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珩?！标懫鹫伦约豪m(xù)起了自己的話。

    “朕先前憂心國事，無暇顧及搜捕之事，先前只是草草緝問，如今有精神了，該好好整辦了?！?/br>
    陸起章的聲音回蕩在殿內(nèi)，大殿中官員不少，但抵不過這高聳的梁柱和大開的殿門，陸起章“好好整辦”四個字縈繞在殿內(nèi)，經(jīng)久才堪堪散去。

    原本千鷹司蔣氏現(xiàn)已提拔為宮中總衛(wèi)的提督，而今在新帝身側(cè)當(dāng)值，見眾人尚在猶疑，便第一個站了出來，俯首道：“是。”

    未及眾人附和，陸起章勾出一抹極為詭異的笑，而后拍了拍身側(cè)的扶手，長嘆一句：“看來，朕這大殿之中，尚有不辨黑白，不忠君的臣子啊?！?/br>
    蔣氏似與陸起章早已串聯(lián)好，這話像是信號，剛一落地，蔣氏便抬臂招手，隨即一行穿戴齊備的兵卒持刃上前。

    “司學(xué)監(jiān)的王永德，中樞西屋的陳向侃，國禮監(jiān)的周秉筆，殺?！?/br>
    被陸起章念到名字的這些人尚未反應(yīng)過來，便如同雛雞一般被兵卒捉于殿前，只待蔣氏一個眼神，手起刀落，立時血濺當(dāng)場。

    文官群里的儒生見不得這場面，紛紛別過臉去，竟有幾個年紀(jì)稍長的一時心?；杷肋^去。

    陸起章抬指點(diǎn)了點(diǎn)：“殿前失儀，去了他的官爵，全家充為兵奴，打發(fā)了去?！?/br>
    幾個精壯的侍衛(wèi)連帶著殿前的尸首將人一并拖了出去，待場面打掃干凈，陸起章有登上一派柔意的笑。

    “嚇著眾卿了，死的這幾人均是顧珩先前的門生，這些人與大燕無益，朕好似還漏了幾個——”

    陸起章的視線逡巡一番，而后含笑說道：“容你們活幾天，一月內(nèi)，找不到顧珩，朕要你們陪葬?！?/br>
    陸起章如今初登大寶，不必再有任何顧及，一紙令下，便讓全部兵馬上街搜查顧珩等人的下落。

    京中街上全是兵卒走動，但凡有形容相似者，皆會被抓去查問，一時鬧得人心惶惶。

    顧珩未雨綢繆，將若云曼兒遣回遠(yuǎn)處，剩下的人則各自安排了去處，身邊僅留下孟夫人、賀風(fēng)、墨隱與暗中的幾個護(hù)衛(wèi)。

    秦觀月產(chǎn)期將近，此處到底不算安全，顧珩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帶著他們往霽州去。

    霽州雖然荒遠(yuǎn)，但近可入燕都，退可向云州。且之前顧珩在朝為相時候，曾在霽州布下兵馬暗衛(wèi)，以防不時之需。

    霽州名為天子腳下疆土，實然全只聽顧珩手中的兵符調(diào)令。

    雖然顧珩在馬車內(nèi)布滿軟墊，但畢竟路途遙遠(yuǎn)，車行到趙南縣時，秦觀月便覺得不適。

    顧珩不忍再讓秦觀月勞累，他之所以至今還在忍耐，正是因為怕戰(zhàn)火亂世波及無辜，誤傷了秦觀月與腹中的孩兒。

    可如今看著秦觀月這樣奔波，他一時有些遲疑，不知自己這一步棋是否走錯。

    “就在這里停腳吧?！?/br>
    賀風(fēng)有些猶豫：“丞相，離霽州只差三十里路，若在此處停下，恐怕不妥，還是辛苦些，只要到了霽州，便無后顧之憂了?！?/br>
    秦觀月坐在馬車內(nèi)，聽見車簾外的動靜，強(qiáng)忍著不適挑開了車簾。

    顧珩看見她面色蒼白，額角泛著虛汗，心如刀絞，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月娘，你別見風(fēng)，快回去坐著?！?/br>
    “我不礙事。”秦觀月緊了緊顧珩的手，“這孩子沒那么嬌貴，不要因為我耽誤了事?！?/br>
    “不可。”顧珩斬釘截鐵，沒有一絲余地。

