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云兀自高興了一會兒，看著謝安背脊上瘦弱如同剛受過風雨的梨花花枝般的脊梁，才忽然想起來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還有，老太太也知道整件事了，喚大姑娘過去?！?/br>
    祖母也知道了？

    謝安頓了頓，慢慢用布巾擰干發(fā)上的水珠，從浴桶中站起身來。

    *

    等到了綴錦齋，謝安發(fā)現(xiàn)衛(wèi)懷柔也在門口，立在綽綽花影中，目光正追隨著她，遠遠地就喚了聲“jiejie”。

    “祖母也喚三郎來了?！敝x安走到他面前，溫柔笑著道。

    衛(wèi)懷柔不自覺地垂睫，目光自然地落到謝安身上。

    她只穿了件輕薄的煙羅衫和淺青的月裙，煙羅衫是月白色的，輕紗下隱約露出一截白皙好看的鎖骨來。

    她想是剛沐浴完，幾縷濕發(fā)還掛在肩頭，一滴水珠沿著纖細的脖頸滑落，滴進了衣衫里。

    一股淡淡又若有若無的梔子花味兒在一舉一動中從袖口和領口的地方鉆了出來，混合糅雜進了兩月還未凋謝的梅香中。

    “懷柔？”謝安見衛(wèi)懷柔不動，輕輕喚了一聲。

    他慢慢將目光從她身上抽離開來，落進謝安那雙秋水眸里，面上綻出一絲笑意來，聲音溫軟清淺：“jiejie不冷嗎？”

    謝安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她伸手拉了拉衣衫，耳尖慢慢紅了紅。

    正巧，屋內傳來鄭婆子的喚聲：“三郎和大姑娘來了？快進來?！?/br>
    謝安應了一聲，朝衛(wèi)懷柔點了點頭，轉身與他一并進屋。

    綴錦齋里住的是謝府的老祖宗，門檻修得比其他屋子的都要高。

    衛(wèi)懷柔淡淡掃了一眼，抬步往前走去。

    他抬腳的高度比門檻低了些。

    “三郎?！?/br>
    即將踩到門檻的時候，一雙纖細的手忽然輕輕拉住了他的手。

    衛(wèi)懷柔抬眸，剛好撞入謝安的目光里。

    “小心些?！敝x安低頭，另一只手提著裙，邁過了門檻，往里走去。

    老夫人用完了早飯，丫鬟婆子正拿了熱水毛巾還有盆子，跪在一旁伺候著洗臉擦牙。

    謝安提裙蹲身行禮，想要將雙手疊放在額前行禮，才發(fā)現(xiàn)剛剛牽著衛(wèi)懷柔的那只手還未松開過。

    她輕輕用力，剛抽出拇指來，卻被緊緊拉住了。

    謝安怔了怔，側過身去，蹙了蹙眉，壓著聲音道：“三郎，別胡鬧?！?/br>
    衛(wèi)懷柔抬睫看著她，半晌知錯般低下頭來。

    謝安松了口氣，微微用力抽了抽手，卻發(fā)現(xiàn)……

    自己的手被拉得更緊了。

    那雙拉著她手的手，還不知饜足般地，將手指穿過指縫，與她的右手牢牢扣在了一起。

    第十六章

    衛(wèi)懷柔那雙拉著謝安手的手，還不知饜足般地，將手指穿過她的指縫，與她的右手輕輕扣在了一起。

    謝安無可奈何，微微加重了聲音：“懷柔?！?/br>
    不知道是她的話起了作用還是她的語氣的緣故，他的手終于是松開了。

    謝安松了口氣，行完了禮數(shù)：“祖母。”

    老夫人坐在正屋里，將這一切都看完了，卻也并不出聲阻止。

    這一家子瞞著她的事她今日都知道了，她沒想到王氏剛安分了兩日便有那樣的能耐，雖說如今榮國公府不知怎的突然出面幫她這個大孫女說話了，但畢竟落下了讓人閑話的話柄，再怎么樣這個大孫女名譽上都留下了不好看的痕跡。

    但剛才看到謝安和衛(wèi)懷柔的相處，她的心又稍稍放下來了些。

    今日她要交代的事，大半是能成了的了。

    老夫人接過鄭婆子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嘴角，才道：“要瞧著要過上元節(jié)了，今年三郎不走了吧？大家伙兒留下來吃個家宴，大姐兒還邀了別的府里的人家?！?/br>
    說著，老夫人抬頭看向衛(wèi)懷柔。

    她是想讓這個便宜孫子留下來，畢竟過去衛(wèi)懷柔還沒做官的時候她沒給過什么好的待遇，今年有了這樣好的機會，自然是要爭取的。

    軟塌上，衛(wèi)懷柔撫平了衣衫上的褶皺，長睫覆在漆黑的瞳孔上，沒有抬眸看座上的老夫人。

    謝安以為他未曾聽清楚，便側過臉去，卻與他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因為雕花窗里透進來的陽光的關系，他微微瞇了瞇眼睛。

    “jiejie想我留下來嗎？”

    波瀾不起的眸里，瞬間綻出了往日般的溫順來，又被陽光鍍上一層淺薄的金色。

    “嗯?！?/br>
    謝安只是應了一聲，那雙眼里便染上了星星點點的笑意。

    “這是三郎的家?！敝x安探出身去，合上了那扇鉆進刺眼陽光的窗子，“一家人應團團圓圓的，能留下來便是最好?！?/br>
    她抬袖合窗的時候，袖間那種含著淺淡溫暖的味道又飄了出來，刺目的陽光一下沒了，他沒有再瞇起眼睛：“好。”

