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溪以書遮面，遮掩著自己打量裴衍洲的目光，若不是眉眼過于犀利，裴衍洲這長相當(dāng)真是惹小娘子心動，尤其是那比小娘子還要長的睫羽，都叫她好奇，他與她的睫羽究竟是誰長一些……

    裴衍洲本想忽視，只是沈月溪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時間實(shí)在過久，久得他不得不回看向她，“阿月一直盯著我看，可是有事？”

    “沒、沒……”沈月溪未想到會被他察覺，忙將書往上一遮，將她的一雙美目遮了個徹底。

    裴衍洲忍不住低頭一笑，站起身來，拿掉她手中的書，道：“這一頁‘走為上策’你足足已經(jīng)看了一刻鐘了，不知阿月可有什么心得？”

    沈月溪沒有想到眼前的男子亦會有這般捉狹的提問，面色微微發(fā)紅，過了半日才借口問道：“你手上的傷好些了沒有？”

    裴衍洲將自己的一雙手遞到沈月溪的面前，她頗感神奇地手心手背翻看著，已經(jīng)幾乎找不出昨日那道疤痕了。

    “好了？可是抹了什么藥膏？”

    “像我這樣的人要不是天生自愈能力強(qiáng)，是活不下來的?！迸嵫苤拚f得淡漠。

    沈月溪停下了動作，再看向眉眼冷峻的郎君，心里有了些難受，她見識過他的破落，亦見識過他的遍體鱗傷，她甚至在想是不是當(dāng)初饑寒交迫的日子凍壞了他的身子，叫他現(xiàn)在都不能有子嗣了？

    這般想著，她對他的同情更甚，輕輕安撫道：“往后不會了，往后你的路必然比誰都順?！?/br>
    裴衍洲看著她烏黑的頭旋，大掌覆蓋在上撫摸著，問道：“阿月怎突然對兵書有了興趣？”

    沈月溪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想學(xué)些本事，不叫自己成為我阿耶……與你的累贅?！?/br>
    “阿月從來都不是累贅?！迸嵫苤抻檬痔鹚南掳停浦c他雙目對視，他只恨自己前世沒有護(hù)住她，這一世他必會用盡全部予以她順暢平安。

    沈月溪眨了眨眼睛，似有些不習(xí)慣裴衍洲這般說話，若是他的面色能柔和些，她都能將這一句話當(dāng)做情話來看待，可惜他說這話的時候眼中自帶兇光，甚至比平時更兇狠一些，能看得她腿肚子發(fā)軟。

    她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裴衍洲的手在她下巴磨蹭了許久，見她愈發(fā)不自在，不得不將手收回來。

    他道：“阿月若想自保，倒不如我教你幾招。”

    “可以嗎？”沈月溪眼睛猛然一亮，剛剛重生回來時，她便想要跟著沈南沖習(xí)武，可是沈南沖婉拒了她幾次便也不了了之了。

    裴衍洲點(diǎn)點(diǎn)頭，上前扶著她的手，氣息貼著她的耳畔說道：“阿月出手?！?/br>
    沈月溪僵硬地伸出手去，自然便被裴衍洲帶著走，然而裴衍洲幾招帶下來，便愈發(fā)沉默了，懷中的美人著實(shí)沒有習(xí)武的天分。

    看著柔軟的沈月溪做起動作來異常的僵硬，他帶著她打西她還是偏向了東，倒是他貼著沈月溪香軟的身子動來動去，密密麻麻地出了一身汗，身體的火氣更被帶了出來，在她不注意的時候，他的眸色已炙熱如驕陽。

    眼見著沈月溪便要失去平衡，他順著身子便將沈月溪攬入懷中，再一個轉(zhuǎn)身便帶著沈月溪一起坐到了一旁的繡墩上。

    沈月溪連忙要從他身上起來，卻忽地一僵，身下的guntang難以忽略，她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

    裴衍洲稍一用力，便將她拉回了懷里，男子低沉的聲音如呼來的熱風(fēng)吹入她的耳中：“如此，阿月可還是覺得我不行？”

    “！”沈月溪臉上是難掩的震驚與窘迫！

    第三十八章

    “主公, 劉毅壽那混球真是溜得比兔子還快……”陳無悔推開房門，興沖沖地跑進(jìn)來，就見到了沈月溪坐在裴衍洲身上, 而裴衍洲的手環(huán)在沈月溪的腰上, 一人面色緋紅，一人眸色幽郁, 他……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他正這樣想著，裴衍洲的障刀已經(jīng)飛出，插過他的鼻尖沒入了一邊的門柱上, 再差那么一毫厘他的鼻子便沒了。陳無悔只眨了一下眼睛，迅速朝后退了一大步，帶上房門退到了屋外去。

