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汴京多用絲綿等物做袍子，但是并不怎么暖和，故很時興皮草制的披襖、風兜。沈家做衣時夾的是處理過的羊絨，很是暖和，不起風時，不穿斗篷也不冷。

    “我的袍子里是小羊羔的毛?！鄙蛉趔拗v給她聽，“這個很暖和。”

    周妤都沒見過羊，眨著眼睛，“羊？”

    “小羊羔，咩咩的?！鄙蛉趔尴肫鹎f子里也養(yǎng)羊，“等到了莊子里，叫不秋帶你去看看?！?/br>
    一行人等出了汴京城才發(fā)現(xiàn)，原來城外這幾日竟已下過了雪，地面上都積著厚厚的一層。

    周沉囑咐馬車慢行，周妤一路都盯著間縫往外瞧，恨不得化身一只小雀，在外自由地飛著。

    沈家的莊頭沈力自得了信，就收拾了莊里的主院。院子里的雪已經(jīng)被掃過，只院子里石板上濕滑，周妤穿的鞋易濕，沈若筠便叫丫頭把她抱進屋里去了。

    午飯時分，廚下送來不少山貨，好些菜周妤都沒見過，沈若筠哄她樣樣都嘗了些。她是孩童口味，不愛吃葷腥味重的菜，嘗了嘗就不怎么想吃了。

    “咱們吃這個吧?！鄙蛉趔弈昧酥簧鬃?，舀了隔水燉的雞子羹，“咱們拿這個拌飯吃好不好？”

    雞子羹軟軟滑滑，沒有葷味，周妤嘗了嘗就點頭，“好?！?/br>
    “你自己也吃些?！敝艹撂嫠⒘送腚u湯，“別光顧著照顧她?！?/br>
    用了午飯，沈若筠就叫節(jié)青陪著周妤在院子里玩，自己叫了不秋，去了糧倉。

    周沉未答應，似是想跟著一起。

    “我去處理些事，你在這陪陪阿妤吧?！?/br>
    見周沉還想說什么，沈若筠沒時間與他閑話，語氣都重了幾分，帶著警告之意，“你別跟著我，不然我叫家丁把你攆出莊子去?！?/br>
    周沉失笑：“是，這是你家地界。你忙你的，我只是想說，別太辛苦了?！?/br>
    糧倉里，出糧有專用的單子，均是陸蘊走之前定好的。沈若筠取了單子來看，今年這兩船走的不過十分之一，剩下的糧食物資，也要速速運去冀州才好。

    “二小姐?！?/br>
    沈義山與她見禮，細說倉儲事，“今歲陰天多，故沒怎么翻撿，但是日日檢查著蟲鼠?！?/br>
    “這樣多的糧食，翻曬也極費事?！鄙蛉趔薜?，“我瞧這些日子雖總下雨，但天氣還算干燥，也無礙……橫豎剩下這些，很快便會運走了?！?/br>
    沈義山點頭：“今年糧食貴重，若是不運走，大家還得提心吊膽一段日子。”

    “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何止他們，便是沈若筠自己也擔驚受怕，又囑咐他，“這幾日……周家二郎隨我來了莊子，你約束些下面的人，不要走漏了風聲。”

    “二小姐也要防著他么？”沈義山笑著問，“我還以為二小姐帶夫婿來，是要將這里的事都交給他的。”

    “倒也不是防著?！?/br>
    沈若筠踏在石階梯上，上一次來還是與陸蘊一起，也不知他們在冀北如何了。

    “事關冀北，小心些總無過?！?/br>
    傍晚時分，林君也來了莊子。

    屋里燒了暖炕，沈若筠披著一件小襖坐在炕上的桌前，拿著炭筆算糧食轉運裝船打包花費。身邊還窩著吃了大半個烤芋頭，睡得香甜的周妤。

    沈若筠有心將周妤移到別處睡，可見她臉上泛出的兩團紅暈，像是飛上云間的彤云，分外可愛。壓低了聲音吩咐早園，“你叫他且等會，我們出去說?！?/br>
    兩個人移到正廳里，還沒說上兩句，卻聽門外有人叫了句“二爺”。

