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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南枝 第103節(jié)

    沈若筠淚流滿面,此刻活剮了王壽的心都有,偏被此事一驚,腹痛難忍,似要生了。

    第九十一章 新生

    以前在女學(xué),沈若筠也同趙玉屏吵過架,為的什么倒是記不起來了,只記得兩個人都說著再也不同你好了??捎衿撩看味紩米约簮鄢缘乃扇扛猓剿狞c(diǎn)心匣子里。

    后來女學(xué)停了課,見面不易,每一次分別都依依不舍。

    祖母喪儀,玉屏跟著濮王來沈家吊唁,她靠著玉屏哭了好一會。玉屏還安慰她,說她們?nèi)齻€一定會否極泰來,年年得觀汴京燈。

    沈若筠想到趙玉屏,哭得泣不成聲,她了解趙玉屏,玉屏雖是個大咧咧的性子,但若被遼人所俘,必為玉碎。

    狄楓見沈若筠襦裙上洇出水痕,忙囑咐林君走地下工事,速去請莊中婦人來給沈若筠接生。他又見王壽抱頭縮作一團(tuán),對著他腹部踹了一腳,叫樂康將他捆牢了,待沈若筠生產(chǎn)后再處置他。

    沈若筠扶著肚子,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有許多人在與她說話,她卻只聽得見趙玉屏的聲音,“真好呀……一想到成了親就能日日見到你,便覺得沒什么可怕的了?!?/br>
    ……

    莊里眾人一聽是沈若筠要生了,紛紛點(diǎn)起燈,要來幫忙。

    鮑娘子披了外衫就往小院趕,吳娘子與楊嬸也與她一道。另有婦人遣丈夫去殺雞,商議著先燉雞湯。

    沈力也跟著她們一起來了小院,擔(dān)心道:“二小姐今日是不是累到了?”

    “不是,”林君低聲與他道,“二小姐與和安郡姬是自小就認(rèn)得的,剛剛聽聞和安郡姬也在遼人手上,才提早發(fā)動了?!?/br>
    沈力也知道遼人作為:“這些殺千刀的,若是還敢來我們莊子……”

    林君忙呸了聲:“眼下還是別來了,小姐可不能出什么事?!?/br>
    “這倒是?!鄙蛄c(diǎn)頭,“我疑心這兩日還會有人來,先叫大伙都別出去?!?/br>
    幾個婦人來時(shí),小院倒是絲毫不亂。菡毓喂沈若筠吃著紅糖煮的雞子,節(jié)青在燒水,早園將原來備好的干凈紗布、剪刀等物都取了出來。

    “二小姐別怕,”鮑娘子檢查了下,又故意逗她,“我們二小姐自是不怕的?!?/br>
    沈若筠集中精神,勉力點(diǎn)頭,“生孩子這么疼嗎?”

    “一會就好了?!?/br>
    鮑娘子替她順氣,教她用深吸氣來減輕陣痛。

    沈若筠覺得自己的身體像一條打濕了的帕子,被一遍遍擰干,每一次都疼得徹心徹骨……卻又不知道下一次痛苦什么時(shí)候來,也不知這種狀態(tài)何時(shí)才能結(jié)束,希望與絕望交織。

    “宮口開了……就快生了……”

    “二小姐,再用力些……”

    到后來,她都有些麻木了,不秋在一旁喂她喝水,沈若筠便拉著她的胳膊借力——

    又?jǐn)Q了幾次后,終是聽到幾個嬸子高興道:“孩子出來了,出來了……”

    鮑娘子檢查了下,見胞衣也娩出了,這才放心。她剪了臍帶,將孩子擦了擦,拿小衾小心包了,放到沈若筠身邊。

    “是個小小姐呢?!?/br>
    沈若筠疲憊地點(diǎn)點(diǎn)頭,感覺到那團(tuán)熱乎乎的小東西靠在自己胸口上,氣息弱弱的,都不怎么敢碰。

    “怎么這般小……”

    沈若筠伸手輕輕觸了觸女兒的小手。

    楊嬸去洗了手,才將孩子小心抱起來,笑著道,“二小姐有所不知,剛出生的孩子都是這般大小,等滿了月,一天一個樣的。”