    沈月溪愣了一瞬，驚地從裴衍洲的身上跳了起來, 整個人從頭紅到腳, 羞得恨不能直接有個洞讓她鉆進(jìn)去，連招呼都不打, 就低著頭要朝外走去。

    裴衍洲無奈地拉住她，指了指她的胸前, 她才發(fā)現(xiàn)方才幾招下來她束在胸前的裙帶有些松了, 那張臉便紅得不能再紅了。裴衍洲看著她慌亂地整理著衣物, 眼尾都泛起了紅，不敢抬頭見他便匆匆離去，到底沒有叫住她——著實(shí)是怕自己忍不住, 他顯是高看了自己的自制力。

    過了片刻，裴衍洲才出聲將陳無悔叫進(jìn)來。

    陳無悔一進(jìn)門就主動認(rèn)錯, 他偷偷瞄向裴衍洲, 見他神情未有一絲變化, 正想松一口氣，便聽到裴衍洲說道：“你這性子不改改遲早要出事，去把這本《論語》抄寫十遍。”

    陳無悔一下子便垮下了臉，他大字不識一籮筐，要他將《論語》抄十遍簡直是要了他的老命，還不如直接將他拖出去打二十軍棍。他欲言又止地看向裴衍洲，想要討?zhàn)?，但是看著裴衍洲唇上的咬痕，他又心虛地閉上了嘴——沒有想到像裴衍洲這樣的鐵面郎君也會白日宣yin，當(dāng)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月溪回到廂房后，便將整個人埋在了被窩里，她方才都在干什么……

    腦中亂哄哄一片，許久之后，她才想起裴衍洲問她的那句話——她哀嚎一聲，便又想一被子將自己蒙死算了……

    沈月溪便如此在屋里悶了一天，許是在房間里待太久了，待到入夜上床后，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反倒睡不著，直至聽到外間傳來開門聲，她心里緊張了一下，知道是裴衍洲回來了，慌忙便將錦被一蓋，只當(dāng)自己睡著了。

    裴衍洲坐到床上時，便能感受到床上女子整個身子都跟著一僵，他再低頭就能看到沈月溪刻意閉著的眼，那一雙睫羽還在不住地顫抖著。他無聲地勾了一下唇，從背后抱住沈月溪，果然懷里的女子愈發(fā)僵硬。

    他貼著她的耳旁，輕聲言語道：“阿月莫急，再等等，等過了年我們便圓房?！?/br>
    沈月溪猛地睜開眼睛，便從床上將身子撐了起來，狠狠地瞪向裴衍洲，嬌怒道：“什么叫我再等等，我又沒有急……”

    他這話說得她要迫不及待做那事一般，她……她只是覺得裴衍洲身為一個男子，成親了卻不圓房，有古怪罷了！

    裴衍洲見她氣得全然放下了對自己的懼意，那張瑩白的臉鼓起，一雙美目睜得滾圓，活像炸了毛的小貍奴，他便難忍笑意，將她重新攬入自己的懷中，修長的手指順著沈月溪的長發(fā)撫順下來。

    沈月溪被埋在他的胸前，能夠聞到裴衍洲身上的味道——他并不如時下的世家子弟愛熏香，身上是自然的皂角之味，伴著他渾身的干燥氣息反叫她覺得安穩(wěn)。

    她的心怦然觸動，慌亂地推了他一把，然而裴衍洲又豈是她能推得動的？男子依舊霸道地將她困在懷中，壓著她的身子，沉沉說道：“莫動，快些睡吧。”

    沈月溪又僵了一下，抬眸對上他在夜色中也跟著變黑的眼眸，她張了張嘴，負(fù)氣地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他，任由著他火熱的身子貼著她……

    夏夜燥熱，沈月溪本以為她會熱得睡不著，卻沒有想到被裴衍洲抱著不能動，沒一會兒便入了睡，一夜無夢，直到天亮。

    她醒來時，裴衍洲已經(jīng)不在了。

    任城一戰(zhàn)之后，城中有許多事務(wù)等著裴衍洲去忙，接下來幾日，沈月溪只在半夢半醒時分感受到裴衍洲躺到她的身邊抱著她，醒來時都未見到人影。她一人待得無趣，便到裴衍洲的書房中取了幾本書回來，那本《孫子兵法》她便沒再取來，倒是架子上的幾本醫(yī)書她都拿來了——因著王半仙被裴衍洲指為騙子，那本《九九養(yǎng)息大法》她如今已經(jīng)棄用，急需新的養(yǎng)生法子，她甚至想著先將這幾本醫(yī)書看好，等回了汾東，她要拜林大夫?yàn)閹煟煤脤W(xué)一學(xué)醫(yī)術(shù)。

