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側(cè)皆是身著明光甲胄的禁衛(wèi),遲盈一路穿過，見屋脊之上飛龍走獸，殿外瀝粉金漆，臉色不由得嚴(yán)肅起來。

    太監(jiān)總管入內(nèi)稟報：“圣上，太子妃到了?！?/br>
    內(nèi)殿除了蕭淵,徐貴妃竟也在。

    不過此時她許是知曉蕭淵心情不逾,竟也規(guī)規(guī)矩矩在一旁沏茶，無管圣上喝不喝，不過片刻功夫，她便將蕭淵案邊的茶盞撤下?lián)Q成新的。

    殿內(nèi)二人竟無半點(diǎn)言語,這般卻也無幾分不自在。

    在龍案前埋首處理奏章的蕭淵未曾抬眸，便道：“叫她進(jìn)來?！?/br>
    太監(jiān)總管連忙應(yīng)諾,退往外殿，掛起一絲笑意朝著遲盈恭謹(jǐn)笑道：“殿下,圣上請您進(jìn)去?！?/br>
    她被宣召而來，所謂何事遲盈不得而知,無法后退,便只能帶著沉靜,跟隨太監(jiān)總管身后走入殿內(nèi)。

    這一路僻靜,帝王身側(cè)竟是再無禁衛(wèi)。

    太監(jiān)總管略慢了兩步,壓低聲兒朝遲盈提點(diǎn)道：“太子妃無需憂心,徐娘娘也在內(nèi)殿,萬事不可逆陛下的意便是了?！?/br>
    遲盈腳步虛浮,面容不禁憔悴,卻也明白過來，這太監(jiān)總管是在提點(diǎn)自己。

    說的好聽，無需憂心，其實(shí)重點(diǎn)應(yīng)是在后一句。

    萬萬不可逆了陛下的意。

    遲盈微微點(diǎn)頭示意自己明白，旋即入內(nèi)，四下絲簾皆被掀起，她卻也不敢妄自抬頭視君。

    只得朝著上首方向行叩拜之禮。

    “兒臣拜見父皇——”

    遲盈只覺一道略帶審視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

    遲盈縱然得了隨國公的提前吩咐，如今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她不知何處得罪了天子，天子要親自來問她的過錯......

    蕭淵居高臨下看著遲盈，隔著簾子見她面容憔悴。

    蕭淵看著指上的白玉扳指，淡淡問道：“聽聞你與太子夫妻感情不睦？”

    遲盈眼簾抬起，迎著帝王審視的眸光，若是旁人遲盈倒是還能辯解上一二，用言語叫人迷糊了去。

    可對待這位天子，遲盈倒還沒沾沾自喜，以為自己能用自己那點(diǎn)心計，糊弄過他去。

    遲盈規(guī)規(guī)矩矩的道：“是兒臣不懂事，總?cè)菒懒颂拥钕??！?/br>
    徐貴妃也摸不準(zhǔn)皇帝今日叫她過來做什么，但也知曉陛下絕不會管夫妻間矛盾之事。

    只怕是有旁的叫蕭淵止不住出手的事兒。

    今日這太子妃是討不得好了。

    思及此處，徐貴妃自然止不住的幸災(zāi)樂禍。

    徐貴妃笑起來：“這夫妻間有碰撞難免，但妾倒是聽說太子妃當(dāng)日在東宮鬧的大了，竟鬧著說是要什么太子休了你。不知這是一句戲言還是什么旁的......”

    止不住的，遲盈鬢角浮現(xiàn)點(diǎn)點(diǎn)汗水。

    卻也明白，這全然是自己自作自受。

    她拿著她爹娘養(yǎng)出來的嬌貴脾性，去對待這群宮里長出來的人，做出屢屢落人話柄的事兒。

    為何會這般......她明明如此循規(guī)蹈矩的人，面對太子總能叫她忘了一切規(guī)矩......

    如此可不是惹人發(fā)笑么。

    無事時他們只當(dāng)是一樁夫妻間的玩鬧趣事罷了，有事時，這便成了置她于死地的話語。

    卻見蕭淵瞇了瞇眼睛，似乎也在等著她的回答。

    遲盈嘴角輕扯，忽的不知如何解釋了。

    今日圣上叫她來，想必是早有安排。

    她懊惱、悔恨，卻想不明白，為何無緣無故，為何就遭到了圣上惦記？要抓著她這等錯處不放？

    遲盈目光劃過上首二人，仔細(xì)思量起來。

    父親往并州已是定局，隨國公府礙不著陛下分毫......

    太子？是太子么？

    遲盈抬眸直視著那張威嚴(yán)的面孔，她眸光恢復(fù)了平靜。

    她不覺自己有錯，可她卻懼于生死。

    只得淡淡順著他的意，道：“兒臣有錯......”

    蕭淵望著面前繪著層巒疊嶂的碧玉屏風(fēng)，沉默道：“隨國公曾問過朕，若是你與太子二人婚姻不睦，你做不得一個合格的太子妃，該如何？”

    遲盈聞言，微微怔著雙目。

    她如何也想不出，自己父親敢朝著天子問這等話。

    這話連在一旁的徐貴妃都不由的一怔，她如何也想不到今日被帝王叫來，竟然能聽到如此駭人聽聞的消息。

    遲盈那張面容縱然有幾分蒼白憔悴，卻也難掩國色天姿，她扶著面前的地毯，一雙眼定定的瞧著上頭勾勒出的寶相花紋。

    沐浴在朝霞余輝之下的女子鬢發(fā)如云，叫上首的天子面色更加沉了下來。

    .....

