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躬身道：“啟稟將軍，這是夫人一大早親自做的, 說將軍這些天忙于公務(wù)辛苦了，特地讓我送來給將軍補補身子。”

    副將將食盒打開, 最上層放著一碗山藥雞湯。

    “我記得她最近幾日身體不適，既身體不適, 就好好臥床休息，何苦一大早起來做這些?！比f俟錚沉思片刻，“行了，你回去吧, 另外, 轉(zhuǎn)告夫人，這等粗活以后不許再做，好好休息, 過兩日等忙完府衙的事, 我便回去一趟。”

    “是。”

    待丫鬟離開, 副將將食盒中的飯菜一樣樣取出，都是萬俟錚愛吃的，這些日子以來沉重臉色終于被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勾出了幾分笑意與輕松，“將軍，嫂子的手藝我可好久沒嘗過了?！?/br>
    萬俟錚抬頭看了他一眼，多日嚴(yán)肅的表情多了幾分柔情，笑罵道：“平時少了你一口吃的？吃吧。”

    “誒！那我就不客氣了?！倍际俏宕笕衷谲姞I里摸爬打滾出來的漢子，當(dāng)即取了碗筷大快朵頤，飯菜香味飄得滿屋都是，萬俟錚放下手中的毛筆，走到桌前坐下，拿起湯勺喝了碗雞湯，沉默片刻后說：“今晚我回府一趟，城中的事你盯著點，記住，不能出亂子，有什么事立刻稟報于我?！?/br>
    “將軍你就放心回去看嫂子吧，這有我看著，不會出事的?！?/br>
    當(dāng)天晚上萬俟錚放下手中的事抽空回了一趟將軍府，天氣漸冷，他記得半月前嫣然就偶感風(fēng)寒病倒了，至今未好，回府后沒讓人通報，徑直去了主院，剛進主院就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他走上屋檐，在放門外聽著從里面?zhèn)鱽淼恼f話聲。

    “夫人，您這病也有段時間了，不如請將軍回來看看吧？”

    “別！”一個溫婉柔和的聲音響起，哪怕是病了不舒服，聲音里也帶著笑意，“錦官城最近不太平，府衙的事忙，我這點小事就別告訴他讓他分心了，我這病也是老毛病了，天氣轉(zhuǎn)涼就不中用，沒事?！?/br>
    “那……前日大夫診脈，要和將軍說嗎？將軍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屋內(nèi)沉默片刻。

    “我不是說了嗎，府衙事忙，這點小事就別告訴他讓他分心了?！?/br>
    丫鬟嘟嘟喃喃道：“可這不是小事?！?/br>
    “好了，別說了，去給我倒杯水來。”

    “是。”

    萬俟錚聽到這推開房門，倒水的丫鬟一見萬俟錚，喜出望外，“將軍！見過將軍！夫人，將軍回來了！”

    里屋內(nèi)一穿著白色中衣的女子走出，臉色略有些蒼白，想來病了許久，如今見著萬俟錚，盈盈秋水般的眼中滿是驚訝。

    “將軍？你怎么回來了？”

    萬俟錚見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嚴(yán)重許多，轉(zhuǎn)頭對房間內(nèi)唯一的小丫鬟怒道：“病了許久為何不與我說？秋月，去請大夫來?！?/br>
    秋月忙應(yīng)道：“是?！?/br>
    嫣然卻攔住她，“別去?！闭f完又對萬俟錚道：“你別聽這小丫頭胡說，大夫來看過了，不過偶感風(fēng)寒，大夫囑咐多休息就好，你府衙的事忙，不用為了我這點小事來回奔波?！?/br>
    萬俟錚看著妻子蒼白病容，無聲嘆了口氣，“這些日子委屈你了，等此事了解，我一定好好陪你?！?/br>
    嫣然體貼道：“錦官城之事我略有耳聞，百姓現(xiàn)在正是需要將軍的時候，將軍若不在府衙，穩(wěn)不了人心，我又怎是那種不識大體之人，只是將軍如此繁忙，我不在身邊，將軍要好好照顧自己，身體最重要?！?/br>
    萬俟錚心頭一暖，“好，我會的。”

    “天氣涼了，我給你縫了幾件衣服，將軍，你待會走的時候記得帶上，府衙可不比家里什么都有，冷了暖了也沒人提醒你加衣……”

    嫣然的話還未說完，萬俟錚附身吻在她唇上。

    嫣然一驚，如驚弓之鳥般看向房中，好在丫鬟秋月看得懂眼色早就悄悄離開了房間，饒是如此，她臉色也是紅了一大片，似嗔似怒：“將軍！”

    “別將軍將軍的了，夫君好不容易回來看你一趟，你卻要趕我走？”

