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玉卻是閉口不談。他羞于啟齒心魔產(chǎn)生的原因，更不愿讓水華因他而產(chǎn)生負擔(dān)。他搖搖頭，眼神變得堅定：“華兒，戮魔劍已經(jīng)毀了，是嗎？”

    此時他雖昏迷，醒來后卻也得知了一切?！澳ё诟殊犹^強大，他手中還有泯生劍。如今戮魔劍已毀，你需要一把新的能與之抗衡的神兵利器。”

    水華喉頭發(fā)緊：“你想說什么？”

    “華兒，我是最合適的?！彼穆曇粢蝗缂韧臏貪櫲岷?。

    他本是太寒靈域里的一塊晶玉。晶玉乃世間極為罕見的鍛造材料，雖為玉卻比金剛石更加堅不可摧。北辰大帝曾講過，他當(dāng)年從佛祖口中得知自己將來會有一兒一女，便去太寒靈域?qū)ふ揖в?，想要為自己未來的孩子打造出一把神兵利器?dāng)做出生禮物。晶玉世所罕見，他苦苦尋找良久終于找到，然而卻沒想到這塊晶玉有了自己的意識，并化為了一個嬰兒。北辰大帝感嘆此乃天緣，便將他帶回北辰，當(dāng)做兒子撫養(yǎng)長大。

    “我愿以身鑄劍?！?/br>
    “不可能！”水華猛的站起身，面色因激動變得通紅，“我才不需要！”

    桓玉懇切的望著她：“華兒，這不僅僅是為你，也是為北辰之地，更是為我自己。我不想成魔，不想給北辰之地給你帶來危險，我想趁著我還沒徹底成魔，做最后一件能做的事。我本體是太寒靈域的晶玉，可以打造出堪比戮魔劍的神兵利器，趁我還有用，趁我還能控制自己，我想讓自己死的有價值?！?/br>
    “你才不會死！不過是成魔罷了，魔也沒什么的，你瞧那龍嫣，活的也挺好的。你成魔又怎樣，我也是個被唾棄的邪神，正好與我相配?！彼龔娙讨劭糁械臏I水，身體卻忍不住的打顫。

    “可是我不想成魔，我與她情況不一樣，成了魔，我就不再是我。華兒，我不愿拋棄自我，留給我一點尊嚴(yán)，好嗎？”

    “你要尊嚴(yán)，可我要我的家人！”水華再也忍不住，哭著怒吼出來。

    桓玉走下床來到她面前，將她僵硬的身軀抱在懷里，如同往日一般溫柔的安撫：“成了劍我也能一直陪在你身邊，只要你不將我丟棄，我都一直是你的家人。而且說到底我不過是變成了一把劍，依然還有自我意識，也算不得是真的死了。我不過是換一種形式陪伴著你?！?/br>
    “我不要，我要你有血有rou……”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著?；赣癫煌＝o她擦拭著面部，眼中亦控制不住流下淚水，“華兒，哥哥從未求過你什么，你就滿足我這一次，好嗎？”

    “我不，我不同意！”水華大力推開他，無法接受的沖出了房門。

    手中還殘留著溫?zé)岬挠|感，桓玉嘴上在笑著，眼淚卻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緩緩雙手掩面，“只有這樣，我才能永遠陪著你?！?/br>
    猶記那天，她倒騰著自己的小短腿，如一簇火光向他沖來，抱住他的腿，仰頭專注地望著他：“長大我給哥哥當(dāng)新娘！”

    不過是一句孩童荒唐的話，他卻荒唐的記到了現(xiàn)在。

    當(dāng)耀眼的光柱自地脈沖破天際，水華知道一切都來不及。

    她瘋也似的沖向鑄劍室，那里已經(jīng)沒有桓玉的身影，唯有鍛造池中一柄似寒冰般剛剛成型的玉劍。

    玉劍劍身散發(fā)著幽幽的藍光，就如同桓玉本人一般，溫潤親和。她顫抖著將它握在掌心，感受到她的觸碰，玉劍的光澤更盛，發(fā)出輕輕的嗡鳴聲，像是在低語。

    “哥哥……”水華已經(jīng)泣不成聲。她將劍緊緊抱在懷中，蜷縮在地上。

    來自遠古的遙遠記憶涌入腦海，一幅畫面展現(xiàn)在她的眼前?；頌椤案殊印钡姆藙偱c一群妖獸結(jié)束戰(zhàn)斗，他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行走在大雪之中，入目皆是一片蒼茫。

    血液順著他的手滴在雪地上，開出一朵朵刺眼的花朵。他再也支撐不住，倒在一塊幽藍透明的石頭上。

    血液很快就浸染了身下的石頭，石頭因此而微微發(fā)熱。伏羲睜開眼睛看著身下的石頭，輕笑起來，左眼角下的那顆淚痣奪目動人：“瞧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竟然是一塊晶玉?！?/br>
    風(fēng)雪打在他身上，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你可也會因這風(fēng)雪而感到寒冷？”

