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麗倚在他懷里一動不動，給人一種虛弱又易碎的感覺，好像下一晌，她就會幻化為煙縷，消散不見。

    陳述白抱緊她，吻她的面頰，“有什么不順氣的就說出來，別憋壞了?！?/br>
    殊麗仰頭，盯著他好看的下頜骨，“陛下會一直喜歡我嗎？”

    她也不知為何要問這么傻的問題，可就是問出了口。

    “你呢？”陳述白勾住她的腿彎，將人抱坐在身上，按揉起她的玉足，“可曾喜歡過別人？”

    又可曾喜歡過朕？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能容忍枕邊人心里裝著別人，就因為她裝著的那個人是他的影子嗎？若是換成其他人呢？

    殊麗被問住了，也就沒有再去問剛才的傻問題，他們之間從未有過坦誠相待，何談情與愛。

    得不到她的回答，陳述白并不詫異，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抱著人躺在被子里，沒再去做靈魂的撞擊。

    宋府密室被盜之后，他早就沒有顧慮了，不擔心被人發(fā)現(xiàn)元佑的真實身份，可對她，始終不忍心戳穿那層紗帳，告訴她，他和元佑是一個人，毀了她心中的歡喜，也毀了他二人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甜蜜。

    還是清傲在作祟吧，不愿真正的自己輸給一道影子。

    接連幾日，殊麗偶爾會惡心干嘔，食欲也大不如前，卻因忙碌暫忘不適。

    這日，晚娘從司禮監(jiān)出來，眼眶發(fā)紅，來到殊麗面前時，更是難掩激動，抱住了她，“我竟然記錯了入宮的日子，那一年，我是小寒時節(jié)入的宮，今夜亥時過后，我就滿期了?！?/br>
    還會記錯日子，殊麗失笑又感慨，十幾年的宮中生涯說慢也慢，說快也快，就這么無聲無息的結(jié)束了。

    “今晚我送jiejie離宮?！?/br>
    子時時分，殊麗挽著晚娘的手，與繡女們道別。

    繡女們或而羨慕或而擔憂，但都送上了祝福。

    木桃更是泣不成聲，抱著晚娘不撒手，“晚姑姑，你要答應我，等我滿期離宮沒地方去，你得收留我?！?/br>
    晚娘笑著笑著就哭了，拍拍她的后背，“放心吧，我還得跟你姑姑一起，將你送嫁呢。”

    木桃點頭，“說好了，不能食言，你一定要成為有權有勢的女掌柜，讓我有浮木可依?！?/br>
    “好，一定。”

    與繡女們告別后，晚娘在殊麗的陪伴下，最后一次回望了整座皇宮，她眼含熱淚，默默與宮闕告別。

    “再也不會回來了，怎么忽然覺得這里的一磚一瓦都帶著人情味呢。”

    殊麗笑笑，沒有接話，一磚一瓦之所以有人情味，是宮里還有她惦念的人，以及惦念她的人。

    有時候就是這樣，當你要離開一個自認厭倦的地方時，忽然會生出不舍，而經(jīng)年之后再想起時，還會很懷念。

    大雪簌簌飄落，蓋住了兩排車轍，也讓這座宮闕遺忘了曾有一個女子，喚作晚娘。

    **

    城中街市的一間食鋪里，殊麗忙碌起來，先將賬臺收拾出來，又敲了敲新買的算盤，“沒想到你會提前出宮，我還想著冬末再雇人打掃屋子，還有聘請廚子和伙計。”

    晚娘搬弄著桌椅，笑道：“這個簡單，明兒一早我就貼個招人的告示，又不急于這幾日開張，你快回宮吧，接下來的事就不勞你了?！?/br>
    殊麗不放心她一個人在此，便留下了兩個侍衛(wèi)，讓他們守到明日清早。

    清早有陳呦鳴接應，晚娘不至于忙不過來。

    安排好一切，殊麗帶著車夫和其余侍衛(wèi)回了宮，一進尚衣監(jiān)的庭院，就被木桃撲住了。

    “我舍不得晚姑姑，嗚嗚嗚——”

    “傻丫頭，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再說，晚娘是去宮外享福了?！?/br>
    “我知道，可我就是舍不得?！?/br>
    殊麗還想再寬慰幾句，可胸口忽然傳來酸脹感，沒忍住，彎腰干嘔起來。

    木桃嚇了一跳，忙扶住她，“姑姑可是著涼了？我去給你熬姜湯?！?/br>
    說著，小丫頭就顛顛跑進灶房。

    殊麗捂著胸口走進屋子，眼中晦暗，忽然想到這個月沒有按時來月事。

    她月事一向很準，不該有又推遲又干嘔的情況出現(xiàn)，除非......

