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飼 第11節(jié)
面對賀風,她并未流露出在顧珩面前那般的我見猶憐,反倒是進退得宜,讓人挑不出把柄。 “時候不早了,本宮就不打擾了?!?/br> 秦觀月轉(zhuǎn)身離去,只留下賀風在背后神情復雜地望著她的背影。 月光未曾照見的陰翳處,賀風彎腰拾起地上的瓷盒,冰涼的觸感握在手中,卻有種別樣的溫暖。 自幼無父無母,流浪慣了,曾在野狗堆里搶食,當年若不是顧相撿他回去,或許早就死在了街邊。 這么多年刀尖上求生,最近的一次,刀刃離心口就差一寸,他也沒覺得有什么。 他這條命早就是顧相的了,受點傷又算什么。 可是今夜,居然有人會注意到他額角一處細微的傷口。 在黑暗中邁過通往內(nèi)室的長道,內(nèi)室仍透出薄淡燭光,賀風知曉顧珩還在等他回話。 賀風在門前停下,將那枚玉色瓷盒藏好在袖中,才去推開那扇虛掩的門。 顧珩背對著桌案,蒼青色的袍搭在他肩上,襯得面目清冷,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無情無欲的玉像。 修長的指翻掠過一頁書,輕描淡寫:“她走了?” 賀風嗯了一聲,走上顧珩身旁,將那枚香囊奉上:“這是儷貴妃讓屬下轉(zhuǎn)交給丞相的?!?/br> 顧珩翻書的手指一頓,將書闔在一邊,接了過來。 香囊上繡著一只并不算完美的鶴,看得出來,針腳拆了又縫,繡這香囊的人想必并不擅女工。 那鶴并未以祥云作飾,而是在羽翅下繡了一朵花,那花瓣看上去妖艷而招展,倒是像極了秦觀月此人。 “她還說了什么?”他沉聲開口,將那香囊湊近眼前細看。 只需輕輕一嗅,他便能聞見這香囊上浸染了秦觀月身上的香。 她的心思似乎總是過于淺薄,以至于顧珩輕易便能看穿。 這樣的事并不少見,往日尚在京畿,他便見過不少這樣的手段。京畿不乏行舉大膽的姑娘,她們會將自己貫用的香膏涂在布料上,再制成香囊手帕贈與情郎,所謂余香繚繞,便是如此。 賀風低頭不語,那袖底的瓷盒冰涼地觸碰著他的手腕,似乎在提醒著什么。 鬼使神差般地,賀風搖了搖頭:“沒了?!?/br> 喉頭一滾,掌心因緊張而沁出了汗,險些握不住那枚瓷盒。 他不知道他為什么不敢將這件事告訴顧珩,但他知道,這是他第一次對顧相隱瞞。 好在顧珩低頭凝視著那枚香囊,并未察覺到賀風的異樣。 這香囊鼓鼓囊囊的,似乎里面裝了什么東西。 他隨手解開香囊的系繩,皺著眉從香囊中捏出一團揉皺的布料。 借著燭光,他將那團布料緩緩展開,賀風站在他身旁,也不覺將目光偷偷落在了那團艷紅布料上。 在顧珩指下,布料上的圖樣逐漸舒展可見。 他伸出的雙手僵在半空,似有一簇火順著他的后背攀上脖頸。 一旁的賀風仿佛也認出了那是什么,紅著臉飛快別開了目光。 那是從貼身抱腹上裁下的鴛鴦交頸圖樣,還沾染著一絲香甜的女子體香。 秦觀月回到毓秀宮時,只覺渾身疲乏不堪。 宮中到底人多眼雜,為了避開巡邏的侍衛(wèi),她只能在深夜去找顧珩。 賀風這人與顧珩一般,都是不知情不知趣的榆木腦袋。 若不是秦國公府步步緊逼,而顧珩手握重權(quán),且又長住宮中最為方便,她才懶得費盡心思去討好這樣一對枯燥乏味的主仆。 好在墨隱貼心,見秦觀月回來,早已叫內(nèi)侍將備好了熱水,放在盥室中等著溫度適宜,又滴上新制的鮮花汁子,登時,香氣便隨著氤氳的熱汽蒸騰在整個盥室。 墨隱為觀月寬衣,先取下鬢間珠釵,再依次褪下外裙、中衣,抱腹。 做好了這一切,墨隱便扶著觀月小心地邁進浴湯。 今夜的墨隱似乎格外的沉默,整個過程一言不發(fā)。 觀月察覺到她的異樣,半闔著眼問:“怎么了?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講?” 墨隱將觀月的青絲捧在手中,打上皂莢膏子,輕輕揉搓。 “今日陛下問身邊的魏公公,娘娘的身子可大好了?!?/br> 觀月搭在浴桶邊的手微微一僵。 魏恪在御前當值,是墨隱的老鄉(xiāng)。燕宮中常有宮女太監(jiān)對食之事,即便知道魏恪似乎待墨隱格外寬厚,觀月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不過問。 魏恪應該在燕帝面前幫著她掩飾了幾句。 但即便如此,燕帝已想起這位毓秀宮稱病已久的貴妃了,她再想稱病不見,也躲不了幾時。 即便溫熱的浴湯舒緩著身軀,觀月仍然覺得疲憊不堪。似乎入宮之后的棘手事,竟比在秦國府中還要繁復。 