    一家人……

    他希望是那種一家人。

    但是她能把他當做是她的家人，他已經(jīng)很歡喜了。

    盡管是對謝安說的，老夫人卻更是松了口氣，有這樣一句話在，便能安心了，如今剩下的便是外頭的那些事。

    本來衛(wèi)懷柔來了，她覺得有外人在不方便講，但看現(xiàn)在的樣子，倒是沒必要擔心過多，便冷了冷顏色道：“外頭那些雜事我也聽說了，大姑娘怎么不來告訴祖母？”

    謝安知道榮國公府的郡主瞞不住事，會站出來幫她，自然沒必要講出來，掃了王氏的興。

    她低眉請罪：“祖母風寒剛好，這些小事便不想讓祖母cao心了?！?/br>
    老夫人聽了，又是心疼又是氣憤：“姑娘家的名聲怎么成小事了？大姑娘總不能不嫁人了日日都留在府里……唉，怪我！竟讓這樣的事傳出了府去！王氏當真是以為我老了可以撒手讓她上了？一會兒傳她到我這兒來！”

    老夫人說著，又咳了起來。

    謝安從軟塌上站起來，去給拍背倒水。

    軟塌另一端，衛(wèi)懷柔靜靜看著謝安起身去伺候坐在正屋中間的老夫人，半晌垂首，輕輕吹了吹茶盞上白色的熱煙。

    捏住茶盞的指甲微微泛白。

    她原來瞞了他一日，直到早上他才知道。

    茶盞里淡黃色的茶水飄出的白煙隨風而散，正屋里的咳嗽聲終于淡了下去，謝安的身影又重新坐回了軟塌上，他才抬眸，慢慢喚了聲：“祖母安好?！?/br>
    老夫人搖了搖頭，順勢道：“過陣子我去廟上祈福，給大姐兒祈個好姻緣來。倘若這謝府再恢弘些，結交的高門官員再多些，想必便能為大姐兒引薦一門好親事了?！?/br>
    話里話外的意思很明顯了。

    茶盞上的熱煙又跑了出來，衛(wèi)懷柔不厭其煩地又吹了一下。

    “可惜生的兒子也只是一官半職，整日里只會玩弄些不中用的東西，在宮里也不認識什么大官?！崩戏蛉擞终f了一句。

    謝安也聽得出來，微微側頭，去看垂眸吹著茶盞上方白煙的衛(wèi)懷柔。

    衛(wèi)懷柔慢慢放下茶盞，青瓷做的茶盞碰到桌面，發(fā)出清脆的聲兒來。

    “jiejie天生麗質，又名滿京城，怎么會愁一門婚事？”

    老夫人怔了怔，事情已經(jīng)進行到這兒了，衛(wèi)懷柔卻明晃晃又毫無理由地拒絕了。

    謝安也有些訝異。

    她聽得出，他似乎有些生氣了？

    可為什么生氣呢？

    “我會幫jiejie留意的?！毙l(wèi)懷柔忽然起身，他身下的一截輕紗被謝安坐下的時候壓到了，便輕輕用力抽開，站起身來，“jiejie，禮部還有事情，我先走了?！?/br>
    謝安也起身，想要去喚他，但奈何衛(wèi)懷柔比以往走得都要快些，那扇對門已經(jīng)悄然合上。

    謝安攔不住，老夫人又怎么攔得??？

    “大姑娘，到祖母跟前來。”老夫人側身，從床鋪底下拿出一個梨花木做成的盒子來，又拉到最底層，抽出另一個紅杉木的妝盒。

    妝盒打開，里頭赫然是一支鑲著紅玉的珠釵。

    珠釵外用極細的金絲繞成了玉葉的模樣，瑪瑙紅的珠玉在金釵里灼灼生輝，精致華貴。

    這是謝府里算得上貴重的東西，是當年老夫人出嫁，老爺剛立了軍功時，先帝親賜的其中一件。不說擁有，便是連大爺謝平昌都只在自己母親的壽辰上見過一兩次罷了。

    老夫人目光從珠釵上挪了下來，落到跟前的謝安身上，思量許久才開口：

    “過兩日元宵，看在謝府興起的面上，許多平日見不到的高門大戶的少郎子弟都會來，大姐兒也不要叫人看輕了去?！?/br>
    *

    “jiejie?！?/br>
    花廊下，謝安出來才發(fā)現(xiàn)衛(wèi)懷柔還在等著她。

    謝安有些驚異，以為他這會兒已經(jīng)到了禮部，望著他道：“三郎怎么沒去辦事？”

    衛(wèi)懷柔伸指，指尖輕輕摩挲過長廊邊的花葉，沒有回答她的話，輕描淡寫地，“等著jiejie一同走。”

    謝安沉默了一會兒，走到他身邊，輕聲問道：“剛剛祖母說得直接了些，可是惹你不高興了？”

    衛(wèi)懷柔沒有作答。

    “朝廷上的事我不了解，”謝安平了平氣息，拉起他的手，凝眸望著他，“但定是復雜的，為難人的地方許多，不愿意便不要做，能平平安安的已是最好的了?！?/br>
    他慢悠悠地抬睫看她。

    謝安的目光總是像能軟了人骨頭的春水，可以將他不費吹灰之力地陷進去，出不來。

    謝安出來的急，出來的時候發(fā)絲又是半干半濕的，只松松垮垮地挽了個髻，垂下兩顆淡青的珠玉來，此刻又多了一支瑪瑙紅的珠釵，風拂過來的時候，發(fā)絲輕垂繞過晶瑩白皙的耳垂，

    更是膚色如雪，軟玉溫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