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忱冷臉用飯，不發(fā)一語。

    “你血口噴人！”羅氏被氣著了，口不擇言道；“惠景皇后是惠景皇后，給你比，你配比么？”

    沒想對方會這般說話，王約素瞬間黑了臉，正要回嘴。

    “好了好了，你們倆都靜靜，聽我說?！毖垡妰扇艘称饋?，紀(jì)從回開始打圓場，一邊按著王約素，一邊按著羅氏，“方才娘說姑娘家不該在外拋頭露臉，這是對的，萬一叫有心人盯上就麻煩了?！?/br>
    “對。”羅氏趁機往上爬，責(zé)怪地睨了眼霍酒詞，“她長得不差，叫那些地痞流氓纏上，吃虧的可是忱兒?！?/br>
    紀(jì)從回偏幫，王約素的臉立馬不對勁兒了。

    “自然，夫人說得也沒錯?！奔o(jì)從回繼續(xù)道，兩邊都不得罪，“惠景皇后確實有在帝都城里做生意，她還鼓勵能做生意的女子都去做生意，這是好事，說明我們惠景皇后是個好女人，女人才為女人著想?！?/br>
    這下，霍酒詞算是聽出來了，公公是個墻頭草，不過，他夾在兩人之間也挺為難的。

    幾人各自說著，忽然，紀(jì)忱放下碗筷，端方有禮，卻最是疏離，“我回房歇息了?！?/br>
    “等等?！蓖跫s素喊住紀(jì)忱，不悅道：“你今晚去驚春院?！?/br>
    聞言，霍酒詞夾菜的手微微停頓。

    沒等紀(jì)忱開口，羅氏搶先道：“忱兒想去哪兒便去哪兒，你們少管。”說著，她看向紀(jì)忱，“忱兒別怕，奶奶給你撐腰?！彼钦娌幌爰o(jì)忱再離家出走了。

    “娘，忱兒是我的兒子。”王約素放下碗筷，每一字都說得極重，像是在提醒羅氏。

    她一說，羅氏更氣，猛地站起身，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啊，你們是嫌我老了是不是，覺得我老糊涂了是不是，現(xiàn)在我說話都沒人聽了，兒子不孝，兒媳也不孝，家門不幸……”

    “娘，你這是做什么?！奔o(jì)從回嚇壞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他一跪，誰敢站著，廳上所有人都跪到了地上。

    霍酒詞詫異地瞧著羅氏，她怎么都沒想到，羅氏會坐在地上鬧脾氣。興許，年紀(jì)大了的人真跟小孩子差不多。

    紀(jì)忱拉著羅氏的手，焦急道：“奶奶，地上涼，你快起來吧。”

    “不成。”羅氏堅決道：“他們不答應(yīng)，我就坐在地上不起來?！?/br>
    “父親母親，兒媳不愿強留夫君，你們也別逼他了?！北阍诩o(jì)忱與王約素猶豫間，霍酒詞開口，聲音淡淡的，絲毫不起波瀾。

    “……”紀(jì)忱偷瞄霍酒詞，心頭泛起些許微妙之感，仿佛被小貓撓了一下，不怎么舒服。

    “娘，你看酒詞多懂事。”紀(jì)從回給了霍酒詞一個夸贊的眼神，“從今往后，我們也不逼忱兒了，你快起來吧。”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逼你?！蹦康倪_(dá)到，羅氏便搭著紀(jì)忱的手站起。

    “嗯，是孫媳自己說的。”霍酒詞跪著身，笑容清淺。于她而言，紀(jì)忱不去驚春院才好，省得她想起之前不快的事。

    *

    嚴(yán)州。

    子時，月光被烏云遮蔽，城內(nèi)漆黑一片，安靜得詭異。

    十幾名黑衣人出現(xiàn)，踩著夜色進(jìn)入知府霍同慶家中，將府內(nèi)家丁侍女迷暈后一一送走，半點沒驚動主屋那兩位。

    等府中空了，旋即有頂雪白的轎子從道上翩翩而來，穿過大門進(jìn)入霍府。

    衛(wèi)焚朝飛身坐上堂前的八仙桌，雙腳微抬，并未沾地。他借著火光打量霍府各處，神色淡漠，卻又透著似有似無的眷戀，像是要將它們?nèi)加浽谀X中。

    今日，是他的生辰，也是他的忌日。

    “你們究竟是誰！”

    “快放開本官！”

