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貴不也不間斷地供著周夫人和宮里的心上人么？

    沈若筠心下腹誹，卻覺得還是不要點破的好。萬一教他惱了或是起了疑心怎么辦，畢竟還指望賺他銀子呢。

    “旁人用不用得起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橫豎我有的用，也不花你家銀子呀?！鄙蛉趔蘩酥苕サ氖?，“走，別理你這小氣哥哥了，咱們瞧瞧中午吃什么去?！?/br>
    “小氣?！?/br>
    周妤學會了這個詞，極為有趣地念了兩遍，“小氣，哥哥?！?/br>
    周沉無奈，倒也不是他小氣，只臥雪齋開業(yè)這般久，屬實只坑他一個。

    午間莊子里備的是蔥潑兔、假野狐、石肚羹、煎鵪子?？上]等菜上齊，安東便來送了信，說是周老夫人生了重病，叫他們回府去。

    “幾日前不還是好好的么？”周沉忙問，“怎會突然病了？”

    “一開始只是風寒，可后來便越發(fā)嚴重了，今日竟連米油也用不了了……”

    沈若筠會醫(yī)術(shù)，問得細致許多：“可有發(fā)熱？”

    “并未?！?/br>
    “那大夫怎么說？”

    “說是風寒，開了桂枝湯，老夫人喝了劑，卻并未好轉(zhuǎn)?！?/br>
    “未發(fā)熱，說不得不是傷寒?！鄙蛉趔藿醒绢^收拾東西，橫豎莊里的糧食，藥物都已妥當，只等運走就是。眼下立時回去也無什么事。

    周沉叫小廝去套馬車，見沈若筠面露擔憂之色，與她道，“也不必太擔心?！?/br>
    “老人家冬日生病，很是兇……”沈若筠話到一半，又覺奇怪，“她是你祖母，你反而勸我，是不是有些顛倒了？”

    “我知道你在和艾家醫(yī)館的艾娘子學醫(yī)?！?/br>
    “你查我？”

    “是旁人告訴我的?！敝艹恋?，“我與包湛是舊識?！?/br>
    “包二哥是不會說的。”

    “包湛確實不曾與我說過他娘和沈家的事?！敝艹劣行┮馔猓蛉趔蘧菇z毫不疑包家人。

    見沈若筠皺眉在想這事，周沉忙道：“是太后與我說的，她說你是個極有孝心的孩子，為了祖母學的醫(yī)術(shù)……上次你又在小橫橋，那處街長說你家的馬車常來，我便猜到了?！?/br>
    因下了雪，路面泥濘，一路難行。沈若筠坐得腰肢酸疼，卻也顧不得休息，直接與周沉去了榮禧堂。

    周老夫人病了，周崇禮、周崇德兩兄弟都在榮禧堂。沈若筠向兩位長輩福了福身，便去了內(nèi)室。

    內(nèi)室里，周夫人蒲氏、周二夫人許氏正在周老夫人榻前伺候湯藥。沈若筠上前端過周夫人手里的空藥碗，微微一嗅辨出附子、干姜和甘草，應(yīng)是四逆湯。

    見到沈若筠，周老夫人勉力露出個笑來，“怪我，攪了你與二郎的興致?！?/br>
    “老夫人說的是什么話?！鄙蛉趔薜溃澳挠虚L輩生病，還在外不歸的道理?！?/br>
    沈若筠將藥碗放好了，瞧老夫人臉上只泛灰白，被衾掩在胸處，并不見患了風寒的人面紅，虛寒、畏寒的形容。遂走近了些，想扶老夫人脈息。

    “你別過了病氣了……”周老夫人斷斷續(xù)續(xù)道，“我知你是個孝順孩子，路上累……休息休息去……”

    “無事的?！鄙蛉趔抟娭芊蛉?、周二夫人都在看她，遂假作替老夫人整理被衾，趁機摸到老夫人脈息處。

    周老夫人脈象確實很像風寒，脈浮緊，可卻并未發(fā)熱。

    “聽說您吃不下飯，可是身上哪有不舒服么？或是哪有酸痛？”

