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南枝 第3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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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筠一聽,差點當即給艾三娘磕頭謝她。 隔了兩日,沈若筠正在試驗米酵水時,陸蘊忽來地窖找她,說是周家送來了求婚書。 沈若筠忙把一罐子寶貝的米酵水遞給早園,怕自己忍不住手抖給摔了。 “周家……怎么還來真的呀?” 禮義之家,婚嫁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往往是尊長間先提出請求,求婚書多為贊揚對方家族,并提出愿意要與之議婚之意。雖說沈若筠與周沉的婚事是天子賜婚,可周家卻還是送來了求婚書。 收了求婚書,女方家便要出具草帖,與男方家里交換庚帖了。男方拿了庚帖便會回去問卜八字是否相克。如是大吉,才會將草帖送回女方家。 沈若筠皺眉想了想:“他家是不是打算拿了我的庚帖問卜,得個大兇的結果,好退親?” 陸蘊靜靜看著她:“天子賜婚,大兇也是大吉?!?/br> “家里無長輩,能拖一日是一日?!鄙蛉趔尥腥溃皺M豎我家確實無長輩替我張羅,便先如此吧。” 陸蘊眸色閃了閃,輕聲道:“你如果真不愿意嫁他,這一次還是要告訴將軍。何況便是你不說,別人也不會一味替你瞞著她?!?/br> “可周家怎會同意?”沈若筠百思不得其解,“能不能安排我見他一次?” 第三十一章 插釵 “你為什么篤信,他不愿娶你?” “難不成他愿意嗎?” 陸蘊沉默片刻:“周家未必不愿娶你,婚姻也未必要有感情,有利益也行?!?/br> 沈若筠想到周沉嚴防死守她與周季的樣子,還是不怎么信周沉會愿意與她成親。 陸蘊走后,沈若筠定了定神,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事,又平心靜氣將米酵水試驗做完了。這一批合格的比上一批多些,只是想做成敷面的,又沒想好要怎么做,記了一些心得就回院子里了。 回明玕院時,沈若筠見齊婆婆唉聲嘆氣,笑著問她,“婆婆怎么這些日子氣這樣多,好似怎么嘆也嘆不完。” “你呀。”齊婆婆見她額上有汗,忙拿了帕子給她擦,“可真夠叫人愁的?!?/br> 沈若筠知道她心事,勸慰道:“婆婆看開些罷,官家不過是要我嫁人。對方又不是什么十惡不赦之徒,又不是病入膏肓要叫我沖喜,就莫要煩惱了?!?/br> 齊婆婆忙呸了聲:“你怎么嘴上也沒個忌諱……這話以后可不許亂說了?!?/br> 沈若筠乖乖點頭。 “若是老夫人在汴京就好了?!饼R婆婆嘆道,“一定不會讓你嫁周家的?!?/br> “您換到周家想想,周家在朝中勢力這般大,周二郎不還是要娶我么?”沈若筠搖著齊婆婆胳膊撒嬌,“說起來周二郎也算不錯了,連陸蘊都說不是最好,不過也沒有比他再好的了。既如此,不如靜觀其變,說不得周家還會找合適的時機退婚的?!?/br> “可若是被退婚……”齊婆婆又擔憂沈若筠名聲。 “長姊就要回京了,她那處今年也很難,婆婆莫要與她說這些,教她添憂心事?!鄙蛉趔薅邶R婆婆,“周家是斷不愿娶我的,咱們只消等周家想法子退了便是。若是萬一嫁到周家,也不算如何慘,周二郎年紀輕輕已是殿中侍御史,說不得嫁了他,以后還能得個誥命夫人?!?/br> 這一番話說得半假半真,齊婆婆想想,倒也是這個理。 沈若筠定了主意,要施展“拖”字訣,可這幾年極少問事的劉太后竟親自過問起了此事,宣她去??档?。 上一次御園春宴后,沈若筠與太后身邊的女官講了幾種緩解頭風的揉摁手法與xue位,也不知劉太后現(xiàn)下如何了。 因要進宮去,少不得梳妝打扮,薄涂些珍珠膏。齊婆婆替她挽了個汴京少女常梳的雙鬟,戴了只銀冠子,后綴紫珍珠編的珠花后押。早園捧來幾件新衣,沈若筠挑了身淺丁香色折枝玉蘭紋樣的長褙子換了。