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江允松開了雁晚的手，恢復(fù)了昔日的神色，柔聲道：“我有話對你講。待會兒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雁晚遲疑了一下，再次明白什么叫做“色令智昏”。她為江允故意耷拉下去的眼角妥協(xié)，勉強答應(yīng)了江允的請求。

    天黑以后，將軍府的小廝送來了一桌香氣逼人的飯菜。兩人對坐在桌前，旁邊雖有碳籠，雁晚卻仍覺得冷。她隨意夾了幾筷子菜，來填飽餓了一整天的肚子，靜候江允開口。

    江允未動碗筷，他收斂著灼灼的目光，道：“雁晚，我要與你解釋三年前的事?！?/br>
    三年前他被急召回京，緊接著便被兩封詔書絆住了腳，先帝更是以雁晚的性命做要挾，將他推向再也不能回頭的境地。

    然而，江允的話音一落，雁晚便回應(yīng)道：“陛下，我不愿聽。即使您解釋得細致周全，也不能把一千多個日夜抹去，更不能填平你我間的天塹?！?/br>
    她凝視著江允的雙眸，坦然沉穩(wěn)地變了對年少帝王的稱呼。

    江允為稱呼上的轉(zhuǎn)變心頭一震，他忽有些后悔，自己或許不該在今日挽留眼前的女子。這樣強行的挽留，沒準(zhǔn)會把雁晚推得更遠。

    緊接著，江允便見雁晚嚴(yán)肅了表情，聽她說道：“陛下，您與他人的不同之處，在于我過去對您的感情，是男女之情。我可以身殉理想和道義，為師母、jiejie去死。但讓我為了男女之事而死，那我絕不愿意。我這樣說，您能明白嗎？”

    雁晚輕輕巧巧地便說完了這話，猶如一呼一吸那么簡單。而江允卻無法不去體味個中深意，他低下頭，烏黑的睫羽輕輕顫動，指尖亦在掌心掐緊。

    “我只是您一生中的趕路人，將來史官記史，談起大殷的第六位皇帝，最多只會提起他做親王時，曾以云州為封地，絕對不會提起我。我與您或在民間有流言、傳聞，但也僅此而已了?！毖阃砜床磺褰实纳袂椋鲁鼋蚀丝瘫囟ú缓檬?，于是便鐵了心，要一次性把話講完：“您和我，從一開始就注定是殊途。我曾與您在一起，是因我堅信活在當(dāng)下，及時取樂，并非是因我有多么多么地愛慕您。就算作是我薄情，辜負了您的真心。您是一國之君，不應(yīng)拘泥于情愛，尤其是不應(yīng)拘泥于我?！?/br>
    若她選擇慢聲細語地說出這話，于江允而言便是千刀萬剮的凌遲之痛。而她毫不憐惜江允，竟把世間最鋒利無情的話利落地吐了個干凈。

    江允坐在她跟前，臉龐由昏黃溫暖的燭火映襯，臉上卻看不見血色。他恍惚之間看到三年前的雨夜，自己在太極殿前長跪不起的場景，又想起千靈轉(zhuǎn)達的那句話——祝陛下兒孫滿堂。

    難道他受的苦痛，費的心思，只能換來一句不切實際的祝福嗎？

    他把頭垂得更低，雙肩也輕顫起來。直到一滴淚順著他的面龐落下，他才痛苦道：“裴雁晚，你不是薄情。你對別人的情誼深如瀚?！阒皇?，不愿意愛我罷了?！?/br>
    “我在過去，對您也是有真心的?？上?，現(xiàn)在沒有了?！毖阃砩裆珓尤荩鞠肱呐慕实募绨?，卻在抬手的一瞬間又收了回去，“天色晚了，我該回去了。陛下，您多珍重?！?/br>
    語畢，她站起身，撈起了枕邊的發(fā)帶和佩劍，并且從容地忽視了江允的慘狀，打算離開此處。

    江允也抬起臉，雙眸含淚，目送雁晚走向門口。他望著雁晚瘦削的背影，忽然覺得，今日一旦放這個人離開，以后便真的不會在見面。

    想到此處，他頓時慌了神，從座位上躍起，大步奔過去，拽住了雁晚的手。

    雁晚狐疑地回過頭，卻看見江允滿臉淚痕，眼尾微紅，容顏在燭火照耀下艷得驚人。她難免懷疑，江允是否真的已經(jīng)做了三年帝王。

    帝王該沉穩(wěn)持重，該殺伐果決，絕不會像眼前的江允一樣卑微而狼狽。

    她喉頭一動，道：“陛下還有何事？”

    “你留下來，陪陪我。”江允的聲音輕若蚊蠅，他在皇位上坐了三年，本已習(xí)慣高高在上，今日卻頃刻間就放低了姿態(tài)，“只這一個晚上……”

    雁晚仰起臉，凝視著這個如今比自己高出許多的年輕男人。她的情思需要時間去培養(yǎng)、消磨，但春心卻只要片刻便能發(fā)芽。她思索良久，終于愿意揚起手，捧住了江允的臉龐，輕柔笑道：“陛下，我在山上住了三年，消息不靈通。斗膽一問，您可有后妃嗎？”

    江允搖搖頭，雖數(shù)次有朝臣上奏要為他選妃，但他全部推拒，甚至為此發(fā)了脾氣。幾次三番后，這樣的奏本便寥寥可見了。

    “那好，我正是喜歡干干凈凈的人?！毖阃頋M意地啄了一下江允的下顎，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往后再見，我只當(dāng)你是陌路人?！?/br>
    陌路人？江允咬咬牙，他忍住悲痛，暫且默認了雁晚的話，并把雁晚攔腰抱了起來，二人一齊跌進柔軟的床榻上。

    雁晚及時偏過臉，避開了江允即將落下來的吻，淡漠道：“不許親我，忍著?！彼袢张c江允是見色起意的一時沖動，并非一對有情人間的溫存，當(dāng)然不愿被江允親吻。

    她的神情在短短時間內(nèi)便由淺笑過渡到了冷漠，如此之快，令江允捉摸不透。江允唯有乖乖聽她的話，克制住了想要吻她的沖動。

    他一旦聽起話來，便只能憑雁晚隨心擺布了。就連他的情緒，也被牢牢掌控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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