    沈若筠聞言才放心,早園與菡毓替她擦洗清理,又換干凈的寢衣……沈若筠沒等她們換完就睡著了。

    狄楓與林君等人一直在院子里等消息,女子生產(chǎn),如鬼門關(guān)前走一遭,難免憂心。

    兩人在院子里繞著圈,都覺得自己礙事,索性找些事做,就將王壽與他手下人的口供拿來細(xì)細(xì)比對,有出入的地方,再將人提來盤問。

    天色破曉,天空逐漸轉(zhuǎn)白,旭日稍露光明,泛紫色的薄云輕飄其上。

    正待此時(shí),屋里傳來一陣嬰孩的啼哭聲。

    狄楓忙放下筆,林君快步跑到門邊問:“二小姐如何了?”

    “二小姐運(yùn)道好,未多吃苦頭?!滨U娘子笑著道,“胞衣也完整呢,應(yīng)是無礙的?!?/br>
    林君這才放心,“那孩子如何?”

    “雖提前了些,但哭得可有勁了?!?/br>
    林君念了句“老天保佑”,狄楓忙問:“是個女孩么?”

    葛娘子笑道:“瞧我,都忘了說了,二小姐母女平安的。”

    林君搓手道:“二小姐喜歡女孩兒,必是高興的?!?/br>
    狄楓想到周沉,心道還好是個女孩,若是個小子長大再似周沉,豈不是要?dú)馑廊恕?/br>
    不過孩子跟著她,必不會像周沉的。

    沈若筠睡了一個黑甜的覺,醒來時(shí)已是傍晚時(shí)分。

    菡毓扶沈若筠支起身子,又墊了軟枕在她背后。

    早園來問:“小姐,自你生產(chǎn),莊里劉嬸子就燉上雞湯了,來碗雞湯餛飩?cè)绾???/br>
    “都行。”

    等她用完餛飩,正巧孩子也醒了,菡毓連忙將孩子抱給她看。

    雖楊嬸說新生嬰孩都是這般,但沈若筠還是疑心,因著早產(chǎn),孩子才顯得小。她細(xì)細(xì)打量女兒,紅彤彤的,算不上好看。女兒睜著眼睛看她,眼眸中似蒙著水膜,極為純凈。

    “咱們小小姐一生下來,頭發(fā)就是豎著的,宛如戴了玉冠……”菡毓夸道,“漂亮極了?!?/br>
    沈若筠忍不住笑她,“這副樣子你也能夸得出來?!?/br>
    她將女兒抱起來,“給她喂的什么?”

    “莊里顏娘子的孩子剛斷奶,今日來喂過兩次了?!?/br>
    沈若筠這才放心,又低頭看了看女兒。之前曾猶豫要不要將孩子送走,除了怕周家會來搶,也擔(dān)心留著孩子,會不停提醒她,那段被周沉困在別院的日子。長此以往,她怕自己不能好好對待這個孩子,還會將對周沉的厭惡轉(zhuǎn)移到孩子身上。

    教她這樣出生,很不公平。

    可此時(shí),沈若筠又覺得是自己多慮了。她看著女兒,看她的眼睛……完全不會想起周沉,只覺得她是自己的孩子,沈家的孩子。

    菡毓也與她有同感,歡喜極了:“小姐,你給小小姐起個名字吧?!?/br>
    說到名字,沈若筠想出許多辭藻,又都覺一般。她忽想起十四歲生辰,沈聽瀾送她的生辰禮,是一小束來自冀北邊外的紫色薊草花。

    薊,尖銳多刺,故在百花中顯得叛逆。雖無文人贊譽(yù),但可在險(xiǎn)境遍布,還可入藥。

    “就叫沈薊吧。”

    菡毓念了遍,有些不解:“沈薊?”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背鲎远鸥Φ摹堵劰佘娛蘸幽虾颖薄贰?/br>
    小沈薊靠在娘懷里,沒一會就睡著了。

    沈若筠將女兒遞給菡毓,叫菡毓將孩子抱去搖籃里,自己閉目想后路。

    眼下孩子平安降世,就不能再停留了。

    遠(yuǎn)射炮已經(jīng)有一版實(shí)物了,只是炮膛打磨還是不均勻,沈若筠怕炸膛,都不敢試驗(yàn)。

    想來是腳踏式的車床,不如大型立式的車床打磨效果好。既然腳踏式的達(dá)不到效果,就不必再折騰了,還得研究立式車床。

    汴京被遼人洗劫一空,連帶趙氏皇親都北上為遼人奴。也不知遠(yuǎn)在夔州的瑯琊王得知,會有什么反應(yīng)?