    眨眼間，霍同慶與潘氏被黑衣人押了過來。

    “放開他們。”衛(wèi)焚朝冷冷地看著兩人。那雙桃花眼是軟的，jsg眼底卻是猩紅的，往深處看像是死了的?！澳銈儌z可認(rèn)得我？”

    自小義父告訴他，他生下來的那日便被親生父親殺死了。

    十歲那年，他來過一次嚴(yán)州，特地找算命先生試探過兩人，說他們曾有一子，當(dāng)時，霍同慶臉色大變，直接將算命先生抓回了府衙大牢。

    一番試探他才明白，義父說得對，親生父母是真心要他死。

    回到帝都之后，他每每想起他們就在胎記上劃一刀，一刀又一刀，直將胎記毀得面目全非。

    “是你。”霍同慶直直盯著衛(wèi)焚朝，雙眼錚然，似是不敢置信。“你想做什么！”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身為母親的潘氏又怎會認(rèn)不出，她哽咽道：“孩子，這些年，你過得好么？”

    “真是難得，你們居然認(rèn)出了我?！毙l(wèi)焚朝曲起一條腿踩在八仙桌上，譏笑道：“我是個天閹之人，所以不配活著，是么？”

    “你這種下賤東西不配活著！”霍同慶大喊出聲。

    二十幾年前，嚴(yán)州年年鬧水災(zāi)，霍同慶想盡法子也解不了天劫。后來，他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誰想是個不祥之人，而傳聞不祥之物能擋災(zāi)，他便將自己的兒子扔進(jìn)了滔滔江水中。

    至此，嚴(yán)州再沒鬧過水災(zāi)，百姓安樂，所以他從不后悔自己做的決定。

    “不是，不是……”潘氏哭得泣不成聲。這二十幾年，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兒子，想他在天上過得如何，有沒有受人欺負(fù)。

    被親生父親這般嫌棄，衛(wèi)焚朝不禁拍起手來，嘴角的笑中盡是恨意，“我要你們?yōu)楫?dāng)年的事付出代價！”

    語畢，他揮手示意黑衣人點火。

    “哄”，四周立時竄起大火，火光熊熊，照得前廳如同白晝。

    衛(wèi)焚朝懶散地坐著，面上一滴汗也沒流。他在火光中凝視兩人，輕佻道：“我見到了酒酒，她長得很美，是個好姑娘。告訴你們一件事，她跟紀(jì)忱合離了，再過一月我們倆就會成親?！?/br>
    “什么！”一聽這話，霍同慶怒從心起，大罵道：“你個畜生，你要敢動她，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畜生……”衛(wèi)焚朝喃喃地念著這兩字，點頭表示認(rèn)同，“對，我是畜生。那將我丟下江水的你是什么東西？你也是畜生，畜生生的東西自然是畜生?！?/br>
    “孩子，當(dāng)年的事，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我沒保住你，你千萬別傷害小詞……”潘氏哭求道。

    “我怎么會傷害她，她可是我的meimei，親生meimei啊。”衛(wèi)焚朝深深嘆息一聲，隨后又開始笑，笑得悲涼壓抑，“我疼愛她都來不及呢?！?/br>
    “你……”火勢一路蔓延，從四面圍來，直逼前廳，霍同慶認(rèn)命道：“當(dāng)年之事與她們倆無關(guān)，我一人償還你便是?！?/br>
    最后一字方落，霍同慶閉上眼，一頭往墻上撞去。

    “……”

    這一刻，衛(wèi)焚朝腦中一片空白，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傾去，薄唇微微張開。他想說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夫君！”潘氏驚叫，飛快撲向地上的霍同慶，悲痛道：“夫君，夫君，你怎么能丟下我，夫君，夫君……”

    父親慘死，母親哭得傷心欲絕，面對如此場面，衛(wèi)焚朝只覺得煩，他煩躁地扯著手腕上的傷疤，扯得鮮血淋漓。

    冷不丁地，“嘭”。

    他下意識抬頭看去，潘氏也撞了墻，額際鮮血直流，她如同落葉一般倒下，跌在霍同慶身側(cè)。

    潘氏面上滿是鮮血，顯得那張慈愛的臉有些駭人，她憐憫望著他，張口道：“孩子……”

    生平頭一次，衛(wèi)焚朝下了地，鞋子結(jié)結(jié)實實地踩在地面上，他面無表情地朝兩人走去。

    “孩子……”

