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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飼 第24節(jié)

    她靜靜望著他,看著他如霜似雪的神情漸漸消融,看著他的睫毛微微顫抖,看著這一切因她才有的變化,秦觀月心中感到一陣快樂。

    顧珩伸手奪過那枚珞子,指尖不經(jīng)意擦撫過秦觀月的手,像是要將她的手握在掌心一般。

    那枚空蕩蕩的珞子被他緊緊握在手中,使他再次生出一種被她戲耍的憤怒。

    “里面的珠子呢?”

    秦觀月抬起濕潤的眸子,眼尾蘊連著冶媚的笑意。

    顧珩的手與武將的手不同,他的手修長而潔白,細潤如玉,是雙揮毫指點天下的文人手。

    而那分明的骨節(jié)下又似乎潛藏著一種克制的力量,秦觀月不禁在想,一旦那股被他壓制已久的力量沖破了皮囊,將是怎樣的?

    “丞相想知道嗎?”

    她主動地輕握他的手腕,順著那手腕上移,將自己的小手與那枚珞子一起,被他握在掌心。

    兩人周遭縈繞著淡淡的荷香,荷葉不時掃過雙手肩頭,益清的香氣幽幽鉆入鼻息之間。

    他們離得太近,顧珩甚至能看見她纖長的睫毛上沾染著一滴脆弱的水珠,與那瑩潤香澤的唇。

    往日那些繾綣的場景,如潮水般涌入腦海。

    顧珩的氣息慌亂了一瞬,他逼著自己深深地呼吸了幾次,平息心頭數(shù)次涌動不止的洪波。

    “昨日蘭貴人的事,你還沒長教訓嗎?!?/br>
    這話非但沒能使她害怕,反倒有幾分別樣的深意,像是在確定她的心意。

    顧珩后悔適才的失言,他往日奉行著所謂的克己慎行,在今日秦觀月面前,似乎變成了一樁笑話。

    往日他有多自制涼薄,今日對秦觀月的觸動便有多可笑。

    顧珩幽暗的眸子里突然閃過一絲慌亂,他垂下眼,看見秦觀月用纖纖細指,環(huán)住了他的手指。

    兩手相觸,溫暖融靠著他的冰冷,衍生出旖旎的氣氛,摧毀著他的理智。

    她牽著他的手,向前游動,像一尾游魚般輕輕靠近,粉裙的裙擺在水中張揚,像是她美麗而極富偽裝的魚尾。

    她再次貼他,將身段放的再低些,輕聲訴道:“我知道的,丞相才不是那個有心無膽的侍衛(wèi)?!?/br>
    他的手被她握著,如同受了蠱惑般,竟沒有掙脫,反而是依順著她的心意,乖從地被她牽引著。

    “在這里。”

    顧珩的背脊瞬間僵硬,仿佛聽見腦中的弦噠地一聲徹底繃斷。

    行宮六臺閣內(nèi),秦國公正跪在燕帝腳下,將他困在這逼仄的涼閣內(nèi)。

    燕帝打了個悠長的哈欠,端起桌臺上的茶盞:“國公啊,你快起來坐下吧,你這樣老是困著朕,朕心里憋的慌呀!這南邊的戲園子還在唱著戲等著朕呢,你就快說吧!”

    “陛下——”秦國公略帶哭腔地誠懇磕頭,一聲一聲,在殿間清晰可見,“臣自知后面的話一出,必會觸怒龍顏,臣先請死罪!”

    “國公啊國公,你這又是什么話,這不是讓朕為難嘛!你也算的上是朕的岳丈,若是讓貴妃知道你在朕這兒委屈著,這是讓朕為難啊?!毖嗟垡虮焕в谄渲校y免心情煩躁,心緒郁結(jié),額上也沁出一層薄薄的細汗。

    秦國公心中清楚,燕帝只是說著客套話,他哪算的上什么岳丈——

    他對此緘口不提,只是故作老態(tài),顫顫巍巍地從懷中拿出一本賬簿,呈于燕帝面前。

    “臣,請陛下圣裁。”

    燕帝吃了口果子,不耐煩地對他擺了擺手:“就為了這些破折子,你就在這攔著朕快一炷香的時間。朕不是下過旨嗎?朝中的這些事情,你該直接去找顧相——”

    秦國公打斷了燕帝的話,抬頭直對著燕帝的目光:“此事正是關(guān)乎顧相聲譽,臣等不敢專斷?!?/br>
    燕帝眉頭一緊,聽聞“顧珩”二字,身子不自主地向前傾:“什么叫關(guān)乎顧相的聲譽?”

