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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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出口,跪在地上的宣都知便急步起身,打了他一巴掌,怒道:“這是誰的眼前,也不看看?皇太后陛下在里頭,什么有啊沒的,沒點規(guī)矩!” 若是臨朝稱制的太后,尊稱陛下,倒是沒什么錯處,但董靈鷲不曾如此,所以這么稱呼,聽入耳中,有些許諂媚。 內(nèi)侍被打懵了,見是宣都知,卻眼底發(fā)潮,淚如泉涌,攀著他袍角:“都知,求求都知——” 董靈鷲遙遙看去,知道宣靖云表面辱罵,其實卻是給這內(nèi)侍、給徐妃一道生路,沒有他出來訓斥,此人如此出言喧鬧,恐怕還來不及說清楚事情,即刻便會被逐出去。 她擺了擺手,讓瑞雪將人帶進來。 內(nèi)侍到了眼前,哭道:“求求娘娘,徐主兒求娘娘救命,孩子沒了,醫(yī)官下了刑部,從太醫(yī)院請回來醫(yī)治的大人們說救不了,皆搖首,講什么沒有法子……陛下那頭,別說人了,連個音訊也傳不進去??!” 董靈鷲道:“皇后呢?!?/br> 內(nèi)侍面露驚恐,這種恐懼感只在他臉上閃爍了一瞬,隨即演化為一種哀切:“皇后……鳳藻宮娘娘已盡力了……” 董靈鷲抵唇不語,手中擒著一道卷軸。 鄭玉衡知道這是什么,他在慈寧宮侍候多日,自然明白太后的書案上都放著多少沉重如山之物,一側是國政要務,大半是皇帝批復過的,從歸元宮送出來,請求太后矯正、訓示。一側是內(nèi)宮要事,這些內(nèi)宮之事原本應是王皇后處置,但年前王皇后辦錯了事后,就乖順異常,將處置過的所有決策、事件,分門別類,謄寫成案卷,報知給娘娘。 董靈鷲原本推辭,然而皇后謹慎,不愿意再有錯處,所以常常請求垂訓示下,久而久之,慈寧宮便也接收這些案卷,只是不?;貜?。 在鄭玉衡旁觀侍奉的短短幾月當中,他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見到,董太后在國政繁亂、頭痛歇息的間隙里,抽取謄寫著內(nèi)宮要務的卷軸,垂首翻閱,以作休息。 天底下竟有這種休息之法。 鄭玉衡心中驚異的同時,還涌上來一股深切的憂慮,這幾乎成了他的心事。他對先皇帝的病癥十足了解,也就加重了那種對“勞力損神、心血衰敗”的恐懼。 他的偶爾走神當中,也有數(shù)次是為了董太后的身體而思考,為了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如沐春風的溫和與慈悲。 就在董靈鷲沉吟時,鄭玉衡忽然道:“娘娘可以帶臣前往?!?/br> 數(shù)道眼風立即刮向他,其中以瑞雪姑姑的審視尤甚。迎著刀割一般的目光里,鄭玉衡端正清朗、平淡到近乎無味地說:“臣雖年少不知事,但多一個人嘗試,便多一分希望,臣可以一試?!?/br> 這話并不像其他人所想的那樣,是要向太后表明忠心,向當權者展示自己的價值。而是純粹以一位醫(yī)者的身份敘述,他自覺可以一試,就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如果非要說有什么私心,鄭玉衡想,要是能讓太后娘娘減少些許為難、能讓他學有所用,就是一份足以嘗試的私心。 董靈鷲端詳他一眼,在內(nèi)侍的哭求啜泣下,開口道:“起駕?!?/br> 瑞雪怔了一怔,才忙領命而去。