    沈若筠與林君對視一眼，只見周沉穿了玄色衣衫箭袖袍子，疾步而來。

    “下午在外面打了兩只野兔，晚上烤了吃。”

    這里沒人服侍他，周沉倒也習慣，自己去凈手，又在火盆上烤了烤。

    早園上前，給他端了杯茶水。

    “今年的天氣可夠冷的。”他自顧自說著話，又問林君，“那些人，現(xiàn)下可還安分？”

    “后來就未生事了。”林君恭敬答道。

    “出什么事了？”沈若筠聞言聽出幾分，問林君道，“你怎么沒有與我說過？”

    “并不是什么大事?！绷志?，“前些日子，許是因為打聽到陸總管不在，沈柏清家的沈高瞠聯(lián)合了不少沈氏族人，又疏通打點了他們那里鄉(xiāng)縣的承務郎柳德清，要將沈家上百畝的祖田充作族田?！?/br>
    除了城外莊子，沈家田產(chǎn)并不多。沈若筠聞言便問，“是東漳那處的田產(chǎn)么？”

    “是?！?/br>
    “他們還真感想，”沈若筠冷哼一聲，“那是太宗皇帝賜給我家高祖的功勛田，以獎他有勛勞于社稷。承務郎不過從八品下，就敢肖想太宗御賜的田地？真當我沈家沒人了么？”

    “正是如此大膽呢?！绷志矅@，“若是陸管家在，必要送他們一頓好打。”

    “他不在，你也可以拿板子伺候他們?！?/br>
    林君面露難色，周沉便替他解圍道，“尋常來找事的不過白衣，這次有朝中的人，他怕自己處理不好，反累了你的名聲?！?/br>
    “我有甚名聲?！鄙蛉趔薏灰詾橐?，“這些人，就要拿板子伺候，不記疼就不會消停?！?/br>
    “你是我妻子，怎么會沒有名聲?！敝艹琳遄弥c她道，“族里的事，并不如你想的這般，將他們打一通就無事了?！?/br>
    沈若筠心知周沉說得對，她自小便看不慣沈柏清，可祖母不在，她反而有些害怕見到對方。說起來嫁人還有一個好處，便是沈柏清現(xiàn)在怎么也管不到她頭上。

    “無事的，這些事有我呢。”周沉低聲與她說小話，反叫沈若筠不敢與之對視，只與他道謝。

    “這是我答應過陸蘊的?！敝艹恋?，“不是大事，不必記掛?！?/br>
    晚間，鮑娘子將周沉打的野兔烤了。那野兔被火炙烤過，直冒香氣，上面還涂了蜂蜜，焦黃誘人，便連不愛吃rou的周妤都有些嘴饞。

    周沉在周妤眼巴巴的目光下，扯了只兔腿送到了沈若筠碗里。

    周妤又盯著他看，只見他連腿帶rou割了一大塊，放到了自己碗里。

    “壞?！敝苕グT嘴。

    “你吃不得這個?！?/br>
    “吃一點沒什么?！鄙蛉趔弈每曜訌淖约和肜锏耐猛壬?，分出一小塊油滋滋的兔rou夾給周妤，“這個也就看著好看，實則一般，你略嘗嘗味道就好了?！?/br>
    因著他們是夫妻，正院里只收拾了一間臥房。好在鄉(xiāng)間屋里的暖炕夠大，沈若筠叫早園搬了厚厚的被褥來，與他隔了楚河漢界。

    身邊多一個人，又不似洞房那一晚先睡了去，沈若筠便有些難以安寢。

    周沉也未睡，穿著白色的寢衣，半臥著與沈若筠說話，“我瞧阿妤這些日子，臉都圓了一圈了。今日你喂她，也比往日吃得多。”

    “鄉(xiāng)間蔬果新鮮，廚下的鮑娘子又擅做菜?！?/br>
    “你倒是不攬什么功?！?/br>
    “本就與我沒干系。”

    “你很喜歡孩子么？”周沉問她，“我瞧你與阿妤十分投契?！?/br>
    “往日無事，與阿妤一處玩也不錯?！?/br>
    “你若是當了娘，必會是個好娘親。”