    他若不愿意出兵北上,該如何勸他呢?

    還有她最害怕,不敢細(xì)想之事,jiejie自入遼,消息全無。

    沈若筠搖搖頭,不去想這些不確定之事,只在心里列著代辦事。她告訴自己不必思慮太多,只管去做便是。

    鮑娘子自沈若筠生產(chǎn)完,每日都來與節(jié)青一道做滋補(bǔ)膳食,一日端來五餐。沈若筠疑心她們是想將她喂得壯實(shí),可她每日支了小桌畫立式車床零件分解圖,倒也不見胖。

    王壽等人在汴京城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悉數(shù)交代完了,狄楓還給編纂成冊,就叫《汴京錄》。

    林君不知沈若筠想叫這些人怎么死,便也沒有擅作主張?zhí)幚硗鯄邸?/br>
    沈若筠拿著那沉甸甸的書冊,細(xì)細(xì)看了問林君:“這里寫福金、福壽兩位帝姬不知所終,你們可盤問過了?”

    “問過了,說是遼人入皇宮后,就沒有找到?!?/br>
    沈若筠嘆氣,覺得這也算個好消息,多絡(luò)一定是帶著瀠瀠躲起來了。

    林君問沈若筠要如何處置王壽,沈若筠看著滿紙血淚的《汴京錄》,“一刀叫他們死也太便宜他們了,將他們手腿廢了,再找個地方關(guān)了……”

    沈若筠合上那本不忍多看的《汴京錄》,“十口之家,只有半吊錢積蓄,這都要搜刮了去……也叫他們知道餓死是個什么滋味吧?!?/br>
    林君領(lǐng)著人去了,沈若筠又與狄楓道,“這書還得抄幾份,等到了南邊,再找個書肆印刷?!?/br>
    斷了水米,王壽一行人只挺了三日,就在饑渴與疼痛中一一死去了。

    沈若筠叫莊里人趁著夜色,將他們的尸首運(yùn)到來往汴京城必走的官道上。

    和沈若筠想的一樣,王壽身死,卻不會有人細(xì)究,只覺得他是多行不義,才遭人殺害的。

    遼人在汴京搜刮月余,方心滿意足地?cái)y巨額金銀、稀世珍寶并趙氏皇親、擄掠的女子離開了汴京,回臨潢府去了。

    沈若筠嘆息之余,也計(jì)劃著要離開汴京了。她想先走水路去一趟杭州,與陸蘊(yùn)會合,也赴自己與蘇子霂之約,去見一次外祖母。

    要離開前,沈若筠還打算去一趟沈家祖墳陵園,祭拜先祖。

    畢竟前路不坦,也不知何時(shí)才能再回,還能不能回。

    沈薊還小,沈若筠就沒帶她一起。她拿藤黃在布帛上拓了女兒貓爪般的小手印,打算燒了告知先祖。

    因著剛出月子,多罩了件風(fēng)兜,帶了不秋、林君并沈虎、沈豹,輕車簡行。

    沈家陵園離沈家莊也不遠(yuǎn),只是她們剛行至官道,就見一伙山賊布了網(wǎng)在此,以為是汴京城高官的逃難家眷,要上前打劫。

    沈若筠掀開車簾,看對方的人數(shù)與所持武器。

    誰料為首那人一見她,瞬時(shí)激動不已:“怎么是你?”

    沈若筠見對方認(rèn)出自己,有些意外,她并不認(rèn)得此人是誰。

    那人低頭,不好意思道,“前年上元夜,我們在汴京搶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