    他將手覆在晶玉上，注入了一些靈力：“這樣你可會感到些許溫暖？”

    說完他又搖頭自嘲輕笑：“我竟然在跟一塊無知無覺的石頭聊天。”

    他閉眼調(diào)息了片刻，重新站起身?！岸嘀x你在我危難之時給了我一個依靠?！?/br>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再次踏入風(fēng)雪之中。白雪皚皚之下，幽藍的晶玉散發(fā)出奇異的光澤。

    水華睜開雙眼，哭得更加大聲。

    難怪桓玉會與伏羲的氣息相似，難怪他會長的和“甘庥”一樣。原來這一切的一切早在數(shù)萬年前，就已經(jīng)種下了因果。

    懷中的玉劍發(fā)出溫暖的溫度?；赣竦囊羧菪γ菜篇q在眼前，便是山間明月、雪中暖陽也不及他的朗眉星目，不及他的芝蘭玉樹。

    “華兒，哥哥永遠都是你的庇蔭?！?/br>
    他過去總會對她這樣說。

    他踐行著自己的承諾，從未有過失言。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他不是那凡間公子，卻是那天上神明。

    第133章 終焉

    “賣糖葫蘆嘞！冰糖葫蘆！”一個老大爺肩扛著稻草樁, 閑庭信步的穿梭在人群中。一群孩童蹦蹦跳跳的攔下老大爺，用臟兮兮的小手討要糖葫蘆。

    水華看了一眼那糖葫蘆，故作平常的扭過了頭。

    洞淵促狹淺笑：“想吃？”

    “怎會？那是孩童才吃的東西, 我身為天界神女之典范，怎會對那東西感興趣?！彼A一邊說著, 一邊咽了口吐沫。

    洞淵惋惜地嘆了口氣：“是嗎？本還想給你買上一串，既然如此那便罷了?！?/br>
    水華心里一急：“你要是非要給我買, 我也不是不能勉為其難的接受?！?/br>
    凡間還是一如既往的繁華充滿煙火氣，仿佛并未受到六界動蕩的影響。并非是他們不知道天地即將面臨浩劫, 只是明白在這場浩劫之中他們并不能做什么, 若最終他們真的敗了，與其在絕望中死去, 不如好好享受最終的美好時光。

    而最美好的時光莫過于稀松平常的生活。

    舉著可口的糖葫蘆，水華搖頭晃腦的吃著, 一點也不見“天界神女典范”的風(fēng)采。溫暖的陽光傾灑在街頭巷尾，空氣中流轉(zhuǎn)著甜甜的氣味。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了一座道觀，里面無數(shù)年輕男女圍在梧桐樹周圍，往上面掛著同心結(jié)。水華拉著洞淵跑過去, 也掛了個同心結(jié)上去。

    “凡人掛同心結(jié)以乞求天神降下祉佑，若他們知道天神就站在他們身邊，會怎樣呢？”看著周圍雙手合十虔誠乞求的男男女女，水華不由一笑, 目露狡黠。

    洞淵彈了下她的腦袋, “他們求的是月老, 不是我們?！?/br>
    “那我們也求求月老?！?/br>
    “你不是一向害怕月老嗎？”

    水華一噎, “那小老頭委實是纏人了些，還是求我們自己吧?！?/br>
    道觀深處隱隱飄來飯菜香氣。水華摸了摸肚子, 道：“不知不覺凡間已過了上百年，也不知那天香閣可還在？”

    刈芻君大鬧六界，凡間經(jīng)歷了一場動蕩變遷，興許已經(jīng)不在了。

    “去看看？”

    水華正等著：“好啊好啊！”

    與洞淵初相識時，便是在凡間寧國京都。上百年的時光歷經(jīng)多少更迭，所有的一切都早已不復(fù)當(dāng)初，然而天香閣竟然還屹立在原地，從不曾改變。

    仿佛歲月靜好，唯有當(dāng)下韶光。

    時間似乎總是過得很快。日影西沉，湖面上似燃燒起了熊熊火焰，給這平凡的天地增添了綺麗的色彩。水華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輕聲開口：“洞淵，該回去了?！?/br>
    一切美好的幻境，該打破了。

    洞淵眼眸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之水。他收緊環(huán)抱她的手臂，聲音喑啞，暗藏一絲不安：“水華，答應(yīng)我，不要亂來?！?/br>
    水華沉默片刻，笑著點點頭：“好?！?/br>
    “你若是敢亂來，就永遠別想讓我原諒你?！?/br>
    “我不會亂來的?！?/br>
    “我不需要你許我來世，我只想要今生今世。”

    “我不早就是你的了？”

    “你若食言，我便不要你了?！?/br>
    “……好?！?/br>
    “不準(zhǔn)說好?！?/br>
    “……我不會給你機會的?！?/br>
    ……