在這兩個字落下的時分,那個聲嘶力竭的內(nèi)侍仿佛從絕壁上揪住一根脆弱的草葉,如獲新生,險些昏厥過去。還是宣都知吩咐了人、料理好他。 半燭香后,徐妃的寢殿之外,密密麻麻十幾位御醫(yī),垂首跪在太后的面前。 董靈鷲入座,只跟鄭玉衡說了句“去吧”。他便欠身一禮,轉身進入內(nèi)殿中。屏風里散出幾乎干涸枯竭的咳音,還有一股散不去的血腥之氣。 董靈鷲摩挲著袖口,道:“你們都沒有法子么?!?/br> 太醫(yī)們冷汗津津,眼見著鄭玉衡進入內(nèi)殿,從惶恐畏懼中,竟然生出一股隱隱的嫉恨。但在這種情境下,他們?yōu)榱吮H陨矶龀龅倪x擇卻不容再退。有些人甚至期望著徐妃就死在鄭玉衡手下,將這個備受榮寵的年輕人一起牽連進地下。 徐妃不是沒有救,只是解毒之法,也是虎狼之藥。若不成功,原本還可以拖延三五日的光景,將會立時撒手人寰,出于對自身和職業(yè)生命的考量,他們紛紛選擇了緘默自保,而不敢出頭做這份危險至極的嘗試。 有時候,已經(jīng)支撐家族的成年人,會多出一份無路可退、無法拋擲的怯懦。于鄭玉衡而言,這只是他一個人的冒險,對上了資歷的年長太醫(yī)來說,婦孺老幼,上下百口,莫不系于一身,要是因為一時冒險丟了官職,前途黯淡,那牽連可不止他們自己。 董靈鷲只問了這一句,也沒有過分為難,闔眸養(yǎng)神,四下靜寂。 直到內(nèi)侍報說皇后來了,才聽見匆匆的足音。她睜眼,見年少的皇后鬢發(fā)微松,面露擔憂和慌亂,她見到太后,垂首恭謹一禮,才淚眼婆娑喚道:“母后……” 董靈鷲抬起手,王皇后當即撲入她懷中,執(zhí)手垂淚,訴道:“兒臣的孩子,還有徐妃……” 所有嬪御的孩子,都歸屬于皇后,都是她這個嫡母的子女,所以王皇后為之而痛,也屬應當。 董靈鷲撫了撫她微亂的金釵,低語慢聲:“剛剛是在歸元宮么?” 王皇后眼紅點頭:“陛下本不愿來,聽母后來此,才有些動靜,我在內(nèi)獄審了那些奴婢兩個時辰,未有結果,可是徐妃中毒已成定論,若無一個主使,誰肯冒這么大的風險、有這么大的膽子呢?請母后垂詢刑部?!?/br> 她的意思是指,懷疑這件事是侍奉的御醫(yī)與人勾結,暗害龍裔。 董靈鷲凝望著她的眼睛,兩人四目相對,她的聲音更低,舒緩地揉捏著王皇后的指根,柔和地道:“是啊,誰有這么大的膽子。” 王皇后肩頭一顫,悚然震懾在原地,她梨花帶雨的面龐上,顯出一種低微的企求,她說:“兒臣……” 董靈鷲卻已經(jīng)閉上眼。 她想起徐妃在東府時跟皇后的恩怨,在皇帝登基之前,徐妃芳華絢爛、千金盛寵,登基之后,卻連同她腹中的胎兒都同遭厭棄。 原因很簡單,因為對于皇帝來說,當初那個一力擁護太子、盛贊太子仁孝的徐尚書,比起眼下這個曾經(jīng)依仗皇帝屢屢犯禁、留下無數(shù)話柄的跋扈徐家,更有利用的價值。 在她默默沉思的時刻,內(nèi)殿里傳來一聲嘶啞的痛喘,如枯澀的風箱鼓動,挾著一股忽而涌起的穿堂風,混著刺鼻的血氣。 作者有話說: 小鄭就是膚白鮮嫩被罰很容易留下紅痕但又不會留疤的那種體質,嗯嗯。(點頭) 第6章 在這聲嘶鳴的痛喘過后,嗆咳聲微微響起。董靈鷲側耳聆聽,漸漸聽見屏內(nèi)侍奉的女官們急促呼吸、驟然振奮的語調。 “娘娘……睜眼了……” “徐主兒——” 又半刻,一身腥血苦藥味道的鄭玉衡步出,躬身行禮,松了口氣:“幸不辱命。服藥兼施針下去,徐妃娘娘終于頂過一口氣去了,還需看顧一夜,過了這性命攸關的一夜,命就保下了?!?/br> 他白凈的額角覆上一層細密的汗,受了風吹,有些潮冷。施針的手指也微微發(fā)麻。 他這么一說,從旁等候的諸位太醫(yī),便都有些面子上掛不住,他們彼此悄悄掃視,俱從對方年資深厚的臉上讀到一種膽怯和來之無由的隱隱憤怒,但其中也有幾位面露慚愧和欣慰。 