    老夫人輕輕搖頭：“沒?！?/br>
    她張嘴時，沈若筠又見她舌苔浮白。

    雖疑心老夫人不是風寒，卻也斷不出別的癥狀來，脈象上也還算有力，更顯蹊蹺。

    沈若筠想著，四逆湯性溫和，可祛寒，治療冷汗和四肢厥逆，倒也可以吃上兩劑看看。

    只是若是吃不下東西就有些麻煩了，周老夫人年紀大了，脾胃不和，吃了這些藥又容易出現(xiàn)逆反癥狀。沈若筠思來想去地考慮可以用什么藥，反是越想越奇怪，大夫怎會斷出周老夫人是風寒呢？周家開著仁和堂，大夫不該是如此水平呀？

    周沉與父母請了安，便見沈若筠自內(nèi)室出來，若有所思，一雙黛眉微蹙著，走過去握了她的手問，“你怎么了？”

    沈若筠略思量片刻，還是與他道，“我瞧老夫人并不像是患了風寒?！?/br>
    周沉眸色微閃，寬慰她道：“祖母年紀大了，老人家都是這樣的，時常會不舒服。正所謂病來如山倒，說不得等春日到了，便病去如抽絲了?！?/br>
    沈若筠覺得但凡身體不適，必有源頭，斷不可推到風寒這樣籠統(tǒng)的病理上，更何況老夫人的癥狀并不像風寒。

    周夫人掀了簾子從內(nèi)室出來，又與沈若筠道，“老夫人體恤你，叫你與二郎回院子休息去?！?/br>
    “怎好如此?！鄙蛉趔廾Φ?，“我留下照顧老夫人吧?！?/br>
    “可……”

    周夫人望向周崇禮，似是不知如何是好。

    周沉勸她：“你若在這里，老夫人心疼你，如何好得起來。”

    “非也，老夫人若是心疼我，見我在身側(cè)照顧，必是好得更快些。”

    那邊周沉還想要再勸，周崇禮卻是點頭，“也罷，你便留下盡孝吧?！?/br>
    沈若筠自去換了身窄袖輕便衣裙，凈面后又拿頭巾包了發(fā)髻。等周夫人、周二夫人休息時，才又小心地按上老夫人的手腕。

    “你會醫(yī)術(shù)？”周老夫人十分意外，本能地將手縮回。

    沈若筠握著她的手，小聲道，“只會一些皮毛的，我瞧您并不像染了風寒，心下有些擔心?！?/br>
    周老夫人聞言，才放心讓她扶脈。她見沈若筠做事細致，發(fā)髻都拿布巾子包了，今日兩個兒媳服侍她不過是做做樣子，連手上的戒指都沒摘。她有些發(fā)紫的唇煽動幾下，連說了兩句，“莫要擔心，我無大礙。”來勸慰她。

    她越是這樣，沈若筠心里的疑惑便又加深幾分。

    不一會兒，周沉又來了，還端了一盤雙色豆糕，“半日未進食，好歹用些吧。”

    沈若筠確實有些餓，但接觸過病人若不盥洗，是不能吃東西的。周沉見她不肯食，自己夾了塊遞來，還大有她不吃便喂她吃的架勢。

    “我自己來。”沈若筠小心接了筷子，撿一個吃了，豆糕香甜軟糯，還是熱的。

    “二郎成親后，像是變了許多?！敝芾戏蛉艘灿昧藟K豆糕，打趣周沉。

    周沉咳了聲，語氣溫柔：“阿筠很好?！?/br>
    沈若筠聽得微怔，饒是常與周沉演戲，也有些不能適應(yīng)，他怎么這般張口就來的。

    晚上，沈若筠回嘉懿院，挑了燈翻看陸蘊留給她的脈案。翻來看去，總覺得周老夫人像是用了某種藥物，才使得脈息如此。

    可周家誰會害老夫人呢？大昱朝廷重孝道，莫提老夫人去世，便是生病，周崇禮、周崇德俱要在家侍母疾的。

    她思來想去，一夜未睡得安穩(wěn)。

    早間，節(jié)青來報，說是林君來了，現(xiàn)下就要見她。

    有些困頓的沈若筠一下清醒不少，林君來找她，那一定是運糧之事或冀北來信了。

    一見林君，就見他滿面愁容，不似是冀北有信。

    “出什么事了？”

    “本要第二批都裝了船了，可汴京渡口說淮南東路至京西北路的運河里結(jié)了冰，水路不讓走了?！?/br>
    沈若筠一怔，“……怎么會？”

