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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飼 第121節(jié)

    直到今日,陸起戎才驚覺顧珩遠(yuǎn)比他想象得還要可怕。甚至他開始懷疑竹官究竟是惦念著往日主仆情份,還是他早也成了顧珩的人?

    陸起戎連連向后退了三步,巨大的恐慌籠罩著他。他看著顧珩的臉,恍若看到了一個(gè)邪魔。

    這邪魔不僅是要置他于死地,更是要顛覆他陸家的江山,要將這天下易姓為李!

    “你到底要做什么?”

    “原先我不殺你,是怕若是你死了,反而會讓月娘永遠(yuǎn)記得你。”顧珩的聲音里透著輕松,像是在說一件在尋常不過的事。

    “而現(xiàn)在,我還是不會殺了你。還要讓人好生照看,免得你死得太輕易?!?/br>
    顧珩走到陸起戎身旁,手掌覆上他顫抖的肩頭,俯身在他耳邊低聲道:“我要讓你看著我與月娘的孩子長大,看我們恩愛不疑,白頭至老——”

    他緩緩松開手,直起身,陸起戎早已癱坐在地上,面色蒼白地?fù)u著頭。

    “既然月娘沒同你說過,那我便告訴你,免得你還真以為,是我在你們之間橫插了一腳?!?/br>
    顧珩聲音平靜,一字一字落在陸起戎耳朵里,卻似針扎在心。

    “早在你與月娘相識之前,我與她就有了糾纏。月娘會戴你贈的那對耳墜,不過是想試探我的心意?!?/br>
    顧珩回想起當(dāng)夜的那只舞,只覺恍然間還似昨日發(fā)生,可現(xiàn)在他們早已不是當(dāng)初那對互不信任的怨偶。

    他們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孩子,百年之后,將會生死不離地葬在一起。

    “那支舞,月娘是為我跳的?!?/br>
    回去找秦觀月之前,顧珩換了一件干凈的新衣。

    一陣暖風(fēng)拂過,吹散了天際的陰云,顯露出一片湛藍(lán)的晴空。

    顧珩推門而入,看見秦觀月半坐在榻上,腰后靠著灰兔軟枕,正低頭逗弄著枕前的嬰兒。

    聽見動靜,她替孩子斂緊了被角,望向顧珩嗔怪道:“你說去端個(gè)藥,怎么去了這么久?不會是又偷去看了渝兒吧?!?/br>
    秦觀月面容仍有些虛弱,但與孩子逗弄了會,精神比將才好了不少。那雙含情撥霧的水眸里,如今多了一份溫柔。

    顧珩將藥碗放在榻前桌案上:“我去同醫(yī)師談了會,才來晚了,你感覺好些了嗎?”

    秦觀月聽見這話后又想起自己的女兒,只心疼這孩子才出世就要受此一遭,實(shí)在是可憐。

    “醫(yī)師說什么了?我聽墨隱說,渝兒身子有些弱?!?/br>
    顧珩端起藥碗,緩緩地吹涼,舀了一勺藥親自抿了口試過溫度,才遞向秦觀月唇邊。

    “不妨事,恐怕只是因?yàn)楸人愫玫漠a(chǎn)期早了幾日,胎中有些不足,日后小心調(diào)養(yǎng)就好。”

    秦觀月抿了口藥,苦的皺了皺眉。

    顧珩暫且不想將剛才與陸起戎的交談告訴秦觀月,盡管經(jīng)過剛才一事,他如今心情大好。

    現(xiàn)在他與秦觀月不同往日,無論陸起戎怎么挑唆,他對他們之間都不會再有任何懷疑。

    顧珩為秦觀月擦去嘴角的藥漬,又喂了一勺:“他們自有人管,你不要掛心,這次你也傷了元?dú)?,眼下最要緊的是養(yǎng)好你的身體?!?/br>
    這藥實(shí)在太苦,秦觀月別過頭,想起了什么,順勢將話頭引開。

    “外頭都在傳最近不僅百姓叫苦不迭,連朝中也不太平?!?/br>
    秦觀月望向顧珩,嘆了口氣:“珩郎,便任由他這么胡鬧嗎?”