    “我何時要趕你走？”

    “剛剛你說讓我待會走的時候記得帶上，這不是在趕我？”

    嫣然詫異道：“夫君今晚要留下來？”

    “若嫣然生氣夫君好些時間未回家，罰我睡書房也可以。”

    嫣然低頭一笑，不說話。

    “怎么，還真要讓你夫君睡書房？”

    “下次吧，等錦官城的事了解，我定要你多睡幾日書房。對了，有件事我想告訴你?！?/br>
    “何事？”

    嫣然雙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低眉一笑，“前些日子大夫來診過脈，他說……”

    “將軍——”

    嫣然話還未說完，主院外一聲焦灼的聲音打斷她的話，萬俟錚松開握著嫣然的手，走到門邊，“何事？”

    院子里的將士喘息道：“副將讓我來通知您一聲，出大事了，讓您趕快回府衙一趟。”

    房間內(nèi)嫣然聽到那一聲后已然進了臥房，將自己縫制的幾件衣服包好，匆匆忙忙出來引得咳嗽兩聲，追出房間，將包袱交給一腳跨出院門的將軍。

    “將軍！等等！”

    萬俟錚站定腳步，回頭。

    嫣然將包袱交給他，“記得添衣?！?/br>
    萬俟錚沉沉望著她，“好，回去吧?！?/br>
    說完，他拎著包袱，跟著將士匆匆忙忙離去。

    嫣然站在院門口看著漸漸消失在暮色中挺拔的背影，寒風(fēng)一吹，又忍不住低聲咳嗽幾聲，秋月匆匆從房間內(nèi)出來，給她披上一件小襖，擔(dān)憂道：“夫人，天涼起風(fēng)了，我們進去吧?！?/br>
    嫣然回神，神色黯然轉(zhuǎn)身往里走。

    風(fēng)越來越大，吹得院子里松竹左右搖晃，落了一地的竹葉，嫣然攏緊了身上披著的小襖，突然覺得手腕有些癢，撓了撓。

    一撓才發(fā)覺到不對勁，但她故作鎮(zhèn)定讓秋月去給她把今晚的藥端來，等秋月一走，她走到燭臺下將衣袖往上撩起，只見她右手小臂上不知何時竟無端長出許多白色絨毛。

    她的衣柜中有許多過冬的襖子，有一件她最為喜愛，那件小襖上的一圈狐貍毛柔軟細膩，是去年萬俟錚野外狩獵時逮到的一只狐貍做成的。

    這……怎么會長這種東西？

    聯(lián)想起最近錦官城中發(fā)生的事，嫣然登時心沉到谷底。

    房門被推開，秋月端著一碗藥湯走進，嫣然連忙將衣袖放下，若無其事端起秋月送來的藥喝下，但她心里清楚，這件事絕非這么簡單。

    喝完藥，對秋月道：“秋月，收拾一下，今晚我們回趙府?！?/br>
    “回趙府？夫人，這是為何？”

    嫣然強裝笑容，“好些日子沒有回家看過爹爹了，這幾日正好將軍不在，我回府看看。”

    “好，我這就去給夫人收拾。”

    ——

    “根據(jù)我的觀察，這些人，并非突然之間變成這樣的，就好比重病患者有個患病的過程，妖氣入體后，最先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癥狀，漸漸癥狀越來越嚴(yán)重，再慢慢的，理智全無，變成一個被獸性占據(jù)人性的半人半妖?！?/br>
    一間昏暗的房間內(nèi)，一個喪失理智的半妖被鎖鏈?zhǔn)`捆在地上動彈不得，蒹葭蹲在身側(cè)觀察著他頭上的耳朵，笑著捏了捏，抬頭問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大娘，“大娘，你兒子最近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

    隨著錦官城內(nèi)妖物顯形傷人事件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百姓開始懷疑妖物的真實性，有些為人母者對自己兒女的來歷心知肚明，不敢叫官兵，只得自己悄悄地將人綁了，再叫來最近錦官城中風(fēng)頭大盛的仙君幫忙。

    “有，前幾天，他總說身上不舒服，我問他怎么回事，他又支支吾吾地給搪塞了過去，”大娘悔恨道：“當(dāng)時我就應(yīng)該仔細問清楚的，如果當(dāng)時就知道……”

    “就算您當(dāng)時知道您也做不了什么，所以您別自責(zé)了?！陛筝缯菩馁N在這人后背上，一抹真氣自她手心輸入男子體內(nèi)，與他體內(nèi)的妖氣相撞，很快，失去理智的男人清醒了過來。

    見著自己如今的模樣想起曾經(jīng)自己喊打喊殺過的妖物，痛苦流涕：“仙君！仙君救救我，我不是妖！別殺我！”

