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王安石轉(zhuǎn)身，道了句“回去吧”，便只留下直挺挺的背影。

    歐陽芾站在原處，半晌，看著逐漸走遠(yuǎn)的王安石惆悵道：“我感覺他不喜歡我?！?/br>
    曾鞏不由笑起來：“怎會(huì)，介甫平素性子如此，看似淡薄，實(shí)則胸懷開闊坦蕩，你無需如此擔(dān)憂，依我看，他必是欣賞你的?！?/br>
    “真的嗎？”歐陽芾仍存懷疑，用“你是他朋友，自然說他好話”的眼神望著他。

    曾鞏篤定頷首：“介甫向來耿介孤峭，不隨俗流，若他對你無興趣，方才便不會(huì)問你。”

    這回歐陽芾相信了，眼睛再度亮起來：“太好了?！?/br>
    見她開懷，曾鞏不禁搖頭笑嘆。自第一回 見她起，她便時(shí)不時(shí)對著一些人，甚至對著聽到的一些人名，產(chǎn)生奇怪的反應(yīng)。據(jù)她自己的說法，這叫做“迷妹模式”，雖不太懂，但見她一副獨(dú)樂樂模樣，便也隨她歡喜，由她去了。

    第2章

    那日與曾王二人碰面后，歐陽芾并未在店內(nèi)久留，而是簡單作別之后便回了家。

    歐陽家宅位于龍津橋以南，靠近太學(xué)的那一片住宅區(qū)，歐陽芾剛踏進(jìn)家門，便聽見清晰的一聲咳嗽。

    她立時(shí)乖乖站定，滿面堆笑地迎向端坐于正廳、似等她已久的薛氏：“嬸嬸?！?/br>
    “又跑出去玩了？”薛氏淡淡掃她一眼。

    “嘿嘿嘿?！睔W陽芾腆著臉傻笑。

    “和溫家四娘一起？”

    “嘿嘿，嫂嫂真聰明，什么都能猜到，好厲害?！睔W陽芾湊到薛氏跟前，狗頭狗腦地討好道。

    薛氏見她這樣，也難吐出重話來，既吃她這套，又不想吃她這套，只得道：“二娘，你與那溫家娘子不一樣，你是官宦家的子女，你何時(shí)看到官宦人家的閨女像那商賈之女一般整日往外面跑的。”

    歐陽芾不住點(diǎn)頭：“嬸嬸說的是?！?/br>
    “你也十七了，平日多讀讀書，寫寫字，好好沉下性子?！?/br>
    歐陽芾繼續(xù)點(diǎn)頭。

    薛氏見她聽話，摸摸她腦瓜：“二娘乖，告訴嬸嬸，你今日上街，有見到馮學(xué)士嗎？”

    歐陽芾：“......沒，我和四娘去大相國寺玩了?！?/br>
    于是她看到薛氏用一種她難以理解的眼神對著她嘆了口氣，道：“沒什么，這種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你去找你叔父吧，他這會(huì)兒正在書房呢。”

    來到書房，歐陽修正在桌案前揮毫，聽見門口一聲透著愉悅的“叔父”，也不抬頭，輕淡道：“回來了？”

    “嗯。”歐陽芾蹦過去他身旁，低頭看他寫字?？戳艘粫?huì)兒，開口道：“叔父，我想問你個(gè)問題?！?/br>
    “什么問題？”

    “我這樣老往外面跑，會(huì)不會(huì)給你丟臉呀？”

    歐陽修提起筆尖，朝她看了一眼：“你嬸嬸又說你了？”

    “沒有啊，我在自我檢討。”歐陽芾否認(rèn)得干脆，但信不信便不由她做主了。

    歐陽修將毫筆擱回筆架，欲拍拍她的肩膀，又見自己手上沾著墨跡，只好中途折轉(zhuǎn)先去水盆凈手。

    “京城熱鬧繁華，不比揚(yáng)州、潁州，你年紀(jì)輕，又是初次來京，喜愛到處游覽也屬正常，”他說著，“趁著這段日子多交些朋友，未嘗不是件好事，怎會(huì)給我丟臉?！?/br>
    因受慶歷新政失敗影響，歐陽修這些年一直被朝廷外放，輾轉(zhuǎn)各地做官，后又守母喪，直至今年六月才返回京城，上月受皇帝之命修唐書，被任命為翰林學(xué)士，兼史館修撰，方確認(rèn)留京。

    怕她多想，歐陽修接著安慰道：“你嬸嬸出自高門，品行賢淑，對于女子誡規(guī)比旁人更為看重些，若是責(zé)備了你，你莫要太往心里去?！?/br>
    “哦，”歐陽芾似懂非懂地應(yīng)著，“您的意思是，我的品行不賢淑，是這樣嗎？”

    “你的品行賢不賢淑，你自己知道?！睔W陽修無甚好氣地睨她，然話鋒一轉(zhuǎn)，“不過，說到年輕，我在你這般年紀(jì)時(shí)，行為舉止比你要狂放不羈得多，這樣思來，今日似也沒什么資格規(guī)勸你?！?/br>
    “所以常言不是說，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有什么樣的叔父就有什么樣的侄女，對不對？”歐陽芾樂道。

    歐陽修冷冷一笑：“可我似你這般年紀(jì)時(shí)，順帶亦有詩篇數(shù)十，兼有文章為名師所垂青，卻不知我們歐陽二娘子的文章，哪里可得瞻仰？”

    “......”

    好毒。作為能夠罵出“不知人間有羞恥事爾”這種直|插人心句子的大文豪，傷害力自然不同尋常。

    “對了，我今日午后還遇見子固哥哥?！睔W陽芾立即轉(zhuǎn)移話題，開始講起她中午和四娘分別后的經(jīng)歷。

    對于茶坊里發(fā)生的事，歐陽修聽罷并未細(xì)究，只交代她注意安全，言語間大有讓她往后量力而行的意思。

    與自己不同，歐陽修惦念著她身為女子，安全比之伸張正義在他看來更為重要，不然他如何對得起早逝的兄長。

    待叮囑完，叔侄倆又閑扯了些家中短長，歐陽修還不忘給歐陽芾布置小作業(yè)，讓她這倆日寫篇命題作文出來，換來哀嚎不止。

    后者跨出門檻離去時(shí)，歐陽修長視她的背影，恍惚又似看見當(dāng)年那個(gè)跨進(jìn)門來的小小身影。

    慶歷六年，也是歐陽修被貶滁州的第二年。前一年六月他剛痛失長女，十二月又來到偏僻荒脊的滁州上任，輪番打擊曾令他陷入一蹶不振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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