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上西府，留心的都知道了。

    況且那府里媳婦婆媳最是嘴松，閑暇時喝個酒賭個錢，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兒都能倒出來，太太和林姑娘有親，怕是整條寧榮街都知道了。

    “怎說起這個？”錦繡好奇，轉(zhuǎn)瞬似明白過來，面色凝重，“林姑娘出事了？”

    兆吉媳婦連忙搖頭，“倒不是出事，就是話有些難聽，說林姑娘……‘孤高自許，目無下塵，牙尖口利，小性’……”

    錦繡每聽一句，眉就皺一道，聽完便怒了，“這起子拿月銀不干事的小人，林姑娘才七八歲，竟然這樣詆毀，以后可怎么辦！”

    大家姑娘，名聲壞了，怎么說親！

    錦繡忙拍拍兆吉媳婦的手，“多謝你，我得告訴太太去，先走了?！?/br>
    錦繡回去把話跟賈林氏一學(xué)，賈林氏氣得拍桌。

    那府里老太太真是越活越糊涂了，萬事不管，這可是親外孫女，竟容下人嘴里來回詆毀！

    “你去將單子上的東西攏攏，明天去西府！”

    第六回

    且說賈林氏聞得林黛玉受榮國公府下人說嘴，即叫錦繡收攏人情土儀，次日上門一探究竟。

    “琛哥兒回來了？”鬢發(fā)如銀的老母歪倚高坐，膝前跪著一小丫頭捶腿，可不正是賈老太太史太君。

    “是，大前天兒剛到，”賈林氏放下手里的茶，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柔柔笑道，也不說叫兒子來請安之類的話，只說，“沿路搜羅了些地方土物，帶來請老太太掌掌眼。”

    說著，錦繡叫兩個婆子合抬一口箱子并四個小錦盒上來，一一打開。

    竟是一對鹿茸，兩支五十年上的人參，并一大箱皮子，皮子毛色鮮亮，油光水滑，一看便知品質(zhì)上乘。

    賈母漫不經(jīng)心一瞥，似是不甚在意，慈和笑道：“琛哥兒有心了。”

    鴛鴦見老太太點頭，招了侍立的兩個小丫頭，上前收下。

    合上錦盒時，她悄悄打量起這位溫婉端坐的敦太太，真是人不可貌相。

    先前，這位太太上門與林姑娘認(rèn)親，府里的丫鬟婆子們都道是敦老爺家想借著老太太疼寵的林姑娘，重新攀上國公府大門。

    如今看看這上品鹿茸和人參，要府里現(xiàn)拿，都不一定拿得出，可是打嘴？瞧以后誰還敢說敦太太是上門打秋風(fēng)的。

    不自覺中，鴛鴦待賈林氏多了幾分恭敬。

    東西帶下去，廳中清爽許多，賈林氏與賈母敘起場面話，深的一概不講，直到外面婆子來報，周瑞家的姑娘來給老太太請安。

    賈林氏差點兒沒繃住笑臉，忙又輕又快拿起手帕掩住嘴角的僵硬。

    周瑞家？賈林氏垂眸，她隱約記得是榮府哪房太太的陪房吧？

    一個陪房家的姑娘，不年不節(jié)，不到給主子叩恩的時候，竟然跳過這中間層層主子，到國公府老封君面前請安，關(guān)鍵這老封君還意欲一見？

    賈林氏只覺荒唐，趁機(jī)告辭，“老太太忙，我瞧瞧黛玉去?！?/br>
    錦繡攙著賈林氏出門，與那周姑娘擦身而過，兩人目不斜視，出了正房門，錦繡猶豫著低喚了一聲，“太太......”

    不光太太差點兒失態(tài)，她也嚇了一跳，都說侯門似海，規(guī)矩森嚴(yán)，就是......這樣的規(guī)矩？

    賈林氏捏捏她的手，深吸一口氣，有事兒回去說。

    兩人帶著婆子和箱籠，到了黛玉住處前，只見黛玉的奶嬤嬤一人坐在門前曬著日頭做線頭，見到賈林氏，欣喜地站起福身，“姑太太安?！?/br>
    “你也安，”賈林氏走近，笑問，“黛玉可在屋里？”

    王嬤嬤面露尷尬，“姑娘在寶哥兒房里，姑太太先屋里坐?！?/br>
    說著，掀起簾櫳讓賈林氏一干人進(jìn)屋，自己招呼屋里小丫頭去叫黛玉。

    賈林氏茫茫然坐下，只覺腦袋被一樁又一樁稀罕見聞沖得嗡嗡直響。

    八歲的姑娘在九歲的哥兒房里玩？饒是賈林氏這不完全尊禮之人，也有些難適應(yīng)，只不停在心中默念：他們只是孩子、還是孩子......

    不消片刻，屋外響起少男少女的說笑聲，簾櫳被掀，兩人相攜而來，后面墜著一串伺候的丫鬟，個個樣貌不俗。

    兩個小主子皆出落得標(biāo)致出彩，各有各的風(fēng)流氣質(zhì)，乍一看去，倒是般配，但要細(xì)究......

    “姑媽！”黛玉進(jìn)門后，乳燕投林般撲過來。

    賈林氏摟住她，摩挲著她單薄的脊背，心里發(fā)軟。

    若說她一開始受托照顧這小姑娘，還有一絲勉強(qiáng)，見過她之后，便徹底消失了。

    林家子息艱難，多是單傳，嫡支旁支都如此，賈林氏家里有幸有她和兄長兩人，不過，兄長終是青年夭亡，見這個小姑娘的第一眼，賈林氏就道這風(fēng)流自然的氣派，合該是他們林家的姑娘，又見她生帶不足，賈林氏更加憐惜。

    因此，初聞她被詆毀，賈林氏才那般生氣。

    “近日可好？”親香過后，賈林氏拉起林黛玉上下打量她的氣色及身體，因問道。

    林黛玉眼含孺慕，“都好，姑媽安好？”

    “姑媽也好！”

    “哈哈，這好啊好啊的......”

    姑侄兩個話未完，就被人嬉笑打斷，“嬸嬸和林meimei似要‘好’到天邊去了！”

    一時間，屋里丫鬟們被逗得笑作一團(tuán)。

    兩人朝人望去，只見賈寶玉作揖行禮，“見過嬸嬸，嬸嬸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