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剛好卡在四角形的死角，身后沒路，走出去必須要穿越廣場。

    進(jìn)入到廣場的人群中央，黎青夢更深刻地感受空氣中的躁動，噴泉上掛著的串燈照亮此起彼伏跳躍的臉。

    其中，程菡和朋友們就是擠進(jìn)去跳得最嗨的那一撥。

    小姐妹跳著跳著拍了程菡一下，指著遠(yuǎn)處一個戴著鴨舌帽，明顯在人群里拔高一截的人影嘟嘴道：“喏，那個不是你男人？他這次怎么難得來了？”

    程菡看見指的人果然是康盂樹，心跳猛地加快。

    “他才不是我男人，哼，我和這人沒關(guān)系！”

    說著頭一甩，眼光卻沒出息地往他身上跑，瞥見康盂樹靠著攤位仰頭慢喝啤酒的姿勢，凸出來的喉結(jié)一下一下滾動，腿不知不覺就軟了。

    她氣得一跺腳，還是挨過去，仰頭嬌聲道：“阿樹，你這次怎么來了？”

    康盂樹垂眼瞥她，又晃過眼神看向人群說：“無聊啊?！?/br>
    “無聊就一起來蹦嘛！”

    她試探地去拉他的手，康盂樹不著痕跡地躲開，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你知道我不喜歡太吵的，不進(jìn)去湊熱鬧了。你自己去玩吧?！?/br>
    程菡看著抓空的手，盡管他拒絕的言語已經(jīng)算溫柔，心頭還是止不住失落，愣在原地沒動。

    就是這短暫的怔愣，身后有人胡亂地朝著程菡潑酒過來。

    康盂樹眼疾手快地把人往跟前一拉，程菡剛落腳的地方一空，多出攤潑下來的濕漉漉的酒精，荔枝味，甜膩的氣息在夜里黏稠地發(fā)散。

    差一點(diǎn)，就該是她被潑濕了。雖然后背還是被隱約帶到了一些。但如果沒有這一拉，她的下場會更狼狽。

    康盂樹對著那個方向不耐煩地喊了一聲：“瞎?jié)娛裁??！?/br>
    程菡面色潮紅地仰起臉，盯著他頜骨分明的下巴，心頭一動。

    她抓著康盂樹的牛仔服，忽然倒退，借力順勢把他往廣場的方向扯。

    康盂樹毫無防備，被拉得往前踉蹌兩步闖進(jìn)人群。

    他勉強(qiáng)在混亂的音浪中站定，皺著眉剛要撇開程菡，視線一跳，落在了程菡身后。

    章子正擋在黎青夢跟前為她開路，他們周邊也有亂潑啤酒的人，因此章子挨她挨得很近，防止她被潑到。

    黎青夢感受到人群中似有若無的視線，不經(jīng)意抬頭，和康盂樹的眼神在空中交匯。

    他們終于看見了對方，也看見了對方身邊狀似親密的人，下意識地都把目光轉(zhuǎn)開。

    黎青夢醉醺醺走出兩步，腦子里卻還停留在剛才發(fā)廊meimei抓著康盂樹牛仔服的畫面。

    她不受控制地想要回頭再看一眼。

    忍了忍，在走出第三步時，她裝作不經(jīng)意地偏過頭，又看向剛才的方向。

    康盂樹卻在同一時間轉(zhuǎn)過臉。

    視線隔著音浪相撞，迪斯科的鼓點(diǎn)砰砰作響。

    兩人接連被人群推搡，一切都在晃動，可酒精的氣味似乎是一種膠水，將他們晃動的眼神牢牢交織，穩(wěn)固粘纏在一起。

    第16章

    最先轉(zhuǎn)開視線的人是黎青夢。

    一瓶啤酒從背后潑到了背上,透過裙子沁濕皮膚，涼意直沖神經(jīng)。她如夢初醒般意識到在看誰，慌慌張張地背過身,快步走出人群。

    章子見她居然被潑到，而自己連誰潑的都沒看清，更別說反擊。

    他懊惱地瞪了一眼四周，大聲嚷嚷：“靠，剛剛誰噴的,站出來！”

    不遠(yuǎn)處的康盂樹直接擠過來，奪過章子手中的啤酒,對著某個男人開潑。

    “阿樹……？”

    章子這才看見康盂樹,他抽空回頭應(yīng)一聲，說：“那小子噴的。我看見了?！?/br>
    “靠靠靠，敢噴我！”

    被潑中的男人氣得又從筐里拿出啤酒反擊，一時間啤酒在空中拋物線亂飛，這小片區(qū)域成了重災(zāi)區(qū)。

    康盂樹被潑得最慘,牛仔服上沾滿了白花花的沫子。他脫掉鴨舌帽甩了甩頭，后腦勺的紗布都濕了一小塊,但臉上的表情渾不在意,還帶了一點(diǎn)報(bào)復(fù)成功的快感,有一種……誰叫你潑了我的人……這樣的感覺。