    從汴京運糧至冀州，走的便是這一段，往年從未有過冰封的情形，更何況眼下還未入冬。

    “蘇杭那一帶也結(jié)冰了么？”

    “說是也結(jié)了?！绷志?，“前些日子便聽說今年凍死不少人，比往年都多，不承想運河冰封如此早。”

    他說凍死了人，沈若筠便下意識地攏了褙子邊緣，“可花些銀子，跟司天監(jiān)擅看風云氣象的博士打聽打聽，近日有回暖的日子么？”

    “今年太冷，往后天氣只會一日冷似一日，若是年前要將糧食運了，水路怕是走不通了……”

    林君沒有繼續(xù)說下去，沈若筠知道不到萬不得已，今年是不能走陸路的。路上這樣多的流民災(zāi)民，尤其是從汴京到冀州邊防，還路經(jīng)好幾個災(zāi)區(qū)。

    又不是官糧，一旦被扣或被搶，真是毫無辦法。

    沈若筠原計劃要將糧食分五次走水路運完，此時知道運河結(jié)冰，心下萬分焦慮，卻只低聲道，“你容我想想?！?/br>
    第四十六章 婉然

    用過早飯，沈若筠仍去了榮禧堂，親自去看桂枝給老夫人煎藥。

    桂枝如臨大敵，不小心摔了藥盅帽蓋。沈若筠見她如此緊張，越發(fā)肯定問題就出在藥里。

    沈若筠留下節(jié)青，囑咐她去與桂枝套話，打聽往日煎完藥，藥渣倒在了何處。

    汴京習俗，家中若有人生病，便要將藥渣倒在門口路邊。一是相信路過的人踩踏藥渣，疾病就會深埋于地下，病人便會好起來；二是若有醫(yī)者路過，也可以檢查一二。

    節(jié)青問了，又去桂枝說的地方找了一圈，卻未找到藥渣。蒼筤在榮禧堂外盯了一日，終是跟著桂枝，見她在后院的一棵樹下埋了藥渣。

    等人走了，蒼筤挖了些，拿油紙包了些回來。沈若筠用銀制小鑷子細細翻著分類，發(fā)現(xiàn)竟并不是桂枝湯與四逆湯的藥物，還有大黃與附子。

    這兩味藥雖可用于散寒止痛，但周老夫人這樣上了年紀的人，是不可亂用的。若是周老夫人用了這兩味藥，又是這般劑量，那便可以解釋她為何并非風寒卻又面帶病容，脈象又尋不到病因。

    沈若筠得到了答案，叫蒼筤又原樣埋了回去。

    她想不明白，周家誰會害老夫人？周夫人、周二夫人這幾日并無異樣，周崇禮、周崇德兩兄弟并二房的周衍、周郴都告了假在家。

    大黃與附子只藥性霸道些，并非毒物，可這劑量卻不似是誤放，煎藥的還是周老夫人自己的丫頭。

    既然周老夫人無大礙，停了藥便能好，這又是周家家事，沈若筠知道了原因，便不再管了。

    沈若筠洗了手，又拿了車輦圖看。自知運河結(jié)冰，沈若筠便在考慮走哪條陸路。她拿著炭筆在另一張紙上畫著路線，路線上經(jīng)過的地方標上該地是望縣、上縣還是中縣、下縣，今年遭了災(zāi)的地方打上圈。又叫了丫頭們整理邸抄，把朝廷皇綱被劫過的地方一一整理起來，逐一在輦圖上標記了。

    她們從午間整理到子時……教沈若筠面對這個她心下清楚卻又不敢面對的現(xiàn)實，從汴京去冀北，并沒有風險低的路線。不管路線如何改，都要路過河北西路、河北東路、京東西路，京東東路。這些地方不僅是重災(zāi)區(qū)，還有災(zāi)民殺官起義的。

    沈若筠心事沉沉，周沉與她一起用早飯時，便覺得沈若筠似是過上了周老夫人的病氣，面色蒼白，低頭對著空碗碟發(fā)呆。

    周沉夾了只山藥糕到她碗里，“你還在擔心祖母的病么？”

    “不是?！鄙蛉趔抟Я艘恍】谏剿幐?，“老夫人并無大礙，只是……”

    “只是什么？”

    “沒什么。”沈若筠揉了揉眼睛，熬了大半夜，難免酸澀。

    周沉見她如此，等用完早飯，就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人，“沈家又出什么事了？”

    “沒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