    陸起章手段狠戾更甚于燕帝,顧珩留在朝中的門生不少受了牽連,如今無論是宮里宮外,俱人心惶惶,有苦難言。

    “我本來是怕若起戰(zhàn)亂會連累你和孩子,正好也想多留些時(shí)候,讓這把火燒得再烈一點(diǎn)?!?/br>
    秦觀月與孩子俱平安,顧珩本來想再多等些時(shí)候,可他不能放任陸起章再肆意殘害與他有情誼的同僚。

    顧珩放下藥碗,想到那些因?yàn)樽约罕贿B累的官員,不免傷懷。

    他與陸起章也曾有過策馬同游、同音共律的時(shí)候,只是如今再見面,恐怕就要分出生死了。

    世事無常,實(shí)難預(yù)料。

    “只是如今看來,陸起章是全然不顧我們之間的年少情誼,也不準(zhǔn)備要什么體面了?!?/br>
    秦觀月能感到顧珩的失落,抬手覆上他的手背:“這次是我不好,該聽你的話乖乖待在家里的。鬧了這么大的動靜,昭南只怕是待不成了吧?!?/br>
    顧珩反握著她的手,抬眼時(shí),眼底是秦觀月尚不能勘透的深意:“昭南待不成,那我們就回燕都。”

    第102章

    顧珩演算天相,三日后,大吉。

    留給他與秦觀月相處的時(shí)日已經(jīng)不多了。

    秦觀月這幾日漸漸已能下榻,但還是不如往日氣色。

    顧珩不愿只留他們在這里,若是可以,他甚至想就此隱居高林,只陪在秦觀月身側(cè)。

    之前的那幾年,他已經(jīng)享受過權(quán)柄帶給他的滋味,雖無龍袍加身,但已與帝王并無不同。

    哪怕是舊族仇恨,他也可以暫且一放,至少應(yīng)當(dāng)?shù)鹊角赜^月全然恢復(fù),他才能放心的下。

    可是縱然他能夠等,那些百姓與無辜受殃的臣子,都已經(jīng)不能再等了。

    秦觀月在醫(yī)師府中待了兩日,就被顧珩用馬車接回了一處落腳的宅子里。

    秦觀月不知這座宅子又是顧珩從哪找來的,她如今無心過問這些。

    這宅子久未有人居住,顧珩走后,她們也不會在此久留,而會去霽州安定。

    但哪怕是只住這兩三天,顧珩依舊特意差人提前打理得干凈,宅子里該置備的東西一應(yīng)俱全。

    昭南在大燕北邊,每逢夏日常常干旱,宅院里少辟塘池。

    顧珩怕庭院少生機(jī),秦觀月住進(jìn)來會覺著壓抑,于是還特地費(fèi)心辟了小池,又不知道從哪里移來了滿池的蓮花與游魚。

    日光下,池光漣漪泛起,游魚旋繞荷莖,交相攀繞。本該是很有趣的情形,但秦觀月看著這宅子,心里總是感到無端孤寂。

    或許并非是景色的緣故,而是她心里愁緒千萬,無暇欣賞美景。

    換作往前,她或許會巴不得顧珩能夠沙場對陣,最好是一舉得勝,讓她也能著鳳冠鳳袍,青史留名。

    然而現(xiàn)在她剛誕下子嗣,顧珩便要離開,她實(shí)在是難以安心。

    他們曾經(jīng)相互糾纏折磨,她曾真心實(shí)意地利用過顧珩,以為自己此生不會對他有半分真情。后來顧珩將她困囿籠中,讓她沒了自由,多少次夢里她都恨不得一刀刺進(jìn)他的左胸膛。

    可如今,那些恩仇、誤會、欺騙,全都被歲月沖淡,化作裊裊的一縷煙,在風(fēng)中散去。余留下來的,只有彼此難以磨滅的情意。

    她與他已然骨血交融,至死不渝。

    夜里晚風(fēng)清涼,秦觀月倚在榻上,看著屋中間的浴桶出神。

    浴桶里氤氳著滿是藥味的熱氣,顧珩闔上窗戶,伸手探進(jìn)熱水里試了試溫度,走到秦觀月身邊,扶她下榻。

    按照產(chǎn)婆的說法,女子產(chǎn)后不能沐浴,但如今炎炎夏日,又不能使冰鑒,秦觀月已經(jīng)勉強(qiáng)忍了兩日,到了今天實(shí)在難以忍受。

    顧珩沒有盲聽產(chǎn)婆的話,而是向醫(yī)師要了驅(qū)寒的浴湯藥方,把門窗緊閉,不留風(fēng)口。

    秦觀月扶著顧珩的小臂,行至浴桶邊。顧珩為她褪下外衫時(shí),她握住了顧珩的手。

    “珩郎,這次我想同你一起?!?/br>
    她的聲音很柔,讓顧珩一瞬便想起了初識時(shí)的種種,那時(shí)秦觀月亦是用這樣柔若春水的聲音,在他耳邊說出一句又一句蠱惑人心的魅語,誘他失格。