    她拿著書從書房往回走，便聽到院子里傳出凄厲的聲音，她再往院子里走去，便看見那被□□的劉毅壽正室欲尋短見。

    劉毅壽的正室姓崔名儷，出自河?xùn)|崔氏的旁支，自她知道劉毅壽不顧妻兒逃跑之后，便沒了希望。她撞在梁柱上一次未死，第二次再撞時，已被看管的衛(wèi)士攔下。

    崔儷狼狽不堪地坐在地上，哭道：“便讓我死了算了，我活于這世上又有何意思？”

    她抽泣了半日，面前卻遞上一條錦帕，她愣了愣，抬起頭便看到了沈月溪站在她的面前。她不愿接過沈月溪的錦帕，別過臉去。

    沈月溪看著她頭上血流不止，只道：“去尋位大夫先為娘子處理傷口吧?！?/br>
    “何必假惺惺？”崔儷冷哼道，“你們扣著我不過是想要挾劉毅壽，可惜他是個無情的，莫說是我，你們便是當(dāng)著他的面殺他的爹娘也無用。”

    沈月溪問道：“那娘子又為何尋死？是為了你家郎君嗎？”

    崔儷不語，她尋死是看不到希望，她與劉毅壽夫妻多年，最是清楚他的為人，他既獨(dú)自一人離開了任城，便斷不會再為了她這個妻子重新冒險回來，指不定他還樂得在外另娶呢……

    “夫人莫說風(fēng)涼話，”崔儷無力地倚靠在柱子上，面上盡是頹敗，“我一個婦道人家，被郎君所遺棄，本就沒了活路，不過是早死晚死罷了?！?/br>
    沈月溪半蹲下身子，與她的眼眸直視，她確實(shí)不解，從前世到今生，她的愿望都極其樸質(zhì)，便是好好活著，哪怕前世她一心一意信任梁伯彥，最終被他所負(fù)，她亦未曾想過死，奈何彼時她病入膏肓，終究是沒能活過那個立冬。

    恰是經(jīng)歷過生死，她比誰都惜命，往后就算裴衍洲棄她，她亦不會為了他尋死覓活。不過崔儷之言，卻讓她思考起來，若是她離開了裴衍洲，該尋一條如何的活路？

    沈月溪輕聲問道：“娘子可有子女？”

    崔儷驚地坐起身，想要抓住沈月溪，卻已被一旁的衛(wèi)士壓在地上，她怒地尖叫起來：“我女兒早已出嫁，算不上劉家人！劉毅壽犯事，禍不及她！”

    正因?yàn)樗粸閯⒁銐凵艘粋€女兒，故而劉毅壽不看重她，便是連劉毅壽的那些妾室都能爬到她頭上來。

    沈月溪道：“娘子莫慌張，我并沒有為難你女兒的意思，只是想著劉毅壽既然棄了你，夫人可曾想過與他和離，投奔你女兒女婿？”

    崔儷瞪大眼睛，看向眼前眉眼認(rèn)真的沈月溪，并不像是同她開玩笑的模樣，她猶豫著沒有回答。

    沈月溪又道：“若是裴衍洲棄了我，我無子無女，又該如何？”她似乎真的在思索。

    崔儷瞧著這比自家女兒還小一些的娘子，忍不住開口道：“夫人貌美，便是與主公和離了，亦有大把的世家公子愿意娶夫人為妻。”

    沈月溪卻是搖了搖頭，“男子棄我一次便會棄我第二次?！?/br>
    她心中從來明白，婚姻乃合二姓之好，前世沈南沖死后梁家待她便不如初時好，如今沈家在汾東式微，她若離了裴衍洲也難尋到好姻緣。

    崔儷想了想，亦覺得沈月溪言之有理，嘆氣道：“男子多是負(fù)心漢，尤其是如今世道亂，禮樂崩壞，人心不古，多是些寵妾滅妻的狼心狗肺之徒，確實(shí)是靠不住……”

    想到劉家如今這般光景，她那外嫁的女兒沒了個好娘家，也不知道會受什么苦，想到這些，崔儷便忍不住落淚。

    她擦著眼淚說道：“男子的甜言蜜語都是假，唯有子女與真金白銀才是真。我若是夫人這般好年華，便是和離也不怕，大不了尋個健壯些的男子生個孩子，只要有孩子，只要手中有銀兩，只當(dāng)自己是個寡婦自立門戶，有什么不好的？”