    聽到此處,燕帝轉(zhuǎn)了轉(zhuǎn)眼,回身坐回了椅子上:“你只大膽放心地講。”

    “這是月初紀事監(jiān)呈上的內(nèi)帑簿子,正逢三年一春查,此事便由三部接手核對,竟發(fā)現(xiàn)這兩年虧空尤甚。尤其是——”秦國公故意裝模做樣,抬頭望了望燕帝,“尤其是陛下特指的龍脈處的肥田,皆已做私產(chǎn)被人變賣了?!?/br>
    “臣有罪,竟至此才發(fā)覺。只是下面官吏從不敢置喙此事,全因這些賬簿流水往日皆出自,”秦國公又叩了重重一個頭,“皆出自顧相之手?!?/br>
    聽見秦國公說這些,燕帝也不禁咂了咂嘴。

    “既是三部合查,便由三部主理此事即可,秦國公一大把年紀,不必再去攪合這些。”

    自上次光州之事,燕帝就注意到顧珩在朝中的微妙局面,但是沒有辦法,大燕得靠顧珩,他燕帝也得靠著顧珩。

    至于這幾畝田、幾畝地,燕帝不放在心上。

    秦國公見燕帝不為所動,便又咬了咬后槽牙,只見他眼眶通紅,顫顫地開口:“臣深知顧相得陛下寵信,也不愿做此等揣測猜想,只是皇陵已在去年年末動土,恰逢此次會審,紀事監(jiān)著人調(diào)查,才察覺這皇陵將開了一個枯山腳,但已無后續(xù)銀兩可用?!?/br>
    “此事事關(guān)大燕國祚氣數(shù),且是由顧相一手cao持的,因此臣斗膽請陛下圣裁啊——”

    聽見“國祚氣數(shù)”四字,燕帝不免神色一凜。

    旁人不知,他自己最清楚,他是最惜命的,為了讓顧珩給他研制萬年丹,便是萬兩金銀入藥也是使得的。

    燕帝清了清嗓子,緩緩開口:“秦國公啊,此事除了你與朕,可還有誰知道?”

    “茲事體大,臣不敢妄議。除了幾部之人零星覓得點味,便再沒有了?!?/br>
    秦國公這話說的巧,現(xiàn)在大燕內(nèi)外朝務皆是顧珩一手在抓,無論是哪一塊出了什么事,大家都知道是顧珩出了事。

    燕帝點了點頭,揮揮手:“你先下去吧,此事你們也不用停,繼續(xù)查下去便是,給顧相一個清白?!?/br>
    臨了,燕帝想了想,又叫住他,囑咐了一句:“此事,不可在朝堂提及。”

    燕帝怕這事觸怒顧珩,更怕顧珩一怒,波及到自己。

    秦國公離開行宮,一刻也沒多留,當即連夜折往燕都,向燕都北街的平康茶館徑直去了。

    茶館二層的青廬私室內(nèi),秦國公跪在梅花雪山屏風前,向屏風后那位貴人匯報。

    “是我無能,今日面見陛下,陛下竟還是無動于衷,僅僅是囑咐了我一句不要聲張,照規(guī)矩查便是??墒钦找?guī)矩查,怎么能查出……”

    屏風后那人輕笑了一聲,將一枚白子落在面前的棋盤上:“秦國公糊涂了。之前我教你的話,你今日說了幾分?”

    “今日我已按您所說,點到了國祚氣數(shù)上,然陛下神色雖有變,但也只是細微而已?!鼻貒兔紝Υ?,拿捏著分寸。

    那人緩緩捻起一枚黑子:“國公啊國公,你還是不懂咱們的陛下啊?!?/br>
    秦國公愣了愣,遲緩地抬起頭,望向那道神秘的屏風。

    屏風后的那人又道:“照你說,咱們陛下最崇信的是什么?”