    而今,他們卻已經(jīng)有了孩子。

    顧珩牽著她的手至唇邊,輕輕吻過她的指尖:“此去路途遙遠(yuǎn),你留在這里好好養(yǎng)病,不要跟著我受苦。”

    “我不覺得那是受苦?!鼻赜^月走上前一步,抬起那雙瑩潤的眸子,望著他,“比起跟你相隔萬里,每日要擔(dān)心你的行蹤下落,我寧愿陪在你身邊,無論前路如何,只要我們在一塊,我至少能夠安心些?!?/br>
    秦觀月的長發(fā)如瀑布般散在胸前,有意無意地拂過他的小臂,顧珩望著她,眼底似有洶涌的波濤即將掀起。

    “月娘,我知道?!?/br>
    他拂開一縷落蹭在手臂上的發(fā),面容隱在霧氣里。

    “我會每日給你寫信,不會讓你擔(dān)心。你在霽州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莫要貪涼貪食,讓我擔(dān)心?!?/br>
    “你不能忘了我?!?/br>
    顧珩的目光落在秦觀月的臉上,秦觀月握住他的手,移至繡扣上。

    繁復(fù)迤邐的外衫應(yīng)聲而落,如云霧般堆疊在秦觀月的腳踝邊。

    她如同往日一般,像是一尾靈動的蛇,輕輕地伸手攀上他的頸,露出那如玉瑩潤的肩頸,在朦朧的霧氣間透著光澤。

    孕育之后,她的身形與氣韻似乎比往日更具風(fēng)情,像是茂葉下的一枚熟透的粉桃,散發(fā)著誘人的色澤與香氣,引著你觸碰采摘。

    顧珩站在原地,感受到她的指尖游移在腰間的蹀躞帶上,緩緩下移。

    顧珩背脊一僵,眸光漸漸暗了下去,聲音也沾了幾分喑啞:“月娘,你要做什么?”

    “珩郎,我要你記著今夜,無論去哪,心里都只能有我一人。”

    顧珩離開時(shí),清晨的霧氣尚未散去。縱然他再三勸阻,秦觀月仍然執(zhí)意要送他去關(guān)口。

    然而真到了將別離的時(shí)候,秦觀月又不禁傷懷,只坐在馬車?yán)锊豢舷聛?,讓顧珩自己先去?/br>
    顧珩亦有千百番不舍,但大軍已在關(guān)外等候,他只能扣住秦觀月的后頸,落下深深一吻,而后轉(zhuǎn)身走下馬車,強(qiáng)忍著回頭的沖動,徑直離去。

    秦觀月贈他的那枚平安符,被他縫在內(nèi)襟處,緊貼著心口。

    顧珩向關(guān)口走去,風(fēng)獵獵地卷起他的衣袍,拂起地上的塵沙,他離去的高挺背影毅然,莫名為這場景平添幾分悲涼。

    秦觀月最終還是沒忍住,挑起了車簾,目光便久久地落在顧珩的身上,看著他身影漸漸遠(yuǎn)去,直至最后,藏在一抹模糊的云霧里,再也看不清了。

    顧珩走后,秦觀月亦帶著孩子踏上了前往霽州的路程。顧珩強(qiáng)留下不少暗衛(wèi)在她身邊,護(hù)她周全。

    不到半月,的確每日都有飛鴿傳信回來,有時(shí)是簡短的兩三句話,有時(shí)甚至是快馬送來一個(gè)包裹,里面或是苓州的一支柳,或是渝地的幾支簪。

    但無論信里說了什么,到末尾,顧珩總是留下一句“一切安好,望妻勿念?!?/br>
    這一仗原先還算順利,顧珩用兵如神,先后沖破鼓山、靈山兩道大關(guān),沿途亦有不少當(dāng)?shù)毓賳T領(lǐng)兵投效。

    陸起章先前的種種行徑,早已引得百姓眾怒,因而顧珩這一仗師出有名,無論到哪,都深得百姓支持。

    只是越近燕都,百姓愈發(fā)密集,顧珩惟恐傷及百姓,只得保守進(jìn)攻,不敢冒然突擊。

    大軍停在吳州時(shí),陸起章更是以數(shù)倍軍馬圍堵,甚至劫掠了不少百姓作為人質(zhì),逼迫顧珩退軍。

    長風(fēng)坡上,一堆久燃待盡火堆前映出兩人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