娘親在秦大娘子手中,燕帝又如餓虎在前等候,就連顧珩,在顧珩面前,更是要提起全部心神偽裝,不能有一絲疏忽。 樁樁件件,皆令她心力憔悴。 她曾聽墨隱說過,燕帝房中花樣繁多,死在燕帝榻上的女人,難以計數(shù)。這也是為何當時秦大娘子不愿讓親生女兒入宮為妃。 水汽朦朧間,觀月輕輕閉上眼。 拿下顧珩的事,不能再拖了。 春光漸暖,流鶯于綠葉間嬌啼。 代燕帝處理完如山堆積的朝務,顧珩讓賀風先回清平觀,自己則一人沿著燕宮液池西行,向角樓走去。 天氣已經(jīng)逐漸轉(zhuǎn)熱,駿烏投落一池璀璨金光,隨微風而蕩漾金波。 可他此時無暇顧及這方美景。 光州士族叛變之事才稍平息,尚有幾個余黨流竄燕國各地,至今下落不明。 他隱約察覺此事或與秦國公府有關(guān),卻只能暫且擱置。 秦國公也好,燕帝也罷,非到大業(yè)將成之際,他不會貿(mào)然動手。 沿路有宮人看見顧珩,紛紛放緩腳步行禮。 顧珩雖為外臣,但在燕宮中見到他,早已見怪不怪了。 若是他愿意,便是燕帝的后妃,他也享得。自然,顧相是白玉無瑕的仙人,是不會如世間凡夫俗子一般沉溺于情欲的。 角樓在眼前顯現(xiàn),顧珩踏上這走過千百遍的長階,手中的玉拂塵不時拂過衣袍。 正在此時,角樓處忽有一陣清風拂來,恍惚間,他又聞見了秦觀月身上那若有似無的勾人幽香。 握在手中的拂塵玉柄冰潤清涼,像極了那雪袍上的濡濕觸感。 一晃神,他險些松了手,將玉拂塵摔落在地。 天際有幾只青鳥掠過,發(fā)出如樂般的長啼。 長階愈走到盡頭,那股勾人的香氣似乎愈發(fā)濃烈,像理不清的纏綿絲線,勾裹著他的心緒。 他越過最后一級長階,如釋重負般地向他常待的晚亭走去。 一抬眼,卻望見角樓的石階上,秦觀月穿著一襲淺石英紫曳地紗裙,如瓊瑤作骨。她的衣裙如輕煙般隨風飄揚,勾勒著她婀娜的身姿,束腰襯出纖腰楚楚。 即便站在遠處,顧珩也隱約可見松散的衣襟下白潤如雪的肌膚,艷色落在顧珩眼中,他只覺得異常刺目。 那日溫香軟玉壓在身上的觸感,與她曲線分明的惑人姿態(tài),再次浮現(xiàn)在顧珩的眼前,揮之不去。 她懷中還抱著一把古琴,長長的眼睫輕輕顫動,拂去眼中未散的濃霧,洶涌出朦朧的春光。 顧珩停在遠處,見她尚未發(fā)現(xiàn)自己,轉(zhuǎn)身便想離開。 剛邁下第一級青石階梯,便聽見身后便傳來了一聲嬌柔的“丞相?!?/br> 秦觀月抱著琴向他小跑而來,身上珠玉相撞出伶俐而歡快的音色。 聲音在他背后停住,顧珩無奈回身,正巧對上一雙笑意瀲滟的眼睛。 第14章 “你娘親的事,我已差人在辦。只是如今情勢之下,不宜貿(mào)然出手,貴妃無須……” “丞相?!鳖欑裨捨凑f完,便被秦觀月輕聲打斷,“像丞相這般人物,我怎會不放心。我在這兒等丞相,不是為了這件事。” 不是為了這個? 他俊臉無溫,瞇起幽深的眸:“此處位高風寒,貴妃穿得單薄,還是早些回吧。” 觀月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絲毫不意外他的冷淡,她將手中抱著的琴袒露在顧珩眼前,有意露出因練琴而磨破皮的指尖。 “我天資愚笨,一曲《蘭臺賦》練了數(shù)日琴技都沒有長進。我在秦國府時便聽聞丞相琴技高超,連燕宮樂師也愧嘆不如。丞相這幾日總是躲著我,我只能在這兒等丞相來?!?/br> 她彎腰將琴放在地上,無視顧珩微微皺起的眉頭,一雙媚冶的眸子緩緩渡向他的眸海。 “還望丞相能夠指點一二?!?/br> “近日朝中事務繁多,并非有意躲你?!彼f了謊,卻也不愿與她多解釋什么。 秦觀月在袖中將指尖輕輕捻了捻,顧珩的目光不自覺地被吸引去,看見那原先纖纖雪指因練琴而變得紅腫,甚至沁出了些淤痕。 顧珩一時心緒復雜,望向她的眼神也變得不同。他本以為這只是秦觀月設計見面的借口,不想她的確是下了些功夫。 “《蘭臺賦》難于技藝,不適合你。你若想學,不如先從《曲江賦》練起?!?/br> 春風拂過她的臉頰,顧珩的聲音從耳畔掠過,像是親昵地撫嘆。不等秦觀月開口,顧珩已彎身將那把古琴撈起,向晚亭走去。 秦觀月跟在他身后,唇角慢悠悠地浮現(xiàn)出一絲笑來。 顧珩將琴擺在膝上,指尖拭過琴弦,弦端響起清如泉澈的音。 “為何突然想起練琴?”顧珩垂眸撫琴,眉目稍微溫和下來。 秦觀月坐在他身邊,半邊身子悄悄向他傾去:“三日后便是家宴,屆時后妃都要獻藝,丞相忘了嗎?” 經(jīng)她這樣一提,顧珩似乎有些印象。三日后城陽王自江南采買而歸,家宴是為他而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