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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告訴你做甚,”歐陽修自屋外跨進來,“你便避開么?” “我——”歐陽芾扭身,凝滯失語。 薛氏打圓場道:“他二人在朝中與介甫政見不合,子由又因介甫而遭貶黜,二娘見了他們確有些尷尬?!?/br> “尷尬?”歐陽修撩袍坐下,從鼻中哼出一聲,“不論朝中有何瓜葛,他二人若敢在這兒給你臉色看,我便教他們收拾包袱滾蛋?!?/br> 歐陽芾:“......話不能這樣說,他們畢竟也無錯?!?/br> 她心知歐陽修僅嘴上一說,心里甭提多喜歡這兩位學(xué)生,尤其是蘇軾,歐陽修甚欲將引領(lǐng)文壇的重任托付與他。 歐陽修最青睞的學(xué)生原為曾鞏,然曾鞏仕途坎坷,于士大夫間影響有限,后寄托于王安石,可王安石無心文章,只愿行孔孟之道,于是橫空出世、年紀輕輕卻耀如星辰的蘇軾便成為歐陽修的理想寄托。 薛氏自身后拍拍歐陽芾肩膀,示意她寬心。 “你此番來潁州,之前的事便莫再多想了,”緩了一緩,歐陽修含蓄道,“近日秋菊開得正盛,閑時同你嬸嬸去西湖畔游賞,換換心情?!?/br> “好。” 汴梁為國之中心,京中雜談往往朝夕間便傳至四海,大相國寺壁畫一事,歐陽修與薛氏亦有耳聞,只不愿于她面前多言罷了。 睡了一夜,次日方起,聽得窗外鳥雀啼鳴,隱約人聲交錯,歐陽芾揉了揉惺忪睡眼,開門一觀,正與庭下側(cè)過目來的蘇轍對上。 目中詫異一閃而過,蘇轍咳了聲,錯開視線。 蘇軾偏首望來,朝她笑道:“巳時初刻了,二娘還未起身?” “......我昨日方至,須歇一歇。”歐陽芾臉不紅心不跳。 薛氏見她模樣,忙趨步來將她往屋內(nèi)推:“這孩子,怎么只著中衣便出來了,也不怕人笑話......” “......有甚么關(guān)系,他們兩個成了家的有婦之夫,還能對我作何想法......”尚未清醒的嘟噥自門扉后飄來,蘇軾、蘇轍互視一眼,各自笑嘆。 一盞茶的功夫,歐陽芾梳理妥善,換好衣裳,推門而出,兩人仍于階下等候。 蘇軾道:“正巧二娘也在,今日我們欲同歐陽公游西府山,二娘可有興趣同游?” “西府山......”歐陽芾喃喃,踟躇目光自蘇軾面上移至蘇轍,后者容色和煦,朝她微笑:“二娘尚未用過朝食罷,可與我們一道在路上用了朝食,再登山不遲?!?/br> 清空明凈,鳥雀撲簌停落枝頭,歐陽芾心間慢慢升起溫度,應(yīng)道:“好!” 蘇軾、蘇轍二人尚有公職在身,歐陽芾至潁州后,又過三五日兩人便作別離去,赴任他鄉(xiāng)。 歐陽芾同叔父、嬸嬸住在一處,家事無需她再cao持,白日里閑散無事,便常出門游覽山水風(fēng)物。 自歐陽修歸隱后,許多文人雅士乃至附近官員皆專程前來拜訪,歐陽修又為熱情好客之性,每與客人相攜宴集、游園登山、訪僧談道,往往諸多詩酒酬酢,至歸家后,歐陽芾亦幫其整理詩作文稿。 文人聚會,歐陽芾有興致則往,無興致則不往,更多時候她愛伴著薛氏和歐陽棐,前者替她拾起了生疏數(shù)年的琴藝,后者知她喜愛山水風(fēng)光,常帶她往各處鄉(xiāng)野山林里鉆。 她問過歐陽棐不入仕途是否惋惜,歐陽棐答,雖則惋惜,但年邁的爹娘更須他陪伴在側(cè)。 歐陽芾便不再多言。 這日難得去了郊外,秋收時節(jié),農(nóng)戶皆為生計奔忙,田壟里一片彎低的脊梁。 歐陽芾坐于蔭底,將翻滾麥浪畫在稿上,不時有孩童駐足圍觀,她便大大方方將畫稿示與對方。 稚童于田間玩耍,手上沾了泥土來摸畫稿,便染了小小指印在上面,爹娘見了教訓(xùn)道:“怎臟著手去摸人家的畫,看教娘子的畫都摸臟了?!?/br> “不打緊。”歐陽芾笑笑,最后那畫也送了一位孩子,自己空著兩手同來尋她的歐陽棐一道歸家。 歐陽棐與友人聚罷,來田間接歐陽芾,兩人走在隴上,忽見前方不遠處兩個衙前正圍著一名老者糾纏。 歐陽芾駐步,觀見那老者滿頭花白,苦苦哀求面前之人:“......還請寬限些時日,待田里麥子收上來,我們便能補齊欠的貸?!?/br> “夏料貸補齊了,秋料貸也該發(fā)了,”一名衙前不耐道,“這回你向衙門里多借些,欠的貸不就補齊了,何苦拿自己的錢還?!?/br> “可、可我家上回的青苗錢還未還清,下回再拿不出錢,該如何抵債......”老人面色惶惶,憂懼不已。 “你家不是還有幾畝田跟一間屋子么,還不上貸,拿地契抵押就是了。” 周遭觀望的農(nóng)戶皆嘆息低語,卻無一人上前。 “敢問,”歐陽芾向近旁一位中年農(nóng)戶道,“那位老人家犯了何事,為何被衙前追著要債?” 農(nóng)戶見她衣著鮮麗,面容白皙,料得她為富貴之家,客氣解釋道:“娘子怕非本地人罷,這兩日正值青苗貸收息時候,縣衙催得緊,還不上貸的挨家挨戶上門討要,那位老丈也算苦命,去歲兒子患病過世,家里再無其他男丁,借來的青苗錢還不上,官府又來放貸,老丈不肯再借,怕就此下去連祖?zhèn)鞯膸桩€田地也俱要賣了?!?/br> “青苗法不是規(guī)定,鄉(xiāng)民借貸皆取自愿,不準官府強行攤派么?”歐陽芾道。 中年農(nóng)戶視著她笑:“娘子平日出門得少,卻不知那紙上寫的是一套,官差辦起事來是另一套,咱們縣的鄉(xiāng)民又有多少是自愿借這青苗錢,不借官府便派人日夜催擾,大伙熬不住,最后也就都借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