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知道，他為什么來我嗎？”

    昨夜李旒跪在長樂宮請罪，崔穎儀從宣親王府敗興而歸，急往北苑，李成綺怎么可能不知道為什么。

    “因為，”他手指擦過杯子上精巧的描金，那處停著一只鳳蝶，翅膀極絢麗，幾乎于它所停留的花朵一色，“舞弊案？”為顯恭順謹慎，他在問，不是在說。

    太皇太后的眼中終于流露出星點滿意。

    對于皇帝的滿意。

    她收斂了幾分那逗弄少年郎的輕佻，“不傻?！贝奘系馁F女如此評價李成綺。

    李成綺又摸了摸鼻子，羞赧道：“父子相似，孤自然是有幾分像先帝的。”

    崔桃奚點點頭，“你卻當真像他?！?/br>
    她說的應該是厚顏無恥。

    李成綺垂下眼睛，想著謝明月在他面前故作恭謹?shù)哪?，他聲音輕輕，“敢問太皇太后，有何見教？”

    長長的護甲輕輕地，敲了下桌，發(fā)出了咔地一聲。

    崔桃奚說：“如果我說，崔穎儀是我侄子，我愛其如珍寶，要你不追究，你會如何？”

    李成綺靜默一息。

    “科場舞弊，所參與者絕非穎儀一人，所牽連者凡幾，法不責眾暫且不提，且只說處置這些人所流的血，便足夠染紅半個長街了，其中的血，也不必非要多穎儀一個?！贝尢肄善届o地，冠冕堂皇地同李成綺說著這樣的話，“穎儀是本代崔氏唯一弱冠的男丁，他若有事，我百年之后九泉之下，也無法向祖宗交代?！?/br>
    她說完，朝李成綺粲然一笑，“小皇帝，你說呢？”

    長樂宮中安靜下來。

    李成綺抬眼看她，只看見女子璀璨奪目的笑意。

    崔桃奚好像并不著急得到一個答案，她慢悠悠地等待著，等待著李成綺回應。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更新不穩(wěn)定，因為疫情原因所以提前一個半月放假，各科都在瘋狂加課。

    對不起，我存稿還是存的太少了。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75章

    您什么時候是這樣重感情的人了？

    李成綺心說。

    崔桃奚笑吟吟地看著他。

    她本就是個雪膚玉貌的美人, 幾十年的養(yǎng)尊處優(yōu)讓她看上去沒有半點老態(tài)。

    反而使她的美麗更加尊貴, 更加高不可攀, 莫說是仰視，在她面前，仿佛抬頭看上一眼都是不敬。

    少年慢悠悠地端起茶杯，茶香滿溢, 他不明白自己這的茶怎么就令太皇太后這樣看不上眼, 輕啜一口, 細細品味。

    算算時辰, 章逐藪應該已經(jīng)往崔宅去了。

    他不著急。

    一點都不著急。

    崔桃奚極有耐性。

    長樂宮原本是她丈夫的寢宮，后來又是她兒子的寢宮, 她來長樂宮，與回家無甚區(qū)別。

    她看向李成綺。

    少年人安靜喝茶，姿勢儀態(tài)俱是無可挑剔的漂亮, 面上似有苦惱之色，仿佛把她的話放在了心上, 正在猶豫。

    因為垂眼, 那顆紅痣若隱若現(xiàn)。

    但仔細看也沒那樣像, 至少氣韻神情全然不像。

    李昭十八歲時性格遠不如眼前的少年性格跳脫，滿腹心機怨恨算計。

    可他還是裝得不問朝事, 每日不過尋歡作樂而已。

    最為疼愛的，唯一真心實意對待的親meimei出嫁不足半年就被磋磨得歸國，名義上是省親, 實際上是求救, 回來時見兄長病勢纏綿, 比自己出嫁時更為厲害, 以灼灼待長兄之心，怎么可能對李昭說得出自己的遭遇？

    說不出，扮得若無其事，又怕被李昭看出，在家一月，與兄長見面不過寥寥數(shù)次。

    一月后灼灼回去，面色如常地拜別父母兄長。

    后來李昭隱隱約約猜到灼灼境遇，帶人出城去追，卻被李言隱下令一箭射下馬，他墜馬時摔斷了胳膊，回府便高燒不醒，十幾日半夢半醒，得來了灼灼自盡的消息。

    有時連崔桃奚都驚訝，在灼灼死后的日子里，李成綺面對著李言隱時表現(xiàn)得照舊恭謹孝順，他那時，究竟在想什么。

    太不像了，這樣看，就一點都不像了。

    少年像十八歲的李昭，眼中的鮮活卻不是李昭曾擁有的。

    崔桃奚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不經(jīng)意間瞇了下眼睛，仿佛有些不適應這樣的眼神似的。

    李成綺放下茶杯，“此是太皇太后家事。”