董靈鷲的視線冷不丁地落過來,眾人脊背僵直,叩首便拜,雙肩微顫。而握著太后娘娘一只手的王皇后,也不知何時淚痕干涸,抿唇不語。 “鄭太醫(yī),”她說,“今晚你留在這里,可以在這些人中隨意挑選助手?!?/br> “臣遵旨。”鄭玉衡應答。 “徐妃若是有活命的福分,應該重謝你的救命之恩。”董靈鷲拂了拂袖子,“協(xié)助之人若有不力的,你盡管向哀家直言?!?/br> 她沒有說后果會如何,卻仍舊讓醫(yī)官們頸項一涼。隨后,董靈鷲起身而去,指掌攥著王皇后的手,幾乎不容她有推拒的余地。 王皇后跟隨她到了慈寧宮,外頭響起春末時綿密的小雨,雨滴琉璃瓦,傾瀉如斷線之珠。她的手緊緊攥成拳,見太后屏退了女官內(nèi)侍,便一聲不吭地跪下。 董靈鷲倒是笑了:“皇后有什么錯要認?” 王皇后道:“兒臣不能護好徐妃,以及徐妃腹中的孩子。請您責罰兒臣?!?/br> 她的眼前是太后娘娘衣料上的繡圖,還有耳畔越轉越急的玉珠手串聲。 “人在刑部,問都沒問一聲、連個口供都問不出,直接押送到刑部?!倍`鷲道,“皇后指望用刑部的大人們問出內(nèi)宮之事嗎?” 內(nèi)獄在宮中,內(nèi)獄首領是內(nèi)侍省秉筆太監(jiān)許祥,兼任提刑官,是董靈鷲積年的心腹。這件事,皇帝似乎是想要瞞過他的母親。 王皇后梗著脖子,唇上印出一道深深的齒痕。 “皇帝也覺得這件事不體面,這件事太急、太沒分寸,怕我苛責,所以繞過我的眼皮底下?!碧竽锬锱瓨O反笑,像是水平如鏡的湖面上波瀾驟生,只顯出那么一瞬息的劇烈波濤,“他叫你一聲梓潼,稍稍伏低做小,你就筋骨脾性都軟了,幫著他為所欲為。你這個皇后究竟有沒有規(guī)勸皇帝的作用?我當初從所有世家里看中你,是因為你有主見、能說話,可以開口進諫,不是讓你做他的爪牙?!?/br> 王皇后終于露出惶恐之情:“母后、求母后——” “不要說了?!彼淅涞氐?,驟風急雨仿佛停在這一剎那,“你們什么時候能不求別人,孟臻就死在這個‘求’字上,不聽我的話多歷練他,所以養(yǎng)出你夫君那個不長進的混賬!” 當朝太后喝罵已故的先帝、當今的圣上,王皇后只有閉口不言,面白如紙。 董靈鷲站在她面前,注視著王皇后蒼白的面容,心中失望的同時,還是慢慢生出一種對她的垂憫。 太后坐回椅子上,她伸出手,皚皚從案下鉆出來,蹭進她手中。董靈鷲靜靜地將手搭在它身上,忽然道:“他不是忍不下去徐尚書上呈奏表時對他的冒犯不敬,也不是忍不下去御史對徐家、徐妃、甚至對他個人品行的攻捍,孟誠只是忍不下去再對一個厭惡的女子笑顏相對、假作榮寵,甚至生下和他的孩子?!?/br> 她扭過頭,輕問:“是不是?” 一直繃緊身軀,高懸著精神的王皇后,終于在這樣鉆心剖骨的詰問下支離破碎。她這次是真切地、崩潰地撲入董靈鷲懷中,伏膝大哭,痛楚難言。 “母后……母后,我錯了,我錯了……”她說,“我跟徐綺是有些上了年頭的齟齬,但我從沒想過要殺了她!皇帝說那是、那只是讓她不再有孕的藥,我便信了,他枕在兒臣的懷中,跟我說……他已難受得郁結于心,一想到要跟根本沒有情意的女人甜言蜜語、假作歡愛,他就惡心得食不下咽。兒臣比他年長,兒臣是他的元配嫡妻??!” 董靈鷲扶住她的肩膀,眼中帶著深深的倦意。 她說:“他受了委屈,難道徐妃為家族犧牲,沒有受到比他更沉重的委屈么?” 王皇后攥著她衣袖的手指陡然一緊。 此時此刻,董靈鷲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埋在皇陵里的孟臻。 