    沈月溪被她說得眼眸發(fā)亮，上前將她扶起，笑道：“娘子說的極是，你亦是風(fēng)韻猶存，何苦為了劉毅壽尋死？只要活著，便總有活下去的法子?！?/br>
    崔儷和她說了一通，尋死的念頭便淡了下來，她跟著劉毅壽這些年，私下自然有藏銀兩，若是裴衍洲將來肯放了她……她將來投奔女兒，未嘗不可……

    等到大夫來了為崔儷包扎好傷口，崔儷臉上的頹敗之色已少了不少，沈月溪抱著那些書回去，在心底認(rèn)真思考著崔儷的這一番話……

    裴衍洲回來時，又是深夜，只是一貫早睡的沈月溪這會兒仍舊秉燭而坐，筆下涂涂改改不知道在寫些什么。

    他走上前去，看到的是沈月溪列出長長一串物件名單與街鋪地點(diǎn)，又想到白日里府中衛(wèi)士所報之事，面色沉了下來。

    “阿月為何還不睡覺？”他一把抽過那張單子，直直地看著沈月溪。

    沈月溪正沉浸于此，尚未發(fā)覺他進(jìn)了屋，被他突如其來的聲音猛地嚇了一跳，慌忙叫道：“你將這紙還給我?！边@可是她辛苦整理出的自己手中財物與鋪?zhàn)用麊巍?/br>
    他直直地看著她，等她一個解釋。

    第三十九章

    沈月溪回看向裴衍洲, 燭火中的男子半明半昧，眼神晦澀，她莫名了一瞬, 不知他眼中的無名火為何而來, 不過前世裴衍洲能主動將沈家的家產(chǎn)交到她家中，于這一點(diǎn)上, 她并不提防裴衍洲。

    “這是阿耶給我的私產(chǎn)。”沈月溪老實(shí)答道。

    裴衍洲盯著那張紙上看了許久，將紙緩緩遞回她的手上，“夜深了, 休息吧?！?/br>
    他未等沈月溪應(yīng)他，便朝里屋走去，沈月溪跟在他的后頭，見著他脫去外衣, 中衣之上居然有點(diǎn)點(diǎn)血跡。

    “你受傷了？！”她忙上前去, 才發(fā)現(xiàn)他的左手臂上纏了厚厚的繃帶，饒是如此, 血漬依舊從繃帶透到了中衣之上，足見傷口之深。

    沈月溪不敢碰他, 怕碰到他的傷口, 裴衍洲看著她眼中不作假的擔(dān)憂, 眉眼略微舒展，右臂一攬，便將她攬進(jìn)了自己的懷里。

    “快放開我, 小心你的傷口！”沈月溪驚地叫出聲，她顧忌著他的傷口, 被箍在他的懷里不敢動彈。

    裴衍洲本人卻并不將傷口當(dāng)做一回事, 抱著她順勢往床上一倒, 倒下去壓在底下的正是受傷的左臂。

    “快點(diǎn)起來！”沈月溪大驚失色，想要起身，又被裴衍洲拉了回去，她無奈地叫道：“郎君……”

    裴衍洲看著懷里都要哭出來的女子，倒是比他自己還要愛惜他的身體，可惜她的心善不單單是給他一個人，而她心里還打著將來離開他的主意……

    他抱著她轉(zhuǎn)到了另一邊，將左臂放到了上方，沈月溪總算松了一口氣，將目光瞄到他血跡暈出的左臂上，小聲問道：“郎君可要換藥？”

    “不必，睡吧。”裴衍洲絲毫沒有將沈月溪放出禁錮的意思，只是換成那只受傷的手臂環(huán)在她的腰上。

    沈月溪在他的懷里縮成一團(tuán)，本就嬌小的身子更顯得又小又軟，瞧著可憐兮兮的，裴衍洲忍不住將下巴在她的頭旋上摩挲了兩下，似是無關(guān)緊要地說道：“我的胳膊痛，不若換成阿月抱我？”

    “那我們分開……”沈月溪小聲說道。

    “不抱著阿月，我睡不著?！辈坏人f完，頭頂上便傳來裴衍洲的聲音。

    沈月溪眨著眼睛，若不是裴衍洲依舊是平日里淡然的口吻，她都要覺得他是在撒嬌了，只是裴衍洲撒嬌……她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定是她想多了！

    她掙扎著，腦中不合時宜地想到平日里所見的裴衍洲背影，細(xì)腰窄臀長腿，似林間的松柏青竹，怪招惹小娘子注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