我了？”

    “沒有，怎么了？”明蕙雖然注冊了微信，但并不知道什么叫朋友圈，但她確認(rèn)他沒屏蔽老張。

    “那為什么我看不到你的朋友圈？”老張讓明蕙看自己手機(jī)的明蕙朋友圈頁面。

    明蕙仍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沒問老張，而是讓老張?jiān)冱c(diǎn)一遍。

    她按照老張做的，找到了老張的朋友圈，發(fā)現(xiàn)他發(fā)了很多東西，最新一條是他宣傳他的飯店，大廳新增加了新媒體設(shè)備，可以承接婚慶等活動，不像自己只有一條橫線。

    “我什么都沒發(fā)過，你當(dāng)然看不到?！泵鬓ヅ吕蠌堈`會，還點(diǎn)開自己的朋友圈讓老張看了看。

    老張對明蕙說：“大妹子，你開車是這個，”說著給明蕙豎了個大拇指，“但是做生意，你得聽你張大哥的，你朋友圈得發(fā)廣告啊，把你做的衣服讓大家看，現(xiàn)在這個時代，酒香也怕巷子深。像我們飯店生意這么好，我也得做宣傳。”老張給明蕙看他注冊的各大平臺賬號，他事必躬親，從寫文案到發(fā)布都是他一個人。

    明蕙并不懂這些，聽了不由得對老張有些佩服。老張練車時落了面子，此刻好不容易補(bǔ)回來，簡直要把自己做生意的所有心得傳授給明蕙。

    林寧山見明蕙一直跟一個男人說話，也沒有要上車的意思，跳下車走到她身邊。

    明蕙看見林寧山，不好意思地說：“等久了吧。”

    老張頭次見到站著的林寧山，第一感覺就是這人挺高，和明蕙挺般配。媳婦兒長得好看，六十了也不放心啊。怕男人誤會，老張忙對他說：“你是明大……姐的……愛人吧，練車的時候大……姐幫了我不少忙，我說請你們吃個飯，她怎么也不同意，你勸勸她，館子就在東邊，順路，一會兒就到……”

    明蕙沒讓老張說完，就糾正他道：“你搞錯了，我們是朋友?！?/br>
    老張“哦”了一聲，還沒想通這個朋友到底是什么朋友，就聽男人對明蕙說：“既然人家請?jiān)蹅?，那就去吧?；丶疫€得自己做?！?/br>
    老張被這倆人弄得有點(diǎn)兒懵，一頭懵地上了林寧山的車，把自己的自行車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