    秦國公聞言一滯,不假思索便道:“自然是顧珩嘴里的長命百歲,還有就是這天下的嬌鶯?!?/br>
    “不錯,此事的確是不能扳倒顧珩的。但是,我們要做的,是給陛下心中,扎下一根刺?!?/br>
    那人將那枚黑子放在手心把玩,續(xù)又道,“由著這根刺在陛下心里長,由著它潰爛,屆時即便咱們不動手,陛下也要親自將這根刺——□□?!?/br>
    “您的意思是——”秦國公抬起頭。

    那枚黑子落下,勝局已定。

    “既然照常查,查不出來。那不如咱們就幫他一把。國公年紀大了,回去等消息吧。不出一月,咱們還會再見的。”那人聲色沉郁,帷幄之中似乎另有所圖。

    往日在國公府中,秦觀月將自己的滿身風姿藏匿在順從乖巧的外表下,讓所有人都以為,她只是一個聽話的香姬,可以任人戲弄,無人在意她的顏面與尊嚴。

    直到進了這燕宮,在重重險境下,秦觀月身后無所依靠,只能以自己這身皮囊為誘餌,為自己謀得一方天地。

    玉蓮池旁建有一處供人休息的偏閣。

    這偏閣雖不似寢殿華貴,但該有的設(shè)施亦一應俱全。

    偏閣內(nèi)設(shè)有一塊極高的屏風,屏風上晾著兩人濕漉漉滴著水的外裳,下面燃著的火爐,是顧珩從湖邊撿了柴火,親手點上的。

    秦觀月躺在偏閣內(nèi)榻上,榻上的被衾是她昨日特意讓墨隱來換好的,她的里衣仍有些潮的。

    她望著顧珩的側(cè)影,第一次不帶任何目的性地看著著他。

    此刻他的側(cè)臉在灼爍的火光下棱角分明,即便他褪去了外面的那件雪袍,也仍然自成清冷無端的氣質(zhì)。

    秦觀月倒是沒想到,顧珩這樣不沾塵埃的貴人,竟還會自己生火。

    他此刻又恢復了如往常一般的孤傲自持,那一雙幽沉的眸子似乎不起任何波瀾。

    與方才在玉蓮池中那般呼吸急促、險些失控的模樣截然不同。

    秦觀月還是喜歡看他剛才的模樣。

    “丞相,我有些冷?!鼻赜^月像只小蛇般從艷紅的被衾中鉆了出來。

    第25章 (二合一)

    顧珩將一根木柴添入火爐中,那枚玉珠墜子抵在他的掌中,在火光下顯得格外溫潤。

    他還是拒絕不了秦觀月,正如此刻,他也無法直視這枚玉珠,以及玉珠上淡淡的腥氣。

    “我再去撿些柴?!鳖欑駥⒛敲队裰槭者M袖口,起身要向外走去。

    “丞相現(xiàn)在這般模樣,不怕出門叫人瞧見嗎?”

    顧珩的雪袍正在屏風上掛著,還不時垂下幾滴水珠,足以彰顯他方才的荒唐行徑。

    眼下他只穿著單薄的里衣,就這樣出去,仿佛是在與世人揭露他往日清冷自持的崩塌。

    秦觀月半倚在榻上,身上淡淡的甜香在溫熱的室風中蔓延散開:“丞相,我沒想到,你這樣的人物,還會自己砍柴生火?!?/br>
    顧珩目光沉了沉,只平淡地回應一句:“小的時候幫母親做過這些活?!?/br>
    顧珩的身世,一直是燕國的一個謎,沒人知道他的過往,他也從未向任何人主動提起過。

    但不知為何,今日在秦觀月面前,他就這樣平淡從容地說了出來。

    牖外夜色漸漸暗去,一輪幽靜的月色攀上中天。

    秦觀月并未回應顧珩的這句話。

    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絕不愿在這樣的良宵時刻,牽扯任何風月之外的事情。

    但是她明白,當顧珩對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一切已然不同。

    “顧珩,你過來?!彼蛩斐鍪郑瞧G紅的錦被順著她光潔的玉臂又向下滑落了一截。

    這一次,顧珩看見朦朧的月色披灑在榻前,拂掠過神色懶冶的她。

    顧珩的眼底被那抹雪色刺地瞳孔一縮,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小手,在拂過他的心窩。

    但對于她陌生而冒犯的稱呼,又讓他覺得不可置信:“你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