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們后悔了 第138節(jié)
就是知道了。 …… 就是知道了。 要是可以不知道那些事就更好了,只知道這兩個月出去玩了一趟、又回來的他,身體好了、心情也好,又開始彈吉他了,還新畫了很多畫。 他們接下來要出門,去更遠的地方玩,去看更遠的世界,他也會變得更厲害。 ……所以他想稍微有那么幾分鐘,不太厲害一下。 最后一下。 明危亭像是猜到了他要說什么,不等明熾開口,就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溫聲說:“我去問問祿叔,車什么時候來?!?/br> 明熾彎起眼睛,用力握了握影子先生的手。 明危亭起身向下走。他走出很遠,回過頭看的時候,明熾一個人跪在墓前,額頭抵著那塊碑石。 明祿站在遠處,他剛和那個守墓員聊過一會兒,看到明危亭的身影就走過來:“先生?!?/br> 明危亭點了下頭:“不要緊?!?/br> 明祿就也不再多說,只是跟著走進被雨洗過的松樹林里。 地面的松針鋪得厚厚一層,踩上去很軟,空氣里有淡淡的松香。 守墓員說,那孩子在墓園里的時候也從不哭、不難過,有幾次來的時候渾身是傷,都要把傷全藏好不被發(fā)現(xiàn),永遠只說高興的事。 可一年一年地過,高興的事好像也越來越少了,所以那孩子就抱著吉他來唱歌。 有很多人都會來墓園尋找安慰,因為故人已經(jīng)不在,因為逝者是最沉默和不會提出異議的聽眾。 要是在這里都只說高興的事,那些沒好過的傷口、一層一層被壓下來的難過,就是真的完全沒有地方可說了。 …… “任家的那個人?!泵鞯撜f,“任家沒想到他會做那些事,來致過歉?!?/br> 這其實不意外。任家會有任夫人這種性格的家主,那些人還不至于善惡不分,在知道了這些真相之后,依然選擇包庇任塵白。 只是有時候,感情壓過理智的人也會因為這一點傷人,甚至放縱惡行。 過去的任家人一直認(rèn)為,駱枳再怎么也是個外人,任夫人的過世畢竟和他有關(guān)。 任塵白從沒對任何人承認(rèn)過那次爭吵,任家人的視角里,只知道任夫人是去給駱枳準(zhǔn)備禮物的時候出的意外。 加上后來定墓地那次爭吵生出的間隙,他們把整件事遷怒在駱枳身上,認(rèn)為駱枳多少要為這件事承擔(dān)責(zé)任,也從沒有人糾正過任塵白的想法。 明危亭平靜聽完:“所以?” “沒什么所以了?!泵鞯撜f,“這就是他們給的解釋?!?/br> 明祿說:“小少爺又不記得那些事。” 任家會來致歉,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那些公司的合作是駱枳當(dāng)初留下的人情。 駱枳從任夫人那里繼承的人脈,他從沒只是自己聯(lián)絡(luò),也一直都和任夫人一手創(chuàng)辦的那些嫡系公司分享。只是礙于任塵白的存在,任夫人的舊部也不敢輕易去動。 現(xiàn)在一切風(fēng)平浪靜,這些公司重新有了機會,許多人振作起來,不再有過去被打壓和邊緣化時的懈怠應(yīng)付。那些合作渠道自然也全都派上了用場。 任家的老家主重新出來管事,他當(dāng)初曾經(jīng)用拐杖砸傷過駱枳,這次冒雨來致歉,有多少是為了當(dāng)初的過錯、多少是為了還人情、又有多少是因為明家,誰也說不清。 明祿只是親自下了船,聽完了老先生的解釋,又問:“您知道駱枳已經(jīng)在海難里失蹤,被判定死亡了嗎?” 任家的老家主愣了下:“可是——” 他說到這里,卻又忽然被剩下的話突然梗住。 他慢慢皺緊眉,回過身,看了看那片被冷色水霧罩著的海。 “明家沒有這種做事的傳統(tǒng)?!?/br> 明祿和氣地解釋:“我們不會因為包庇自己人,怕自己人承受不住某個結(jié)果,所以就完全不去調(diào)查。” “我們不會把責(zé)任全草率地推給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一推就是十年?!?/br> “那是個十三歲的孩子?!泵鞯撜f,“他被一個心里最親近的家族罰了十年,這是他唯一推不掉的罪。” 明祿親自帶人重建望海別墅,他知道里面被人改了多少,知道任夫人精心給那個被她保護的孩子準(zhǔn)備的禮物,有多少是被隨意丟棄、有多少是被故意修改抹去的。 那么大一個家族,有多少處房產(chǎn),是不是真的非要去和一個孩子搶長輩留給他的唯一的家? 任家的子弟有沒有那么多,是不是連主宅都住不下,真的非要去占二樓那一間起居室、去住一間那么遠的小屋? 是不是別墅非要重新粉刷,把墻上所有的涂鴉都刷干凈。是不是連那輛車也要盡快挪走,因為花園要擴建,視野不夠開闊。 駱枳什么都說不出,他對任家只有虧欠,他完全沒有任何立場去拒絕這些要求。 那個孩子的性格,也根本不會拒絕這些要求。 他唯一提出過的請求,就只有不要讓他再去任家,不要讓他再去望海別墅。 駱枳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他把難過全藏起來,全死死壓在連在墓園也不會泄露的地方。 