褙長過膝,下露一截綾白的裙瀾。 沈若筠平日發(fā)髻簡單,多挽低髻??磿蚴茄兄葡愀鄷r喜歡梳簡單包髻,什么首飾也不戴,只拿布巾子裹了,既簡潔不礙事。她鮮少梳這樣高髻,故對鏡看了看。 沈若筠問齊婆婆:“我真與我娘長得很像么?那么長姐是不是長得像我爹?” “像的,夫人年輕時在一眾貴女中容貌最為出眾?!饼R婆婆喜歡替沈若筠裝扮,又拿梳子替她攏了額發(fā),“將軍是更像老夫人些?!?/br> 進宮一事,沈若筠熟門熟路,內侍領著她進了福康殿。她給太后行禮,又見劉太后比上一次更顯老態(tài),連起身都要人攙扶。 “娘娘?!?/br> 劉太后叫她來身邊坐了,仔仔細細打量一番,忽朗聲笑了。 “娘娘笑什么?” 劉太后講舊事給她聽:“以前你父親與你娘成親,你祖母曾與我炫耀,說你娘若是生個女兒,定也是個好看的小娘子。結果等你jiejie出生,容貌還辨不出什么,偏五歲就能挽弓……我便笑她,說沈家哪生得出女嬌娥?,F(xiàn)在看來,倒是生了個頂好看的女孩兒,滿汴京沒幾個比得上的?!?/br> “娘娘謬贊?!鄙蛉趔薇豢涞貌蛔栽?,“娘娘的頭風現(xiàn)下如何了?” “那次你教她們的法子不錯,哀家的頭痛緩解許多?!?/br> “可娘娘看著……”沈若筠話到嘴邊,又覺得不適合,“那娘娘可還有哪里不舒服?” 劉太后豁然道:“年紀大了都是這樣,比不得你們這些年輕的人,生病也是常有的事,不是什么大事?!?/br> 負責劉太后起居的小柳女官聽了此話,偽作生氣狀跟沈若筠訴苦道,“沈二娘子可得替我們勸一勸娘娘,娘娘這些日子總不肯吃藥的?!?/br> 劉太后這兩年就喜歡活潑的女孩在跟前,故新進福康殿的女官們都不似別宮的老成持重。 “娘娘怎可如此……”沈若筠剛要規(guī)勸,抬頭時見劉太后發(fā)間花白,同祖母一般無二,鼻腔眼窩一酸,什么也說不出了。 見沈若筠如此,劉太后握著她的手,和聲問她,“可是想你祖母了?” “也不全是?!鄙蛉趔蘼曇舻偷偷模澳锬?,我聽說祖母年輕時,喜歡與您一道打馬球……您也要好好保重些,等她回來,說不得會笑話您現(xiàn)在騎不動馬了。” 沈若筠想到佘氏,這下眼淚是真的止不住了。 “怎么好好的,還掉起眼淚來了?!眲⑻筝p輕拍了拍她的手,“哀家早就騎不動馬了,說起來竟有好些年沒看過小娘子們打馬球了,也不知現(xiàn)在京里的小娘子里,可有人能有你祖母年輕時風采?!?/br> 沈若筠心道汴京貴女現(xiàn)下流行纏足,不纏足的都算異類了,怕是沒幾個會騎馬的,莫提打馬球了。言語上卻是應和太后,“應是有的吧?” “不見得?!眲⑻笞窇浲簦澳悴恢莻€時候,便是男兒郎也比不過你祖母。她穿一身紅色馬服打馬球,又快又準,人在馬上膽大心細……在汴京城里,騎藝最好?!?/br> 沈若筠能想到那個場面,太后又問她,“你可會騎馬?” “平日出門少,學了不用,便不怎么會?!?/br> 劉太后微嘆了聲,終于提起正事來,“今日找你來,原是想著,你祖母回不來汴京,我便做你長輩過六禮,你看如何?” 太后發(fā)嫁,是莫大的榮耀??缮蛉趔捱€打著這門婚事作廢的主意,遂心下一橫,打算求太后幫忙,勸趙殊收回成命。 沈若筠正要跪下求太后,忽聽外面有內侍來報,說是周二郎到了。之前沈若筠請陸蘊安排見周二郎,陸蘊還沒安排,反倒是太后這里安排上了。 劉太后看著詫異的沈若筠,笑著對她道,“你去見見他吧,官家這樣不管不顧地賜婚,總要叫你們見上一見。” 沈若筠一窒,兩家還未互換庚帖,未下定帖,太后就直接安排相看了。 相看是汴京的婚嫁習俗,安排合過八字的男女見面。如果男方中意女方,會取一支金釵插到女方發(fā)間,反之便要贈送女家錦緞,用以“壓驚”。 眼下兩人還沒合過八字,不過陸蘊說,官家賜婚,結果只能是“大吉”。 沈若筠拜別太后,想著先去見一見周沉。賜婚的圣旨頒布至今,她都沒有見過他,也不知他現(xiàn)下如何想。 可惜那塊玉佩今日沒帶,不然或可還給他。 兩個人“相看”的地方在??档畹暮蠡▓@,沈若筠跟著內侍前去,便看見穿一身雪青色圓領袍子的周沉。