    哪怕去霽州才是眼下最佳的路，可他不能讓秦觀月再這樣奔波下去。

    顧珩望向賀風(fēng)，眼神似覆寒霜：“不必再說了，駕車，去最近的驛站?！?/br>
    賀風(fēng)知曉顧珩決定的事情無法改變，于是識相地閉上嘴，握緊了手中的韁繩。待顧珩邁上馬車，便駕車而去。

    顧珩坐在秦觀月身旁，握緊了她的手：“月娘，對不住?！?/br>
    秦觀月渾身虛乏，但仍然勉強(qiáng)笑了笑，安慰顧珩：“看來這孩子肖你，不是省事的主?！?/br>
    顧珩望向秦觀月隆起的小腹，眼底布了層陰云：“若早知道如此，還不如沒有，至少你不必受這些罪?！?/br>
    到了驛站，顧珩找來醫(yī)師為秦觀月把脈調(diào)理，服下了藥秦觀月便沉沉睡去，顧珩守在她榻邊，直到次日清晨。

    顧珩今日本來要去會見當(dāng)?shù)氐囊幻賳T，但他實在不放心秦觀月的身子，執(zhí)意要留在她身邊。

    正值緊要關(guān)頭，秦觀月自然不愿因為自己耽誤顧珩，于是哄顧珩去膳房為她做飯，卻在顧珩出門時將他關(guān)在了門外。

    無奈之下，顧珩只好囑咐賀風(fēng)照看好秦觀月，自己則去赴張大人的約。

    顧珩離開后，秦觀月在榻上小憩了一會兒，再醒來時，只覺神清氣爽，身上已無大礙了。

    然而孟夫人畢竟年事已高，又素有頑疾，車馬勞頓之下，舊疾又發(fā)。

    秦觀月不忍看母親遭罪，于是讓賀風(fēng)備了馬車，要去最近的集市上為母親抓藥。

    賀風(fēng)依命拉來了馬車，但還是擔(dān)心秦觀月的身孕：“還是您把藥方寫給我，我去替孟夫人抓藥。”

    秦觀月?lián)u了搖頭：“沒事，按張醫(yī)師算的日子，這孩子少說也還要半月才出世，正巧我很久沒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了，有不少東西要買，只是一時與你說不詳盡，還是我自己去吧?！?/br>
    賀風(fēng)站在車前，仍然害怕有閃失。

    秦觀月擰了擰眉，不耐道：“有墨隱與你陪我，怕什么？”

    昭南縣遠(yuǎn)離燕都，眼下陸起章的兵馬還未追查到此處，集市上百姓仍能安然度日，與尋常沒有什么不同。

    秦觀月下了馬車，才發(fā)現(xiàn)錢袋落在了家里，于是差賀風(fēng)趕緊駕馬回去取。

    她再三允諾自己與墨隱會在原地等他，賀風(fēng)拗不過她，想著四周亦有暗衛(wèi)相護(hù)，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有什么差錯。

    賀風(fēng)走后，秦觀月看見對面的竹篷下有一書生正在賣字。

    她粗略掃了兩眼，見那字跡遒勁有力，應(yīng)當(dāng)是多年磨練的手筆。

    那書生低著頭，即便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仍然透露著不同尋常的氣度。

    秦觀月料想這書生是哪家高門子弟遭遇橫禍，才落得如此下場，她不禁想到顧珩，不知道顧珩那些年，是否也曾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在街邊討生計？

    秦觀月一時心生憐憫，帶著墨隱向?qū)γ孀呷ァ?/br>
    她知道這些書生最要臉面，于是想著比起施舍，不如去買他幾副字，以接濟(jì)其度過難關(guān)，亦不傷了體面。

    她剛停在那書生攤前，那書生正巧也抬起頭望向她。

    “您要買字嗎？”

