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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蓖醢彩萆降馈?/br> “介甫,我們相交多年,你與我說實話,”曾鞏正色,“你——是否不喜阿念?” 相隔不遠處,歐陽芾仍在仰頭與馮京談笑,璨璨燈輝落在她臉上,將她笑容映照得更深。 王安石錯開視線,道:“我未曾不喜她?!?/br> “那便好,”曾鞏舒然而笑,隨即又打趣,“不知為何,阿念似乎極怕你不喜歡她?!?/br> “......為何?” “我也不知,”曾鞏嘆息,“不過,她雖平時頑皮好動了些,卻性情純善,質樸天真。介甫,說來不怕你笑,我其實將她視作自己的meimei?!?/br> 言及此處,他面色輕赧,又帶著絲惆悵笑道:“雖視同親妹,然我卻也感念,幸好她并非我的meimei?!?/br> 他家族人數甚眾,光是弟弟meimei便有十余人,平日皆耕讀以繼。若她做了他的meimei,想必無有今日之幸福。 曾鞏回想起慶歷七年,因父親被朝廷召用,他陪父進京,曾于途中繞道至滁州,看望老師歐陽修。 那也是他初次見到歐陽芾。她盯著一身書生打扮的他,滿眼吃驚:“曾......曾鞏......” 薛氏一巴掌呼在她腦袋上,把她腦袋直壓低下去:“呵呵,瞧這孩子。要叫子固哥哥。” “咦,你還沒有考中進士嗎?”幾日相處,她亦了解到他此前兩次參加科考,兩次皆落第,回鄉(xiāng)后甚至遭鄉(xiāng)人嘲笑的境況。 “沒事的,告訴你一個秘密,”她神神叨叨地湊到他耳邊,“你肯定會考中,相信我。因為我吃了未卜先知丹?!?/br> 他聽后禁不住笑。即便只是安慰之詞,也因她不諳世事的天真和關懷而令他備覺溫暖。 那一日他復去找老師,想求教新寫的文章是否得當,待至書房門口,見一幼小身影站在門外,門內傳來老師和師母的說話聲。 “......外面皆在傳言,‘知州這是想養(yǎng)第二個張氏’......那日徐氏來訪,還提醒我,說人言可畏,讓我夫君注意聲名......” “豈有此理……他們是以為,我歐陽修會喪盡天良至此,將自己親生的侄女,當做張氏那般、那般——縱是那張氏,我歐陽修也從未行過任何禽獸之舉!” “夫君息怒,我自是知曉夫君,然而外人的嘴,還有他們的用心,夫君難道不知嗎?夫君應早已知曉才是啊......” 薛氏帶著哭腔的聲音逐漸消弭于屋內,歐陽芾回身,發(fā)現曾鞏站在她背后,臉上驚動一閃而過。 兩年前,因所推行的新政危害到當時許多朝臣的利益,有人曾設法攻訐維護新政者,最后甚至到了造謠污蔑的地步。歐陽修被彈劾與自己的外甥女張氏通|jian,還被時人挖出他此前作過的詞以為佐證。 “‘江南柳,葉小未成蔭。人為絲輕那忍折,鶯嫌枝嫩不勝吟?!瘡埵鲜р锍醯綒W陽修家時,年方七歲,不正是‘葉小未成蔭’的年紀嗎?” “‘十四五,閑抱琵琶尋。階上簸錢階下走,恁時相見早留心?!瘡埵夏昙o漸長,正是‘十四五’花季正好,可見歐陽修早已留心。” 文人墨客,縱無通天之本領,卻總能以紙筆、以言論,潑得人一身臟水,將人打入萬劫不復之地。盜甥一案,雖因證據不足未曾定罪,然對于清譽名聲勝過性命的文士來說,此生便再也逃不開這身腥污。 歐陽芾面帶尷尬,道:“我好像走錯了。”不等曾鞏反應,便飛速溜出了院子。 后來曾鞏想,那時他至少應當抓住她,對她說些什么,而非這樣放任她離開。 當晚歐陽家仆役來報,一下午沒見著二娘子,不知去了哪里。 一家人這才驚覺,方慌忙去尋。 天色已近昏沉,曾鞏與老師商議過后,決定分頭去找。 滁州四面環(huán)山,曾鞏提著燈籠一路尋至山腳,幸而在山腳下廢棄的寺廟里找到歐陽芾的身影。 當時的她抱著膝蓋坐在干草堆上,手腳凍得冰涼,對他說:“我們先用你的燈籠把草點燃,烤會火再回去行嗎?” 他當即將外衫脫下,披在她身上。 于是她開始辯解:“我沒有想離家出走,我只是想出來轉轉,但是這個世界太大了,我迷路了?!?/br> “嗯?!?/br> “真沒有想離家出走?!彼龖岩伤恍拧?/br> “我知道,”曾鞏摸摸她的腦袋,“我背二娘回去好不好?” “好!”她答應得爽快,雙手纏上他脖子。 那時她僅十歲,分量很輕,即便道路不平,他背著她走起來亦十分穩(wěn)當?!岸餅楹蜗胍鰜碜咦??”曾鞏問。 “心情有點不好。” “為何心情不好?” “......覺得叔父和我印象中的不大一樣,有些幻滅。” “......”對于她“印象中”和“有些幻滅”兩句,曾鞏一時不知該先問哪個。 “可這世上人人皆不容易,皆有不為外人道的苦,對不對?”歐陽芾道。 曾鞏微怔,而后側過臉溫柔道:“是。二娘聰明乖巧,比我懂得更多?!?/br> “子固哥哥,”歐陽芾忽然道,“你以后叫我‘阿念’好不好?” “阿念?是你的小名嗎?” “算是吧?!?/br> “好,”他笑起來,喚了一聲,“阿念?!?/br> “......子固哥哥?!?/br> “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