沈若筠往日都見他穿一些靛藍色、玄色之類的衣衫,忽見他穿這樣鮮色的衣服,滿身書卷氣與貴冑風華合在一處,配以出眾的相貌,很是賞心悅目。 他看著倒像是來相看的。 沈若筠走到近前,方后知后覺,今日自己穿的淺丁香色褙子與他還有些相配。 周沉也發(fā)現(xiàn)了,眸里帶了笑看她。 內侍將人帶到,便知趣地退遠了些,留兩個人自己說話。 見周沉的目光仍落在自己身上,沈若筠輕咳了聲提醒。 “怎么也不多戴些首飾,是怕我無處插釵么?” 沈若筠下意識地抿了下鬢邊,沒有與他開玩笑的心思,“我們之間,就說些敞亮話吧。” 周沉饒有興味:“你有什么話要與我說?” “我知你不會愿意娶我的?!鄙蛉趔拮罱鼘⑦@句話說了無數(shù)遍,可當著周沉的面說,語速都加快許多,“正好我也不想嫁你,與其說這些無意義的話,不如一起想想法子?!?/br> “圣旨已下,哪有轉圜的余地。”周沉笑道,“你想去求太后嗎?太后這些日子身體抱恙,又極為看重這樁婚事,若是被氣出病來,可是你我能擔得起的?” “我原以為……你有主意的?!鄙蛉趔蘼犓绱苏f,有些失望。 “我后來想了想,娶了你也不錯?!?/br> 沈若筠想到那晚夢里兩人成親場景,面上飛起紅暈,羞惱道,“你別說這種話?!?/br> “沈二,你是不是怕嫁給我?” 周沉斂了笑,正經(jīng)地問她。 這個問題問得古怪,沈若筠皺了眉,“這不是我怕不怕的事情吧?” “若是不怕,”他一雙狹長的黑眸凝視著她,“就嫁給我如何?” “你在說什么胡……”沈若筠正疑心他也發(fā)了瘋病,忽地靈光一閃,恍然道,“你是說?” 周沉一向知道沈若筠聰慧,見她這般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眸子里帶著笑,走近兩步,小心地踢開她腳邊的一塊小碎石,防止她一時不察踩上去。 小姑娘的繡鞋鞋底兒薄,踩上去怕是要膈到。 兩個人靠得近些,周沉低聲道:“你知我不想娶你,我也知你不想嫁我,可我想娶的人現(xiàn)在還不能娶。你便是不嫁我,保不定官家也會將你嫁給旁人……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各取所需如何?” 沈若筠恍然,周沉上一次在行宮與人私會,對方極有可能是個女官而不是宮妃,說不定是去年夕月剛進宮的這批,所以他要等心儀的人出宮才能娶對方。 “我……” “你想說你不信我是吧?”周沉料到她想說什么,笑著道,“可你不是已經(jīng)信了我兩次了么?” “那你家長輩……知道你和她的事嗎?”沈若筠想起陸蘊說的婚姻利益論,“是不是你不娶我,你家長輩也會為你安排別的婚事?” 周沉臉色一變:“你知道她是誰了?” “這不難猜吧?!鄙蛉趔逈]有注意到周沉的異樣,“你與她在宮禁私會,還說現(xiàn)在娶不了,想來定是位女官了。” 周沉心下剛剛緊繃起的弦又松了開,大方承認道,“是,我已快加冠,家里自然會給我議親,不與你,也有旁人?!?/br> 沈若筠點點頭,心里考慮著這事的可行性。周沉有一點說得對,便是鬧黃了這一樁,說不得趙殊還要將她指婚給別人。與其這樣,不如與周沉做一對假夫妻,在外面演演戲,過幾年他等到心儀的那個女子,便與他和離,去冀北與祖母她們在一處。 “官家賜婚,真可順利和離嗎?” “你若不放心,我可以先與你寫一份和離書?!敝艹猎手Z道,“我知道沈家的情況,若你出嫁,還可將家里產(chǎn)業(yè)寫作你嫁妝。以后和離了,這些也俱是跟著你的,沈家那些族人也拿不到分毫?!?/br> 沈若筠沒想到他連沈家的族人貪圖她家產(chǎn)業(yè)的事都知道,神色間有些不自然,“你知道得真多,不過他們這幾年已經(jīng)不上門來了。” 周沉雙眸睨向她,片刻后道,“他將你保護得真好。” 沈若筠滿腦瓜子成親的事,沒聽清他的話,又將最要緊的事拿來問他:“那我與你成親,還能住在沈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