    “別嚎，知道你不是妖，想活命，這段時間好好藏起來，千萬別被官府的人抓到了，現(xiàn)在府衙的人殺紅了眼，見你們這種半人半妖就地誅殺，記住了嗎？”

    男子點頭如搗蒜，“記住了記住了！”

    蒹葭站起來看向身旁的陸仙君，“陸仙君，走吧。”

    一側(cè)陸仙君點頭，與蒹葭一前一后離開。

    所有成為半人半妖的人體內(nèi)都有一縷妖氣，想要讓他們恢復(fù)理智根本不難，只需修仙之人一縷真氣便可。

    如今錦官城因為妖物頻出，大街上已沒有當(dāng)日蒹葭進城時的繁榮了，大大小小商戶大門緊閉，路邊的攤販也早早收攤，一眼望去，秋風(fēng)蕭瑟，幾片枯黃樹葉在秋風(fēng)中打轉(zhuǎn)。

    “陸仙君，你之前和我說你師承何處來著？”

    陸仙君面無表情，“小門小派，不足掛齒?！?/br>
    “這有什么，修仙不怕出身低，別把門派看得太重，蒼穹劍宗弟子又如何，半步飛升的天之驕子，最終也隕落不周山，咱們小門小派又如何，還不是活到現(xiàn)在，活著就已經(jīng)贏了，你說對不對？”

    陸仙君并不說話。

    蒹葭一腳揣開地上的石子，“所以啊，人最重要的就是活著，這次錦官城的事我不知道幕后真兇是誰，但我覺得這件事沒那么容易解決，陸仙君你身上有傷，留在這也幫不了什么忙，不如離開錦官城保命吧?！?/br>
    陸仙君站定腳跟，“修仙之人……”

    “以降妖除魔為己任！”蒹葭打斷他的話并替他說了，“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br>
    “所以此事你不必再說，留下或離開是自己的選擇，你若離開，沒人會怪你?！?/br>
    蒹葭嘆了口氣，她向來惜命，百年間從未摻和過任何仙妖之戰(zhàn)，向來作壁上觀保全自己，正如她自己所說，活著就已經(jīng)贏了，活著才算贏，但自從幽州城之事后，她才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不止一次卷入仙妖之戰(zhàn)的漩渦中，要不是這些年東奔西跑搜刮了些保命的東西，只怕她早魂歸故里去鬼界當(dāng)新娘了。

    等等——

    蒹葭眼前一亮。

    “既然我們知道幕后之人的目的是將全城一半的百姓變成妖邪，以此觸動護城大陣玉石俱焚，若我們將全城的百姓……”

    “他們能去哪呢？”

    蒹葭一怔。

    “錦官城已有數(shù)千年，城中百姓早已在這扎根千百年，這兒就是他們的根，你讓他們離開自己的根，他們能去哪？再者，天下妖魔未除，現(xiàn)在更有妖王與魔君聯(lián)手虎視眈眈，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br>
    說到這，陸仙君一瞬不瞬望著蒹葭，“若真到了那日，不要在這做無謂的犧牲，離開這里，雖說修仙之人以降妖除魔為己任，但這句話是用來律己而非律人的，你若能活著離開這里，未嘗不是件好事。”

    蒹葭笑了一下，“我考慮考慮?！?/br>
    “兩位仙君！”街道一側(cè)一位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左顧右盼，見四周無人這才走到兩人面前，“求兩位仙君救我家小姐一命！”

    蒹葭與陸仙君相視一眼，“帶路！”

    老人家千恩萬謝在前帶路，不多時兩人便來到一處家宅后院，老人在后院門口敲了三下，后院門謹慎開了一條縫隙，見是老人，連忙將門開開，讓人進去。

    “是這樣的兩位仙君，我家小姐一直病著，前兩日回家小住，當(dāng)天晚上便昏迷不醒，我還沒請來大夫，小姐就突然發(fā)了狂，身上還……還長了一根尾巴，仙君，這些年我是看著我家小姐長大的，老爺夫人都是好人，不會是妖，小姐自然也不會是妖，可是……可是……哎，這種事我也不敢讓將軍知道，他若是知道……”

    “千萬不能讓府衙的人知道，他們?nèi)羰侵?，你家小姐可就沒命了。”

    “這個是自然，所以我讓全府上下都瞞著，不許往外亂說，請兩位仙君過來就是為了此事。”

    話語間兩人走到一處閣樓院落。

    “這就是小姐嫁人前的閨房，二位請跟我來?！?/br>
    院子外有身強體壯的男人守著，進院子的門一道又一道都關(guān)上了，走到院子最里的一間房，聽到了房間里傳來的撕心裂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