在熙寧十三年的故夜里,孟臻手持銅挑,將燈火攏成一線,他低微的眉宇之間,鐫刻著一種沉沉的抑郁和抗拒,在火光抖動時,他對案邊的董靈鷲道:“梓潼?!?/br> 董靈鷲抬首。 他說:“朕不想再去見德妃,你能不能幫朕想個法子?!?/br> 董靈鷲沉默片刻,開口道:“我們還要用德妃的母族父兄,為申州興建水利,那條運河不能沒有她的父親,在建造運河上,工部再補不上來第二個人,且工匠齊備、資費甚巨,這條運河若開,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她就說到這里,因為孟臻望著那盞燈,已在燭火下晃得閉上了眼睛。他說:“好……好?!?/br> 董靈鷲從這個早已坐穩(wěn)了江山、并且知道如何坐這片江山的男人身上,感受一股共通的可悲。這位君王竟然要習慣用自己的榮寵、用自己的“喜愛”,對臣子贈予一片虛無縹緲的君恩,以此安定朝臣的心,以此獲得一種無形、卻可以權衡政局的力量。 他是皇帝,但在董靈鷲眼中,他有時做著跟妓丨女一樣的事,是這個世上最昂貴的面首和玩物、是一件維系君臣關系的貴重贈禮。他的身體、他的喜好、他的愛,都不屬于孟臻自己。 她重新垂下眼眸時,聽到孟臻起身的聲音,她知道這是要去德妃那里,臨走之前,孟臻忽然回首,捻著冬日里厚重的門簾,對她道:“我還是想陪檀娘?!?/br> 檀娘是董靈鷲的乳名。 說罷,他便離去了。后來直到幾年后他病倒、乃至于臨終前的清醒時日,明德帝都沒有再提到過這件事,好像有些事試探了一次,表面上一筆帶過、不值一提,但其實已經(jīng)是竭盡全力了。 當王皇后哭聲漸弱時,董靈鷲的微弱回憶也就此煙消塵滅。 她道:“你回去吧。” 太后抬起手,將她臉上的淚痕擦凈。王婉柔怔怔地望著她,她仿佛醍醐灌頂般地領悟夫君口中說得“不敢”,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不僅是對母親的依賴,還有對一位近乎“圣人”的治國前輩的深信不疑,只要有母后在,他們心里就有一塊堅不可摧的柱石。 王皇后深深地吸氣,低頭叩首,而后才緩緩地起身,拭淚告退。 在離開慈寧宮時,她隱約聽到了母后清凈平淡的聲調,不知是對誰交代著:“傳我的口諭給魏缺魏侍郎,就說,哀家準許動刑,刑死無咎。” …… 下達了這道口諭后,僅僅一夜之間,便由刑部侍郎魏缺提審,得到一份口述的認罪供狀,說這位御醫(yī)曾受過徐家政敵的恩惠,這位恩人雖然已經(jīng)故去,但郭御醫(yī)卻深刻記得,所以為報復徐家氣焰囂張,出此下策。 供狀寫罷之后,郭御醫(yī)在獄中畏罪自盡。 原本應該被推出去做替死鬼的某個卑微奴婢,還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在她懵然不知的時候,便從閻王爺?shù)氖掷镛D了個圈,壓在董太后的手中,免去她成為政治犧牲品的殘酷命運。 這份供狀遞進慈寧宮時,天剛蒙蒙亮。 瑞雪侍候太后潔凈雙手、洗漱更衣時,內(nèi)侍從旁呈上了那份供詞。董靈鷲只是晲了一眼,問:“人還活著嗎?” 內(nèi)侍悄聲道:“自裁了?!?/br> 董靈鷲沒說什么,她的額角隱隱抽痛,生出耳鳴的癥狀。她想,皇帝會如愿見到一個氣焰收斂的徐家,用一條忠心耿耿的人命。 但這世上用人命換來的結果實在太多了。董靈鷲親手批復的奏折、駁回的上表中,就有許多用鮮血骨rou填上來、制衡各方后,才能順利推行的政策。昔日抄貪腐、誅jian宦、殺叛逆,波及帶累而死的人,連個身份都沒有,但這些政策推行下去、卻又能惠及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