他只是本能地知道,自己沒辦法再去望海別墅。 “任夫人和小少爺?shù)男郧槭且粯拥模麄儼l(fā)現(xiàn)不了任塵白的問題,也完全理解不了那些思路。事情發(fā)生了,他們完全想不明白為什么。” 明祿看著他,語氣很溫和:“老先生,我們年紀(jì)相仿,看過大半輩子的人和事?!?/br> “任塵白把別墅借給駱家人,讓那家人陪那位駱夫人去那里休養(yǎng),隨意使用望海別墅的時候。” 明祿問:“您真的沒有察覺到一點不對勁嗎?” 任家的老家主一言不發(fā),蒼老的手捏緊拐杖,沉默著立在原地。 “任家不欠他的。那只是任夫人的孩子,任家沒有照顧他的義務(wù),所以我們也并沒有對付過貴家族?!?/br> 明祿緩聲說:“但致歉就不必了?!?/br> 任家收留駱枳的恩,駱枳一直在用任夫人留給他的人脈來還,現(xiàn)在那些人脈的確派上了用場,也成了任家在這場風(fēng)波里的一線生機。 到此為止,兩不相欠。 這是任霜梅的家族,是任霜梅一手創(chuàng)辦的嫡系公司,明家當(dāng)然不會干涉。 如果任家以后能繼續(xù)維護當(dāng)初任霜梅制定的發(fā)展路線,一直好好對待這些公司,他們永遠都不會再過問這家人的任何事。 “我家的小少爺不記得這些,他不知道你們是什么人?!泵鞯撜f,“知道你們做過什么的那個孩子,會叫你爺爺?shù)哪莻€孩子?!?/br> 任家的老家主忽然劇烈顫抖了一下。 他的呼吸發(fā)緊,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愣怔許久,慢慢低下頭。 ……會叫爺爺?shù)哪莻€孩子。 十歲的孩子,被任霜梅帶回任家,整個人緊張得發(fā)燙,小聲地叫爺爺、叫阿姨叔伯。 他們叫那個孩子小火苗,輕輕摸他的頭。 手落下去的時候,那個孩子僵站著,全身都在發(fā)抖。 “他成長得太快了。那三年里他越來越穩(wěn)重,越來越勇敢,越來越能冷靜地處理好任何情況?!?/br> 明家那位總管和他年紀(jì)相仿,語速不急不緩,像是在說他自己的想法:“快到讓人覺得,他就該像個成年人那樣為所有事負(fù)責(zé)。遷怒、冤枉、排擠、疏離……他什么都能承受?!?/br> “當(dāng)初那段時間過去,其實也后悔了,不該跟一個孩子置氣,把事做得這么過。” “但這么去說未免太丟面子了,還是再等等。” “沒關(guān)系的吧,再等等?!?/br> 明祿看著海面:“等以后哪天,把他叫來家里吃頓便飯,差不多該讓以前的事過去了?!?/br> 任家的老家主死死攥著拐杖,定在原地,依然沉默。 對方的每一句都沒有錯,所以他什么也說不出。 不會再有這一天了。 那個會叫爺爺?shù)暮⒆右呀?jīng)不在了,睡在霜梅原本想睡的地方。 那個孩子被帶去見他們的那天,聽見他們和霜梅一樣叫他小火苗,整個人被慌亂和驚喜充滿,眼睛亮得像是被帶回了家。 …… 那位任老先生最后沒有再去打擾明熾。 他留下了一樣任霜梅的遺物——當(dāng)初辦葬禮的時候,他們那么遷怒駱枳,沒讓那個孩子拿到任何任霜梅隨身的東西。 明祿回到船上的時候,任家的老家主還一動不動站在海邊,看著被水霧包裹的海面。 任夫人不耐煩戴那些多余的累贅飾品,不怎么戴耳環(huán),常戴的耳釘也都小巧精致、別具一格。那份遺物就是枚鉑金耳釘,是勁節(jié)爽颯的梅枝造型。 “恰好那邊的進度很快。設(shè)計師一見到這個,就調(diào)整了原本的設(shè)計?!?/br> 那幾位珠寶工藝師就在船上,明祿來得稍晚,就是去取新做好的吊墜:“要是找到合適的時候,先生把它給小少爺?!?/br> 明危亭接過絨布內(nèi)襯的盒子,打開查看。 那枚耳釘沒有任何修改,只是去掉了背后的細(xì)針,仔細(xì)打磨平整。它原本就已經(jīng)足夠小巧,被嵌進吊墜也完全沒有任何地方顯得違和。 鉑金的梅枝純白遒勁,和半片亭檐對應(yīng),牢牢護住那一小塊被打磨光滑的變色玻璃。 玻璃的中央被仔細(xì)嵌進去了顆鴿血紅的細(xì)鉆,切工精細(xì),光線折射得鮮艷熱烈,像是燃燒的火焰。 明危亭道了聲謝,轉(zhuǎn)過身,沿著臺階向上走。 明熾第一次放縱自己在墓前痛痛快快地哭出來。 他知道姨姨一定會為自己驕傲、一定永遠不會再為自己擔(dān)心,所以他可以放心地哭出來,因為哭過以后一切都一定會好。 明熾哭的超級爽。 他自己一點沒出息地拿袖子抹眼淚,想到姨姨一定會來刮自己的鼻子,就又忍不住抿起嘴角。 臉有點發(fā)燙,明熾把額頭貼在碑上,還覺得不夠,又把臉頰也貼上去。 他深呼吸了幾次,反復(fù)排練了相當(dāng)多遍,終于有了底氣,卻還是張了幾次口才叫出來:“mama?!?/br> “mama?!泵鳠胄÷曊f,“我們?nèi)ネ??!?/br> ……不論這句話被默念過多少次。他自己也沒想到,原來說出來的時候這么疼這么爽。 明熾和這片墓園的每棵樹都很熟,和每棵樹都聊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