    意識到什么，她頹然坐在圈椅上，環(huán)臂抱住自己。月事推遲多日，她竟就這么糊里糊涂地過來了。

    真的是虛假的柔情沖昏了頭腦，忘記去要一碗避子湯。

    別說是皇室，就是士族大家，在主母、良妾進門前，婢女都不可以懷上家主或少爺?shù)淖铀?，何況是森森宮闕。

    宮婢懷皇子是大忌，就算陳述白寵愛她，也擋不住朝中的冷刀冷箭，百官是不會允許她先誕下皇子的，還有太皇太后和太后兩個攔路虎，怎會輕易讓她誕下孩子。

    再說，她不想懷上陳述白的孩子。

    煩悶和糾結(jié)排山倒海而來，壓得她愈發(fā)難受，捂嘴干嘔。

    暗中打掉，無疑是最保險的。

    下意識捂住平坦的小腹，陷入了短暫的迷茫。

    幾日后，她跟陳述白打了招呼，以探望晚娘為借口，去往食鋪，托晚娘幫她偷偷請位看診的大夫。

    晚娘辦事利索，在車夫和侍衛(wèi)的眼皮子低下，將穿著普通衣裙的醫(yī)女拽進了內(nèi)室，“這就是家妹，您快給看看?！?/br>
    醫(yī)女空手而來，只能給殊麗把脈，又問了一些癥狀。

    “月份小，還試不出喜脈?！?/br>
    “那......”

    “不過以我多年的經(jīng)驗來說，確實像孕吐?！?/br>
    殊麗心涼到底，“不管是與不是，都可以用墮胎的方式打掉嗎？”

    醫(yī)女詫異，“你想打掉？”

    殊麗平靜道：“未婚懷子，不是光彩事，還是打掉為妙?！?/br>
    醫(yī)女靜默片刻：“月份尚小，你再考慮半個月吧，但也不要考慮太久，懷胎到三個月時會麻煩許多?！?/br>
    殊麗點點頭，讓晚娘送醫(yī)女離開，自己靠在小塌上瞇了一會兒，與晚娘說了些貼心窩子的話，之后，帶著車夫和侍衛(wèi)回宮了。

    馬車剛進宮門時，與另一輛馬車狹路相逢。

    殊麗挑開窗簾，無意中發(fā)現(xiàn)對方也挑了簾子。

    是個沉靜的女子，臉生，但殊麗認得對方馬車上的牌子。

    鎮(zhèn)國公嫡長女，駱嵐雯。

    鎮(zhèn)國公鎮(zhèn)守邊境，與宋老太師一樣，是三朝元老，威名赫赫，卻因年輕時在戰(zhàn)場上受過傷，遲遲沒有子嗣，終在五十七歲時，得了一女。

    老來得女，自是歡喜，怎會不對女兒千嬌百寵。

    這是一個從里到外都嫻靜如蘭的女子，叫人生不出厭惡。殊麗知道她是太皇太后和太后同時相中的人，皇后的人選之一。

    今日叫她進宮，應是太后的意思。

    不過，這女子怎么看，都比龐諾兒優(yōu)異得多，雖容貌不及龐諾兒，但貴在穩(wěn)重大氣、知書達理，沒有貴女病。

    溫婉大氣的女子，才是皇室認可的皇后人選。

    殊麗忽然覺得自己十分多余還礙眼，撂下簾子，無力地捏了捏鼻梁。

    對面馬車上的女子挑了挑眉，因殊麗容貌絕美，容易叫人過目難忘，眼中劃過一道驚/艷之色。

    入夜，陳述白還同往常那樣，掀開帷幔就將殊麗拽入帳中。

    殊麗沒躲，身體卻先于大腦，本能地排斥起來，雙膝緊緊挨著，不肯依他，就好像下意識在保護肚子里的小家伙，可明明，是在計劃著打掉啊。

    “怎么？”陳述白怕傷到她，沒有用力掰。

    殊麗呼吸不暢，推開他的手，“來月事了?！?/br>
    陳述白愣了下，感覺她月事很沒規(guī)律，至少跟他在一起后，就沒按著日子來過，“明兒讓御醫(yī)給你調(diào)理調(diào)理?！?/br>
    “好?！?/br>
    沒再纏她，陳述白躺在外側(cè)拍了拍她的腹部，“難受嗎？”

    “還好，陛下怎知女子月事時，腹部會墜得慌？”

    “因為你，才知道的。”

    作者有話說：

    加更！

    馬不停蹄希望能更新到帶球跑，下一章麗麗就要離開了，還望大家多多訂閱和留言～這是對我最大的鼓勵，也是寫文的動力，感謝～

    大寶兒：本寶寶要來了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沁、爍昭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顧魏的老婆 5瓶；佳 2瓶；忘憂情碎、冷風那個吹呀吹 1瓶；

    第64章

    深夜, 殊麗做了一個夢。

    沙灘上，一個小女娃正在玩泥巴，突然被一道巨浪卷入海中，殊麗跑過去想將她撈起, 卻撈了個空。

    小女娃不停地鳧水, 卻怎么也鳧不到沙灘, 嘴里喊著娘親，慢慢沒了聲音, 急得殊麗滿頭是汗。

    “撐??！”

    隨著一聲氣音，夢中的人兒驚坐起來, 愣愣盯著繡紋錦被。

    外側(cè)的男子不見了身影, 不知去了哪里。

    殊麗感覺呼吸不暢, 起身推開窗子透氣，被卷沙的北風迷了眼睛。視線模糊中, 她瞧見庭院中站著兩道身影, 一人穿著墨黑色大氅, 峻拔如寒松, 另一人穿著乳白小裘，清麗如青竹。

    是那位駱大小姐。

    像是自慚形穢般，殊麗落下了窗, 轉(zhuǎn)身走向食桌，提起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水, 涼透的茶水刺激腸胃，她捂嘴干嘔起來, 手撐桌沿順了順呼吸。

    夢中的小女娃可可愛愛, 梳著垂髫, 穿著繡有小鴨子的襖裙, 討喜的很，可她掙扎在海中的樣子，那般無助，無助的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