    昆侖太虛境，是這世間最神圣之地，沒有生靈敢輕易踏足這里。然而此時，不論是神仙妖鬼皆齊聚在此，甚至是連一向不問世事的佛界都露了頭角。

    他們來這里皆有一個目的：阻止魔宗甘庥摧毀栓天鏈。

    水華身著一身颯爽戎裝，望著遠處天際沉默不語。不僅僅是她，所有人都保持著沉默，嚴(yán)陣以待。無數(shù)神仙妖鬼的大軍交叉列隊而立，彼此之間竟是無比和諧。對于他們來講，這不僅僅關(guān)于六界，更關(guān)乎他們自己，因此今日只能有一個結(jié)果，那就是必須勝利。

    在無盡的沉寂之中，即便是一顆小石子落地，都會激起心中的顫栗。

    終于，當(dāng)天際泛起一層漣漪，沉寂終被打破。無邊的曠野之上皆被堅不可摧的“異介”所籠罩，然而誰也不會天真認為，這真的能阻擋住魔宗甘庥的腳步。

    魔族大軍黑壓壓的一片不見邊際，遮住了微薄晨光。魔宗甘庥搖頭輕嘆，仿佛在嘲笑天界聯(lián)軍的多此一舉。他手掌微動，一道透著古老氣息的大門憑空出現(xiàn)，異介輕易便被打開了缺口。

    甘庥立于穹廬之上睥睨著他們，語氣輕慢：“還真是好大的排場，神仙妖鬼也會有聯(lián)手的一天。”

    “甘庥，二十五萬年前你失敗了，今日你依舊會失?。　彪S著天帝的一聲令下，聯(lián)合大軍按照擺好的陣型先發(fā)制人。妖王、天帝、魔宗三人戰(zhàn)在一處，強者之間的對決產(chǎn)生的氣浪瞬間震飛了周圍一切。

    手中玉劍在嗡鳴著，水華握緊劍柄，渾身化為火焰沖向正在布陣的魔兵。水華認出這陣法是血祭咒術(shù)，一旦成功布下陣法，魔兵的力量將會呈十倍暴漲，即便失去意識，只要身體還能行動就絕不會倒下，如同行尸走rou，而代價是自己的靈魂。

    想要打破陣法，必須先摧毀陣眼。她揮劍砍向布陣的魔人，身體卻猛然撞在一堵看不見的墻上。

    一聲鳳鳴聲呼嘯而過，桐凰對水華大喊：“水華，跳我背上來！”

    在她身形靠近的一瞬間，水華跳到她的背上。再次只聞一聲鳳鳴，紅蓮業(yè)火覆蓋了桐凰的渾身，化身為耀眼奪目火鳳凰，從上空之中沖向那堵無形的墻。無形墻抵不住二人的合力攻擊，破碎開來。水華揮動玉劍，朝陣眼劈了過去，法陣瞬間被摧毀。

    然而這并不是唯一一個陣法。

    另一邊，妖王、天帝、甘庥三人戰(zhàn)的不可開交。妖王與天帝合作之下總算捕捉到甘庥的漏洞，妖王立即結(jié)印，憑空出現(xiàn)一方金色的屏障，將甘庥困在其中。妖王雙手猛然交合，屏障也隨之倏地閉合，甘庥的身體瞬間化為粉末。

    “是假的。”妖王皺眉。

    “不是假的，是分丨身。”天帝知道甘庥有這樣的能力。

    “那他的原身在哪？”

    天帝沉默了一瞬，臉色陡變：“栓天鏈！”

    他話音剛落，便看到甘庥的身影出現(xiàn)在栓天鏈附近，正要對四方布界者發(fā)起攻擊。天界聯(lián)軍自然不僅僅在外圍布了異介，栓天鏈附近亦有佛界之人以四天方位布下結(jié)界陣法，將栓天鏈護在其中。

    洞淵守在栓天鏈附近，見甘庥突然出現(xiàn)并要對布界者下手，上前與他纏斗起來。水華看到這一幕也沖了過去，與洞淵一同抵擋甘庥。

    “甘庥，你摧毀栓天鏈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擋下一擊，水華沖甘庥喊道，“你口口聲聲說欲望有多么惡心，然而你自己不也在受著欲望所驅(qū)使嗎？”

    甘庥輕笑一聲：“你說的沒錯，我也逃不開欲望。因此我便來推翻這一切，包括我自己?！?/br>
    “你若想死便自己去死，拉上整個六界為你陪葬，實乃小人行徑，只會暴露你的狹隘懦弱，令人不齒！”

    甘庥并不在意她如何罵自己，這些比起他的宏圖偉業(yè)都微不足道。拉開與水華洞淵的距離，他單手結(jié)了個古怪的法印，如同一個月前那天一樣，水華只覺得渾身血液凝固，忽然就動彈不得。洞淵亦如此。

    那天發(fā)生的事讓水華心中警鐘大作，她用盡力氣沖破禁錮，一切不過瞬息間的事。然而再眨眼，甘庥的身影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一方布界者身前，瞬間將其殺死。

    陣法出現(xiàn)一個缺口，結(jié)界瞬間削弱許多。他正欲要對第二個下手，伴隨著一道響徹云霄的鐘鳴聲，一只巨掌從天而降，擊退了甘庥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