    只是與那書生對視了一眼，秦觀月便感到渾身發(fā)寒，像是見了鬼一般，雙腿一軟，險些坐倒在地。

    作者有話說：

    完結(jié)倒計時，有點(diǎn)不舍各位寶子們，希望寶子們能一直在我身邊呀

    第100章

    隔了這樣久，秦觀月以為陸起戎早已不在人世。

    他當(dāng)初究竟被押送到哪里，秦觀月沒再問過。對她來說，一次的背叛足矣讓她失望，況且之后有了顧珩，她與陸起戎的那段淺緣便更不值得一提。

    對于這次突如其來的再會，陸起戎亦顯得局促。這半年他過得凄慘狼狽，剛到博州時，他如喪家之犬，往日與他云泥之別的兵卒，都敢動輒對他打罵。

    他難以忍受這樣的羞辱，幾番求死卻被人攔下。

    陸起戎往日光鮮時寬厚御下，頗得人心，即便一朝遇難，仍有不少舊部下在打探他的下落。

    他身后的竹官就是其中一名。

    竹官是曾在城陽王府效力的忠仆，當(dāng)年阿爹病重，是陸起戎給了他一袋碎銀解燃眉之急。

    雖然最終阿爹還是歸落黃土，但這筆錢至少能讓阿爹體面下葬。因而陸起戎被流放以來，竹官就一直跟在隊伍之后，暗中為舊主打點(diǎn)。

    后來也不知顧珩是否自顧不暇，邊界的看守逐漸松馳，不再對陸起戎寸步不離地緊跟。

    在竹官的接應(yīng)下，陸起戎最終逃了出來，二人一并到了昭南縣求生。

    只是先前的所有都化作了泡影，曾經(jīng)名動一時的城陽王如今成了街邊賣字的書生，亦淪為了京城茶余飯后的談資。

    竹官為他找來醫(yī)師，想要治好他的腿疾。但終究是耽擱了太久，陸起戎的左腿已經(jīng)壞的徹底，余生只能借拐杖行走。

    經(jīng)歷了大起大落，陸起戎倒是能夠坦然接受所有境遇，他已經(jīng)死過一回了，眼下不過是少了一條腿，只要他還活著，便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但他難以忘記當(dāng)時與秦觀月的最后一面，她與顧珩并肩而立，而他只能站在兩人的對面，被兵卒壓制地動彈不得。

    他聲嘶力竭的哀求，也換不來秦觀月的多看一眼。想必她真是恨透了自己。

    心心念念的人如今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陸起戎恍惚間以為是在做夢。

    可狂躍的欣喜尚未平息，他便看見秦觀月挽起的鬢發(fā)，和明顯攏起的小腹。

    一瞬間，他像是被雙大手緊緊掐住了脖子，嗓子澀得難以開口。

    集市上人多眼雜，還不知賀風(fēng)什么時候回來，秦觀月心里慌亂如麻，她不想與陸起戎再有糾葛，于是扶著墨隱的手轉(zhuǎn)身就要走。

    看見秦觀月就要離開，陸起戎驚慌地站起身，下意識地向她追去。

    “月娘——”

    陸起戎太著急追上她，忘了拿放在攤邊的拐杖。沉重的一聲悶響后，重重摔倒在地上。

    周圍瞬間聚起了圍觀的路人，層層圍在她們身邊，一邊指點(diǎn)議論著什么。

    昭南縣不過巴掌大點(diǎn)的地方，陸起戎是鎮(zhèn)上少有能書會畫的書生。

    雖然他身世神秘，但他待人一向客氣溫和，彬彬有禮，只可惜斷了腿，鎮(zhèn)上不少的百姓可憐他，都在他的字畫攤前照顧過他的生意。

    如今見他摔倒在地，那始作俑者卻連頭都不回，不禁心中憤怒迭起。

    有幾人將陸起戎?jǐn)v起，其中一名大叔出聲指責(zé)道：“你這姑娘怎么這么無情?！?/br>
    這一聲帶頭說出了眾人的心里話，其余憤憤不平的路人相繼開口，對秦觀月指指點(diǎn)點(diǎn)。

    陸起戎正要開口為秦觀月解釋，卻看見她蜷縮著身子，痛苦地捂住了肚子。

    秦觀月感到自己仿似陷入了一片無盡的黑暗之中。

    耳邊是墨隱的哭喊，慌亂嘈雜的聲音吵得她頭痛欲裂，似乎還有陸起戎暗啞的喊叫。

    昏沉的意識逐漸變得散亂，她想要抬手握住墨隱的手，讓她不要害怕，可手臂就像不聽自己的使喚，沒有分毫力氣。

    在閉上眼的最后剎那，她感到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牢牢抱起，而后她便沒入了一片淡淡的松木香中。

    馬車上，顧珩將她抱得很緊，若是她還有多余的力氣，一定會告訴他，她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一滴冰涼的淚水砸在了她的臉上，顧珩的心跳的很快，他難得地顯露出了慌亂。秦觀月從未見過他這樣，平時的顧珩總是處變不驚，似乎任憑泰山崩于前也依舊色不變。

    這實在是有些驚奇，顧珩居然也會有這般慌亂失措的樣子。

    秦觀月很想問顧珩，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街上。她費(fèi)盡全部力氣睜開眼，朦朧間，看見了顧珩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