    沈若筠打了個哈欠，“你想得真多?！?/br>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沈若筠到了時辰，便覺得眼皮沉重起來，又見周沉還在看著自己，強撐著困意問他，“你還不就睡么？”

    “嗯，睡的?！?/br>
    周沉應了，又見沈若筠拿手背揉了揉眼睛，便去熄了燈。月光透入室內(nèi)，他細數(shù)她平穩(wěn)的氣息，又見她縮在被衾圍成的堡壘里，心下又猜測是不是陸蘊與她交代過什么，才叫她這般防備自己。

    第四十五章 驚疾

    也不知是今年的冬日來得太早，還是郊外一向如此。沈若筠在莊上的第三日，夜里下了一場大雪，早晨支開窗，只見滿院瑩白。

    沈若筠好奇問沈力，“往年也這般嗎？”

    “往年一般到十一月中旬，才會下雪的?！?/br>
    沈若筠點點頭，站在窗邊看周妤裹了那件皮草小襖，穿了厚底的小靴子，扶著不秋的胳膊，在院子里一下下踩雪玩。她聽見腳下咯吱咯吱的聲響，人也跟著嘻嘻笑著。

    沈若筠卻笑不出來，有些擔心氣候這般反常，怕運糧一事出什么岔子。

    周沉站在她身邊，目光也落在院子里，問沈若筠，“往年下雪，你家也不清掃，留給你玩么？”

    “院子里的也是清理的，但是花園的不清理，陸蘊會帶我去堆雪人?！?/br>
    “堆雪人？”周沉奇道，“不塑雪獅么？”

    沈若筠用“我就知你不懂”的眼神看他，“陸蘊說家家門口都有石獅子，壕雪獅不過是為了展示金鈴彩縷這些財物，不若堆雪人有意思?！?/br>
    周妤轉頭看見她，笑嘻嘻地招手。沈若筠見她開朗不少，也去雪地里陪她玩了。

    等兩人將雪人搭起來，周沉覺得實難欣賞安著蘿卜鼻的“雪人”。他看看雪人，又瞧瞧一大一小兩人凍得紅彤彤的耳鼻，忍不住笑出聲來。

    等回了屋，沈若筠叫人端熱水給周妤泡手，以防生凍瘡。自己也拿熱帕子擦著臉，被熱氣一蒸，面色盈透，白里透紅。

    “jiejie，好看?！?/br>
    周妤蹦出兩個詞來。

    “是嫂嫂。”

    周沉在一旁糾正，目光也落在沈若筠身上。他心下暗暗揣測，說不得就是因她生得這般好，佘太君才舍不得叫她也同懷化將軍一樣自幼習武的。

    沈若筠拿小銀勺挑了些益母草玉澤面霜涂了，見周妤屬實是個好奇寶寶，便給她擦了。

    周妤吸吸鼻子，“不香。”

    “這個未加香料的。”沈若筠點點她小鼻子，耐心和她解釋，“這里有好東西的，一整日也不會覺得干?！?/br>
    周妤現(xiàn)在很聽沈若筠的話，乖乖地讓沈若筠抹了臉，周沉在一旁問：“是臥雪齋的東西么？”

    沈若筠知道周沉每月都來買兩份東西，算是個穩(wěn)定的主顧，遂點頭：“這是玉澤面霜?！?/br>
    “價值幾何？”

    沈若筠搖頭，“這我怎么知道?！?/br>
    “臥雪齋送來的？”

    沈若筠看了眼早園，早園道，“這是臥雪齋每月送到沈府的。”

    “臥雪齋每旬開店，東西都不一樣，偏往沈府送得這樣齊整?！?/br>
    “這也簡單。”沈若筠嘴角上揚，“臥雪齋晉公子是個極愛財?shù)娜?，你先往臥雪齋送個五萬兩銀子，臥雪齋必也這般殷勤待你?！?/br>
    “我哪來這樣多的銀子?！敝艹谅犓@般輕描淡寫，不由失笑，“你當汴京人人都用得起臥雪齋的東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