    崔桃奚略一頷首。

    “更是國事?！崩畛删_淡淡補充，拜崔愬所賜，他對崔氏族人沒有任何好感，當然，他對李氏都沒有，他向來一視同仁，“太皇太后說了，若是將牽涉舞弊案中的人都殺了，流出來的血足夠染紅半個長街，既然如此，何妨再多崔穎儀一個？”

    他微微湊近，像是怕崔桃奚聽不清似的，慢慢地、柔和地、謙卑地說：“舞弊一事乃是死罪，何況崔穎儀并非只是牽涉其中，他是主謀，太皇太后，您明白孤的意思嗎？”

    崔桃奚抬眼看他。

    她有雙濃墨重彩的眼睛，不笑時冷冽而威嚴，叫人只想在她腳邊叩拜，而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忤逆。

    李成綺與她相望時眼神平靜。

    “那就，”涂著暗紅蔻丹的指尖輕輕劃過案面，女人聲音不高不低，還含著點如常的笑意，“勞煩陛下，給他留具全尸。”

    話音既落，少年皇帝果不其然看她，眼中閃過驚訝。

    崔桃奚語氣淡淡，“這樣，方才不算辱沒了我命人挑的好棺木?！?/br>
    少年人正襟危坐，然而崔桃奚注意到，他的肩膀有一瞬間的放松。

    因為她不為崔穎儀求情放松嗎？

    崔桃奚覺得有點好笑，相識不過短短數(shù)個時辰，崔桃奚卻已經(jīng)知道這少年人絕不會因為她求情而不處置崔穎儀，既然她的意見無用，那么何必在乎？

    李成綺唇角似乎有一絲笑意，“是?！彼溃骸岸嘀x太皇太后。”

    以李成綺之冷情，與皇室親族內(nèi)部之涼薄，李成綺與崔桃奚能表現(xiàn)得如此體面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他們母子二人，永遠都能在要緊的事情上達成共識。

    譬如說，崔愬該死。

    在這點上，他們的默契無言，一拍即合。

    崔桃奚目光在他臉上掃了一瞬，嗤笑一聲，似是嘲弄，又似是戲謔道：“該是我謝陛下才對?！?/br>
    李成綺立刻起身，“不敢?！?/br>
    崔桃奚看起來很是索然，但也懶得揮手阻止。

    小皇帝愿意拜，那就讓他拜。

    “孤無意于為難崔氏一族，”這當然不是真的，崔氏族人當年因為崔愬的緣故飛揚跋扈橫行一時，時人稱天下分二姓，其中所說的一姓自然是李氏，另一姓便是崔氏，李成綺對于崔氏的厭惡可謂根深蒂固，他登基后，一是人心不穩(wěn)，二是崔氏是崔桃奚娘家，也是他外祖家，故而沒有將事情做絕，“舞弊一事，孤亦十分痛心?！?/br>
    少年垂著眼睛，面上流露出了悲慟之色，“崔氏名門望族，累世公卿，竟出了此等人，一定是孤疏忽了緣故?！?/br>
    崔桃奚似笑非笑地看了裝模作樣的李成綺一眼，很是疑惑地問：“治家不嚴，陛下何辜？我竟不知，陛下身上也流有崔氏的血?！?/br>
    太皇太后說的半點不客氣，李成綺垂首，回答得有理有據(jù)，“孤是先帝之子，崔氏與陛下相連，自然也與我有關?！?/br>
    這孩子是真一點臉都不要。

    從這點上看，還頗像李昭。

    有宮人上來換了數(shù)碟茶點，樣樣精致。

    崔桃奚挑了碗桃汁酥酪，酥酪入口綿軟，奶香淡淡，桃味清甜，桃rou先前糖漬過，保留了桃子本身的甜味，又去掉了其中的酸澀。

    李成綺見她吃了兩勺才放下，心里想著晚上就把做這道茶點的廚子送到北苑。

    然后嘗了塊金絲糕，她不喜歡，只嘗了一點。

    青靄站在珠簾外，輕聲喚了句，“陛下?！?/br>
    李成綺示意他進來。

    青靄到李成綺身側，聲音放得很低，“章大人來了，陛下可要宣見嗎？”

    李成綺看向太皇太后，崔桃奚知道他就是象征般地征求一下她的意見，無可無不可，“陛下是天下之主?！彼Φ溃袷窃谛畛删_多余還不得不做的行止。

    李成綺道：“讓他過來?！?/br>
    章逐藪大步進來。

    看見有女眷在腳步頓住，停在珠簾外。

    崔桃奚興致缺缺。

    他下拜，里面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敢抬頭看，道：“陛下……”

    “太皇太后?！崩畛删_提醒。

    章逐藪面色不變。

    誰人都知道崔穎儀與太皇太后的關系，半個時辰前剛剛抓了人家侄子，現(xiàn)在要當著這整個周朝最尊貴的女人面前說，陛下，崔縣侯已經(jīng)被抓了。

    幸而章逐藪干的就是除了皇帝都要得罪人的事，叩首道：“陛下?！?/br>
    他在等李成綺讓他說。

    李成綺道：“講?！?/br>
    章逐藪。

    欲侯首領。

    崔桃奚有一息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