    遲盈走出大殿時，原本萬里無云的明媚天氣，似感受到她的情緒一般，飄起了片片烏云，瞬間黯淡了半邊天空。

    遲盈渾身止不住的戰(zhàn)栗，像是死里逃生一般，她攙扶著侍女的手，幾乎渾身脫力。

    江碧攙扶著她，連連問起：“太子妃怎么了？”

    宮中耳目眾多，遲盈無法答她。

    只沉默不語，上了回東宮的馬車，才緩緩道：

    “陛下要我去給皇后娘娘上香祈福?！?/br>
    江碧一怔，并未想太多，問道：“太子妃何時去？我吩咐她們快些準(zhǔn)備?！?/br>
    遲盈苦笑了聲，“盡快將能準(zhǔn)備的東西都準(zhǔn)備上，日后說不準(zhǔn)都只能留在山上了......”

    一場雨停后，遲盈親自送父母與弟弟出了京城，目送他們往并州而去。

    后又回了隨國公府，如今偌大的隨國公府，竟只有老夫人一人。

    遲盈心中蒼涼，往祖母院中陪著祖母說了一會兒話。

    “到時候?qū)O女往寺廟中祈福，您便多與西府的幾個嬸娘走動走動，還有孟表姑，她是您的侄女兒，若是您閑得慌，便叫她來跟前說說話?！?/br>
    老夫人到底是經(jīng)歷多了的人，她倒是沒遲盈身邊這群仆人一般各個如喪考妣，她只微微嘆了口氣，“你去給先皇后祈福，便日日抄些經(jīng)文養(yǎng)著心性也是好的，切記莫要太過勞累，你這身子該靜養(yǎng)?！?/br>
    遲盈微一點(diǎn)頭，朝著祖母她盡量從容的道：“孫女兒知道?！?/br>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盈兒這般并非壞事，你父親往并州之事你心里也別怪了太子，我們家這是暫避鋒芒，旁人家想尋個并州這等好去處尚且還尋不得，刀尖上哪里是這般好下來的......”

    遲盈久違的從家人口中聽到太子這個詞，眼眶一熱，被她強(qiáng)忍了下來。

    她真誠道：“我沒怪他，那日其實(shí)只是得了阿爹要走的消息，有些生氣......”

    真是奇怪，往常她不會對人發(fā)脾氣的性子，更何況是太子呢。

    那日她是如何竟然如此大膽，敢朝著太子生氣的？

    如今她如何敢生太子的氣？日后她能不能出來，還都靠著太子。

    她陪著祖母身邊用了晚膳，直到天黑才回了東宮，走向?qū)儆谒约阂蝗说耐蟆?/br>
    三個月后——

    五月的雨連綿不絕，一路從京都延續(xù)到四方之地。

    一道驚雷劈下，轟動一聲劇響。

    割裂天際的閃電隨之染亮了半片墨色天空。

    自從太子妃親自為明懿皇后祈福，貴主褪去釵鬟錦衣，日日躬身稍經(jīng)。

    自此已足足三月有余。

    這三月間，足足九十多個日夜，遲盈便待在這處規(guī)矩不小的皇家寺院一處偏院中。

    崇善寺這座歷經(jīng)百余年的歲月磨煉，皇室在此供有多處供佛珍寶。

    遲盈最初來時，帶了八十余侍從，一百余侍衛(wèi)。

    如此沒過兩日，便是她也察覺到不妥。

    朝著佛祖底下，這般喧鬧奢侈，若是被圣上知曉會不會責(zé)罰？

    遲盈到底年歲小，不懂什么帝王權(quán)衡之術(shù)，更猜不透上位者的心思。

    自上回面圣發(fā)覺圣上想要賜死她的心，已叫她忐忑不安心驚膽戰(zhàn)許久，如何再敢惹了圣上注意？

    她才知人卑微之下，只會想著活命，其他什么都不顧了。

    遲盈身邊只留下幾個慣用的侍女和護(hù)衛(wèi)，叫其他人回了東宮，一連許多時日宮里人不再來查看，如此才使她心安。

    內(nèi)屋兩側(cè)燃著幾盞橘黃的八角宮燈，在風(fēng)中忽明忽暗。

    素凈的青竹簾半卷，遲盈規(guī)規(guī)矩矩跪坐在沉香案邊，一字一句虔誠抄寫下佛經(jīng)，聞著滿室檀香裊裊。

    一卷佛經(jīng)抄完，外間已經(jīng)是深夜。

    忽的闔上的門被人由外推開，濃重霧色漫入屋內(nèi)。

    遲盈驚訝之下匆匆抬眸，卻見燈火葳蕤處蕭芳毓?jié)M身雨水，濕漉漉的立在那里。

    不斷地有水滴從他青白衣袍處滴落，短短時間就在地上蔓延出一片水漬。

    她欣喜不過一瞬，轉(zhuǎn)瞬驚慌失措。

    白日里寧王倒是常來。

    蕭芳毓深諳經(jīng)文通佛理，數(shù)十年間更是從無間斷時常來此給皇后上香。

    遲盈來崇善寺前，早聽聞寧王被圣上罰了官職，閑避于王府內(nèi)。

    誰知他竟是時常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