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南枝 第1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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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聽兩日,忽見小鎮(zhèn)里來了四個穿皂綢綿披襖、藍黃搭膊的人,此身打扮,正是夔州兵士。 林君跟著他們,發(fā)現(xiàn)他們竟是來找大夫的,忙與他們自薦,“我們是青州長庚醫(yī)館的大夫,來此收藥材,不知是何人患???” 幾個軍士面面相覷,看了看沈若筠,又問林君:“那你會醫(yī)術么?” 沈若筠見他們如此,猜測是夔州軍有規(guī)定,女子不得入軍營,方才有此問。 “你們若是避諱我身份,我可扮成男子?!?/br> 幾個兵士小聲用夔州方言討論著。 “到底是什么?。俊鄙蛉趔藿o他們營造緊迫感,“既然跑到此找大夫,想來是軍中大夫治不好……病人耽誤得起么?” 許是被耽誤二字提醒,為首那人問她:“那你會看小兒病么?” 沈若筠點頭,“擅也。” 這幾人還是不敢冒險,又在城里找了圈,見確實尋不到旁的大夫。沈若筠瞧出他們其中一人有消渴癥,不必扶脈就將癥狀說得一清二楚。兵士這才敢將沈若筠與林君帶去夔州軍內,又叫沈若筠戴了風兜遮掩。 兩人坐在車里,頗有被押運之感。 見林君擔心,沈若筠小聲與他道:“病的不是軍士,你等會就知。他們必是已經(jīng)來請過一次東門鎮(zhèn)的大夫了……故而這次來,大夫都不敢去?!?/br> 只是女子都不得進的軍營里,會是誰家小兒生了??? 到了地方,沈若筠拉著兜帽,跟著這群軍士進了中軍帳旁一小帳。 沈若筠觀此帳位置,暗自稱奇,莫非是瑯琊王北上,還帶了孩子么? 小帳內,榻上睡著一個約莫三歲的幼童,此時神志沉沉,雙目緊閉,還低聲哼痛,似有傷處。 領她進來的軍士提醒她:“上一個大夫說小世子是離魂癥,叫了好幾日魂,也不見好轉,王爺極為生氣,將那人攆走了……你看仔細了再下定論?!?/br> 沈若筠點頭,奇怪怎么又冒出一個小世子?難道是吳姨母的幼子么? 小世子王珩聽見又有大夫來此,皺著小眉頭,十分不耐??傻人犻_眼,見到的不是個須髯老頭,而是個眉目溫柔的娘子,還以為是自己在做夢。 “你也是大夫嗎?” “是。”沈若筠替他扶脈,“把嘴巴張開。” 她見王珩有些緊張,柔聲哄他,“無事的,我想看你舌上是不是生了瘡?!?/br> 王珩點點頭,伸出舌頭給她瞧。沈若筠拿了只竹箸輕輕壓著,“想來是冀北夔州兩地飲食習慣不同,叫你得了口疾,不礙事的?!?/br> 見她要去開藥,王珩忙道:“我不想吃苦的?!?/br> “放心,不會苦的?!?/br> 王珩往日被騙著吃了不少苦藥,哪肯信她,咬著手指,猶猶豫豫地問,“那能不能不吃呀?” 沈若筠將他的手抽出,搬出沈薊哄他:“我女兒今年一歲,吃藥都不哭……” “我……我早不哭了?!蓖蹒褚宦?,“你把藥端來……我不哭的。” 見他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沈若筠忍不住笑了。她也沒想著要開苦藥,口疾吃苦藥,反叫舌頭脾胃一道難受。開了個降火明目的方子,又打算制一些可以含食的藥,叫他含著止舌上的灼熱刺痛。 等藥材送來,沈若筠先叫王珩漱口含藥,才去配煎煮的藥。 王珩乖乖照做,果然感覺舌上清涼舒服許多。 一個時辰后,林君煎的藥也端來了,王珩雖小臉皺得苦兮兮的,但也全喝了。 “不苦吧?” 沈若筠又叫他漱口,囑咐他每日吃了食物后都得如此。 “娘子家女兒也得過口疾么?” “那倒沒有。” 沈若筠忽想起趙瀠瀠來,想她也挑食,不知如何了。 王珩還想與她說會話,忽見帳外閃過熟悉的身影,大叫一聲:“父王!” 聽見瑯琊王來了,沈若筠忙站起身。卻見進帳之人身穿玄羅衣袍,長身直立,蕭肅冷峻,正是在汴京有過一面之緣的王世勛。 “怎么是你?” 王世勛見她在此,也是同樣驚訝。 兩人靜靜對視片刻,王世勛想起那年在汴京渝園之事來。 他不常去汴京,見渝園那院子竹影掃階,印在銀紅色窗紗上,偶然一見,就很是喜歡。 只是那日不湊巧,午歇后卻見一少女也站在窗邊,嘴角還噙著笑。他不愿打擾她觀竹雅興,沒有貿然離開。等母妃來時,他才知她就是母妃一直提到的蘇姨母的女兒。 為防止與夔州當?shù)厥兰依?,王府權力被滲透瓦解,王守信曾留下府規(guī),世子妃需擇外地女聘之??少缰菔捈疫@一代發(fā)展海航貿易,往王府里塞了側妃還尤嫌不夠,以海航三股股息為嫁妝,為族中唯一的嫡女蕭蒔定下瑯琊王世子妃之位。 王從騫同意這樁婚事,除了海航的股息誘人,還因蕭蒔有不足之癥。故授意瑯琊王妃去汴京,替兒子擇一側妃。 他知道母妃是中意蘇姨母之女的,可又正因她是故人之女,再不動此念頭。