    潘氏伸出手，可衛(wèi)焚朝停住了，站在半丈處的地方冷眼看她，沒再進(jìn)一步。

    “孩子，是為娘對不住你，你長這么大，一定受了不少苦，娘親可以死，但娘親希望，你別傷害小詞?！痹秸f，潘氏的聲音越小，那雙溫婉的眸子也漸漸失去了生機，“別傷害……”

    話沒說完，她的手便失去了力氣，重重打在地上。

    衛(wèi)焚朝一動不動地站著，面上依舊漠然。此刻，他心里并沒義父說的那種報仇之后的快樂，也沒什么傷心之感，因為他們從未在一處生活過，所謂的親情，只是那點血緣關(guān)系而已。

    周遭火勢越來越大，帶著吞噬一切的力量燃燒著。

    “唰”，他抽出腰間軟劍，銀光一閃，隨行十幾人全都倒在了火光中。

    第25章 被人綁架

    四月十六，祈福的日子，王約素帶著霍酒詞與畫眉去了覺安寺。

    霍酒詞不在，孫牟還在繡坊未歸，桃夭布莊便暫時由羨鴦坐鎮(zhèn)。羨鴦學(xué)得認(rèn)真，卻也是真學(xué)不會那一套，只能照搬照抄。

    “你們老板呢！”突然，一個刁蠻的聲音闖了進(jìn)來。

    心口一跳，羨鴦抬頭看去，不出她所料，來人果然是錦靈公主?；镉媯兌记浦?，她不得不去應(yīng)付。“民女見過錦靈公主?！?/br>
    裴子渠斜眼看人，輕蔑道：“你誰?。俊?/br>
    羨鴦上前行禮，恭恭敬敬道：“民女是侯爺府的丫鬟，羨鴦?！?/br>
    “沒聽過，不認(rèn)識?；艟圃~呢，讓她出來，本宮有事要找她。”裴子渠仰著脖子往里瞧，她今日好不容易出宮，誰想城里百姓都在談?wù)撔l(wèi)焚朝和霍酒詞的荒唐事。

    聽得那些所謂的荒唐事，她是又喜又怒。喜的是自己看到了希望，怒的是霍酒詞給紀(jì)忱戴綠帽。

    “少夫人去覺安寺祈福了?！绷w鴦端著一副溫婉的姿態(tài)微笑。

    “嗯。”裴子渠湊近羨鴦，小聲問道：“本宮問你，霍酒詞跟衛(wèi)焚朝的事，是不是真的？”

    沒想裴子渠會問起這事，羨鴦面露詫異，卻又立馬反應(yīng)過來，低聲道：“民女是個奴婢，不敢胡言?！?/br>
    裴子渠冷哼，“不說便是真的。好事?！闭f罷，她開心地挑了兩匹云霧綾，“那個喜歡演戲的畫眉呢？有沒有遭到報應(yīng)？”

    “畫眉……”念起畫眉，羨鴦眸中旋即升起一抹復(fù)雜之意，“前幾日，公子……”話說一半，羨鴦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猛地停住。

    “后頭呢？”這怎么聽都是話中有話，裴子渠急了，急忙扔了手中的布料，追問道：“紀(jì)忱哥哥怎么了？”

    羨鴦緊緊閉著嘴，將腦袋垂得更低，“沒什么?！彼芮宄?，這件事可以說，但不該由她說。

    裴子渠是個急性子，想什么做什么，羨鴦不說可叫她急壞了，“大膽，本宮讓你說，你就得說，再不說，本宮殺了你！說！紀(jì)忱哥哥是不是為畫眉做了傻事？”

    羨鴦依舊不說。

    而在裴子渠看來，她不說便是默認(rèn)。一想到紀(jì)忱為畫眉受罪，裴子渠便覺氣不打一處來，“惡心的女人，本宮要她好看！”

    裴子渠走遠(yuǎn)后，羨鴦緩緩抬頭，自顧自算賬。

    *

    今日來覺安寺祈福的人不說一萬也有八千，道上人滿為患，上個山都困難。

    劉嬤嬤攙著王約素走在前頭，霍酒詞與夕鷺稍稍靠后，而畫眉則搭著縹碧的手走在最后頭，時不時便要歇會兒。

    山風(fēng)拂面，空氣盡是樹葉的清香。

    霍酒詞望向前頭擁擠的人群，腦中不由浮現(xiàn)出兒時的畫面，她常跟娘親去寺廟里祈福。那會兒，娘親總會躲著她去求簽，行為古怪。

    想著想著，她再度想起衛(wèi)焚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