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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片刻,曾鞏也被老師叫去,悄無聲息地走了。 待得一曲終了,歐陽芾舉目,身旁只剩下唯一一抹青色身影與她相對。他脊背筆直,無言佇立在那兒,一時竟讓歐陽芾聯(lián)想到蒼茂修竹。 “所以我是把他們倆都嚇跑了嗎?”歐陽芾率先打破尷尬,笑了出來。 王安石道:“他二人尚有其他事,故而先行離去。” 歐陽芾倒并不很在意,但,“先生是否有話要同我說?”她望著他猜測道。 “......姑娘日前曾言,士人皆以金榜題名作為畢生所求,是以為男子皆重名利。” 嗯?歐陽芾回憶,她有這么說過嗎? “然安石以為,汲汲名聲者,與超然物外者,表面上看卻形容相仿。泥沙俱下,為與不為,只是紙筆間的幾句話,若所書并非真實,則行動又如何為人所知。如若行動不為人知,則精神豈可為人知?!?/br> 她呆望著他。此時的她尚無法全然理解他言中之意,卻也似乎有些明白他在為誰而辯解。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浩然如范文正公者,亦在朝為官?!蓖醢彩?。 “是?!睔W陽芾彎起眉眼,“‘盡吾志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皎潔如先生者,同樣在朝為官。是我淺薄了?!?/br> 聽她如此赤|裸裸地夸自己,王安石眉宇乍然松動,他抿了抿唇:“我自不能和范文正公相比?!崩^而朝她作一揖,“安石妄言,還請姑娘見諒?!?/br> 歐陽芾笑嘻嘻:“沒有啊,先生教育我,我喜歡聽?!?/br> 王安石身子一僵,沒有再說什么。 “還有一事,”臨別前,王安石對她道,“姑娘之畫,勝于姑娘之琴遠(yuǎn)矣?!?/br> ......嗯? 在歐陽芾回味清楚這句話之前,王安石已經(jīng)步出她的視線。 ......這是怎么說的? 后來歐陽芾跑去詢問才知道,歐陽修當(dāng)日上午在熱情款待三人之余,還不忘把自家侄女作的畫拿出來給三位客人品鑒。 那是副雪壓松山圖,旁邊注一列小字,“雪滿山頭山滿雪”。是她去歲冬日在潁州所畫。 三人見后俱大為夸贊(歐陽芾嚴(yán)重懷疑這句話),直把歐陽修樂得合不攏嘴。 歐陽芾:“......”行吧。 這些后話暫且擱下,只那日王安石轉(zhuǎn)身離去,未及出歐陽家的大門,與兩個少女丫鬟遙遙路過。二人鶯聲笑語傳來: “聽說芾娘子今日又不在家用食。” “我猜一定是去找馮學(xué)士!” “我猜也是!聽說之前馮學(xué)士在溫家畫樓花重金買下芾娘子的畫作,當(dāng)時芾娘子也在場。哎,若是有人肯花如此重金待我,我必定也想嫁他!” “你想得美......” “......” 笑語逐漸飄遠(yuǎn),王安石默立片刻,抬首撩袍,走出了院門。 第3章 溫家畫樓。 歐陽芾坐在板凳上發(fā)呆,突然開口道:“四娘,倘若一個人說,‘你的畫勝于你的琴遠(yuǎn)矣’,那他是在夸你,還是在......貶你?” “誰這么不開竅,這樣評價我們阿芾?!币晃簧碇卑兹股?,外罩縞色絲織褙子的女子從堂前悠悠步來,邊坐下給自己倒了盞茶,邊瞇起如水的杏眸笑問。 “呃,”歐陽芾撓撓頭,“我只想知道,說這句話的人是什么意思。” 溫儀把玩著茶盞:“尋常人若要夸人,只會說,‘你的琴彈得好,畫作得更好’,我不知曉這個人內(nèi)心如何想法,但我知,他定是個不解風(fēng)情的人?!?/br> “啊?”歐陽芾回憶著,“不至于吧......” “是誰這樣說?”溫儀湊到近前問。 “是王介甫先生,”歐陽芾壓低聲音,兩顆腦袋湊到一塊,“你聽說過他嗎?” “聽說過。王安石,便是那個屢次推辭館閣之職不受,上書自請外任的官員,京城里凡有些許名望的文人,我大都知曉。”溫儀道,“他近日返回京城了?” 歐陽芾點點頭,問:“你為何知道這么多?” “傻瓜,來我們畫樓里觀畫買畫的,除了市井小民,最舍得掏錢的便是那些文人士大夫們,我們自需打聽清楚他們的喜好,自然也便了解得多?!?/br> “這樣?!睔W陽芾情不自禁拍手,“好厲害?!?/br> “不過,假若是他做出這般評價,說明——”溫儀喝了口茶,“可能真的有幾分道理,你就聽了吧?!?/br> 歐陽芾:......你方才不是這樣說的。 趁著客流稀少,溫儀給歐陽芾講起各種百姓間流傳甚廣的文臣小故事,對象包括但不限于前宰相晏殊,現(xiàn)觀文殿大學(xué)士文彥博,節(jié)度使韓琦,以及那些年范仲淹和宰相呂夷簡的愛恨情仇,直至講到歐陽修年輕時于青樓楚館為舞姬現(xiàn)場作小詞的風(fēng)|流事跡,歐陽芾終于覺得自己不能聽下去了。 “......對了,馮學(xué)士前日又來了一回哦?!睖貎x想起來道。 “是嗎?” “他沒見到你,似乎頗為遺憾的樣子。” “姑娘,藥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睔W陽芾一臉正經(jīng)道。 “我可沒有亂說?!睖貎x喝著茶,又幫著把她面前的茶盞也添滿。 歐陽芾一時卻未再動那盞茶,騰騰煙霧籠罩她的視線,她忽然道:“四娘,你真的認(rèn)為他喜歡我嗎?” 她認(rèn)真盯著溫儀:“可他只是買了我的一副畫?!?/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