王世勛也是這樣想,既是母親好友的女兒,便當是自己meimei罷。 那年離京后,他回夔州娶妻,她與中書周家公子定親……誰曾想今日竟會在夔州軍營里重逢。 王賡見沈若筠是個女子,責問王爻,“你們是不知軍中規(guī)矩么?” “可東門鎮(zhèn)沒有旁的大夫了……” “她開的藥好,不苦的?!蓖蹒衩μ嫔蛉趔拚f話,“我都不覺得如何疼了……” 王世勛這才回過神,與王賡道,“她是懷化將軍的meimei。” 王賡是知道沈家的,自覺失言,拱手與沈若筠道歉。 “無事,你們遵循軍中規(guī)定而已?!?/br> 沈若筠明白了,來冀北勤王的非王從騫,而是其子王世勛。怪不得剛剛聽帳內這兩個人閑話,說自世子妃去后,小世子一直跟在王爺身邊,原來是如此。 “不知瑯琊王……” 聽她提起父王,王世勛神色晦暗,“父王得知汴京城失守,皇室為虜,一時氣血逆亂……已去了?!?/br> “他舊日有過中風跡象么?” “是?!蓖跏绖c頭:“父王說他只恨不能親自北上伐遼,叫我不必聲張此事,代他北上勤王?!?/br> 沈若筠想著若有中風,肝陽暴漲,是有性命之危。怕是王從騫也想不到汴京城沒得這般窩囊吧?若是祖母還在,知道汴京的屈辱遭遇,多半也會被氣死。 “那吳姨母安好么?” “母妃身體尚佳,自上次汴京一別,總會記掛你。” 王珩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王世勛與他介紹:“她是你姑姑?!?/br> “姑姑好。” “當不得。”沈若筠又見王世勛為此道謝,與他道,“小世子并無大礙,不過舌疾恢復時間會長一些,還是得小心照顧著。每日用完飯食都要漱口,還得多吃些新鮮菜?!?/br> 王世勛記了,又要謝她。 沈若筠看向他,“王爺,我非路過東門鎮(zhèn)……而是來尋你的?!?/br> 王世勛意外,又見沈若筠雙目明亮,勝過帳內燈火,猜她是為營救懷化將軍之事而來。 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北伐之事,去主帳說吧?!?/br> 主帳內,正中設了大書案,掛了行軍圖。沈若筠未見地形沙盤,想來是夔州軍剛到此處,還未來得及制作。 她四下看了看,感慨萬千,“可算盼到北上的軍隊了?!?/br> 王世勛忽想到一事,“你是不是投過蘇家名帖?” “是?!鄙蛉趔撄c頭,“我在冀北用的是蘇明瑯這個身份,舅舅他是知道的?!?/br> “我不知道是你?!蓖跏绖捉忉屒笆?,“我想蘇大人只有兩個女兒,且不可能在冀北,還以為是騙子?!?/br> “原來是這樣?!鄙蛉趔扌χc頭,“他現(xiàn)下有了。” “你若想在冀北行事,沈家身份會有利許多?!?/br> “麻煩也多嘛。”沈若筠不欲講自己與周沉的事,“遼人也在尋我,我換個身份會方便些。” “這倒也是?!?/br> 沈若筠將自己照著陸蘊原版車輦圖改繪的輦圖取來,遞給王世勛,“這是冀北四路的車輦圖。” 王世勛雙手接過,細細比著營內的看了,如獲至寶,“這是你繪的?” “不是?!鄙蛉趔抟部戳藸I中輦圖,“大軍開道河北西路,是不是要先攻真定府?” “先攻真定府,可嚇退或吸引河北西路中腹敵人來此,可快速收復河北西路?!?/br> “真定府易守難攻,你要如何攻城?” 王世勛這幾日也在研究地形,思考此事,答曰:“火攻為上?!?/br> 沈若筠點頭,若是以云梯強攻,戰(zhàn)損過大。收復冀北失地還要再往上伐遼,這一仗不會很快結束,故要盡可能多地減少傷亡。 聽狄楓說,歷代瑯琊王都是長在夔州軍營的,這般看來此言非虛。王世勛雖年輕,但在軍事考慮上并非走一觀一之輩。 “夔州軍士不算多,首戰(zhàn)自然是傷亡越小越好?!鄙蛉趔抟娝槐苤M與自己談論北伐事,開門見山問,“你可知石脂?” 王世勛聽過此物,只知道是燃燒物。 “石脂可制猛火油,燒起來后遇水不滅,”沈若筠與他介紹,“猛火油威力強大,可助你攻城?!?/br> 她取了青州的石脂樣品,叫林君在空曠處,傾倒少量石脂,又以火箭點燃,點燃瞬間,地面躥起熊熊火焰。 王世勛從不知石脂竟有如此威力,“此物怎么……” “此物開采后需要分離雜質?!鄙蛉趔薜?,“大軍北上,石脂由我來提供。” 王世勛自剛剛起,腦中便都是她那句“我是來尋你的”,又聽她說了這許多,卻決心要給自己潑一潑冷水,將另一樁事告訴她。 “壽春府、應天府與開封府的兵力已經(jīng)集結了,他們也要北伐?!?/br> “汴京離此,比夔州近了一半路程?!鄙蛉趔薷静恍陪昃┠切┤四艹墒?,“可是夔州軍先到了?!?/br> 汴京事傳到夔州,也會耽誤許多時日,況且王從騫還驟然離世。 王世勛看著她,“領兵之人,是你的夫婿。” 若非是在軍營,沈若筠真要呸一聲,忙將前事道出,“我與周沉在兩年前便已和離,他現(xiàn)在以為我已殞命,我來此一事,還要請王爺替我保密?!?/br> 王世勛不知此事,更為詫異,“他是不是在城破時棄你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