    程菡在遠(yuǎn)處圍觀這一幕，忽然生出這樣的感想。

    就在剛才，他見她被潑到一點(diǎn)，還兇了對方一句。

    她以為這就是他所謂的護(hù)短了，她在那一刻想,自己肯定是特殊的。

    可原來,真正的護(hù)短是這樣子的。明明討厭被潑到啤酒,為此可以一次啤酒節(jié)都不來。

    但在看到那個人被潑到的時候，居然可以甩手就上，被潑成這樣也無所謂。

    沒有對照的時候，程菡還可以騙騙自己。

    但是現(xiàn)在，她知道自欺欺人沒有意思了。

    她縮回了想要跟過去的步伐，就此停在原地。

    察覺到這點(diǎn)異樣的人不止是程菡，還有章子。

    他詫異地看著滿臉啤酒的康盂樹，手上的動作不知不覺也停住了。

    唯獨(dú)黎青夢一無所知。

    她實(shí)在不懂這幫人怎么就突然潑成一團(tuán)，莽撞又無序，卻帶著一股莫名其妙的野生的自由，尤其是當(dāng)她看到動作最猛而被圍攻的康盂樹被潑成落湯雞，抑制不住覺得好笑。

    但想到這人是怎樣看自己的，臉色又猛地一沉，嘴角緊繃。

    章子從人群中出來到她身邊，神情異樣地說：“沒被嚇到吧？我送你回去?！?/br>
    黎青夢搖頭：“我自己可以回，今晚玩得很開心，謝謝你?！?/br>
    章子奇沒有再堅(jiān)持，點(diǎn)點(diǎn)頭：“那好，你到家了記得說一聲啊?！?/br>
    黎青夢本來還想和康嘉年打聲招呼，但搜尋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人，低頭給他發(fā)微信說自己走了，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章子看著黎青夢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回身擠進(jìn)人群，把康盂樹拉了出來。

    兩人退到少人的啤酒攤邊，康盂樹低頭嗅著自己身上的牛仔服，臉上涌出一股作嘔的表情。

    “不行，我得趕緊回去洗洗?！?/br>
    章子叫住他：“阿樹?！?/br>
    康盂樹回頭：“怎么了？”

    章子晃了晃手上的半瓶啤酒：“至少陪我把剩下沒潑出去的喝完吧?！?/br>
    他腳步一停，繞回來又從攤上撈起一瓶和章子碰瓶：“喝唄?！?/br>
    “你今天怎么會突然過來？”

    “在家里無聊啊?！?/br>
    “哦……我還以為是我跟你說了我約她出來了，你關(guān)心我來看看呢?！?/br>
    “你倒提醒我了?！笨涤蹣浞路鸩畔肫饋?，“你們今晚玩得怎樣？牽到人手了嗎？”

    “牽了?！?/br>
    康盂樹捏著瓶身的手指不知覺地一緊。

    他空著的手慢悠悠比了個拇指：“可以啊?！?/br>
    “騙你的?！?/br>
    章子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自然沒錯過他最當(dāng)下的那一瞬無措。

    “阿樹，你是不是也對她有心思？”

    “——你在說什么？”康盂樹夸張地甩著酒瓶，“小心我潑你?。　?/br>
    “你看，我跟你開玩笑的，你反應(yīng)這么大?！?/br>
    章子故作輕松地揶揄，縮在口袋里的手撥動著一個東西。

    這是剛才護(hù)著黎青夢出去時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胸針。

    他把胸針從口袋里掏出來，斟酌了一下說：“對了阿樹，明天你送我去趟美甲店吧，這個東西是她的，我得還給人家?！?/br>
    康盂樹皺眉：“你當(dāng)我閑的啊，自己去。”

    “我那個電瓶剎車好像壞了，明天我得拿去送修。你這點(diǎn)忙都不肯幫兄弟一下？不是還說圖兄弟愛情順順利利?！?/br>
    康盂樹心不在焉地看著人頭攢動的廣場，眼睛里有亂亂的流光飛舞。

    他眼神閃爍道：“……行吧?！?/br>
    *

    黎青夢在啤酒節(jié)上喝得不少，但在獨(dú)自回筒子樓的路上，路過小賣鋪，她又買了好幾罐。

    仿佛嫌自己不夠醉，又仿佛是想將這并不愉快的一晚徹底斷片忘記。

    是的，不愉快。

    不愉快目睹的那一幕，更不愉快在意那一幕的自己。

    一切都糟透了。

    最后喝到多少她數(shù)不清，總之是她來南苔以來喝得最不克制的一次。

    之前黎朔在家，她縱使心煩也不敢多喝。而黎朔住院之后，她一直忙得和陀螺沒差，cao心于拆東墻補(bǔ)西墻地弄錢。

    今晚的不愉快也許只是一個契機(jī)，讓她可以徹底放縱自己的契機(jī)?？涤蹣錄]什么大不了的，他才沒那個本事攪動她的神經(jīng)。

    一定是這樣的。

    喝到最后，黎青夢一邊打酒嗝一邊對著封閉的窗戶嚎啕大哭。所有累積的壓力、遺憾、誤解和委屈通通借由醉酒爆發(fā)。

    無人的老房子里，哭聲像一只孤魂野鬼在游蕩，日出一到，才怕光似的散去。

    因?yàn)樗貌粮裳蹨I去醫(yī)院，再接著去上班。途中接到章子的微信，說是她的胸針落下，來找她還，順便再吃個飯。

    黎青夢揉著眉頭，有種騎虎難下的尷尬，回復(fù)道：“不用了，我去找你拿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