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雞也在，新染一頭紅毛，肩扛臺球桿：“來嘛，小法，咱倆砌蹉一把?！?/br>
    黑8一大巴掌呼了過去：“什么小法，以后他就是咱們的大哥，要喊法大?！?/br>
    臺球館里一幫子全跟火烈鳥似的，都是紅毛，一起喊：“法大，進(jìn)來玩。”

    黑8這是看沈四寶被抓了，以為是顧法典的功勞，才要認(rèn)他當(dāng)老大的。

    顧法典心癢癢的，也想多收幾只山雞，當(dāng)個走路有人開道的正牌社會大哥。

    可半夏不愿意，她在扯：“哥哥，找橡皮。”

    “8哥，改天再說吧，我這帶著孩子呢，不方便?！鳖櫡ǖ渲缓谜f。

    “就一小丫頭嘛……”山雞才咧嘴，黑8又一巴掌呼了過去：“什么小丫頭，那是大哥的meimei，就是咱大家的meimei。”

    “是是，咱們大家的meimei?！鄙诫u只好說。

    “法大，你改天一定抽個時間過來一趟，哥們現(xiàn)在內(nèi)心有點(diǎn)迷茫。”黑8拍著胸脯說：“目前我們的形勢很不明朗，需要你來指點(diǎn)哥們下一步的大業(yè)?！?/br>
    混混也有心，會迷茫？

    他為什么而迷茫？

    meimei鬧的厲害，顧法典趕緊牽著孩子的手走了。

    橡皮和鉛筆盒當(dāng)然早就被人撿走了，倆孩子找了一路，愣是沒找著。

    于是只好再去文具店買一趟。

    可顧法典跟顧靈的審美不一樣，鉛筆盒，他非要買一個上面印坦克的。

    半夏想要的是五毛錢一個，粉粉的小熊橡皮擦，可顧法典覺得一毛一個的更劃算，直接給meimei搞了一大盒一毛錢的大橡皮，足夠擦到她小學(xué)畢業(yè)。

    文具店還有書，半夏還不認(rèn)識字，但她想聽故事，就想要一本故事書。

    顧靈給她裝了五塊錢的零花錢，這本書她想自己買。

    顧法典說：“老板，來一本《白雪公主》吧。”

    半夏嚇壞了：“哥哥，白雪公主會殺小矮人，好可怕，我要不殺人的公主。”

    老板眼睛瞪的像銅鈴，顧法典忙說：“老板，換一本吧，要《格林童話》，里面全是公主的?！?/br>
    老板一臉懵的從貨架上取了書下來，遞給了小女孩。

    半夏翻開一看，果然里面的插畫全是漂漂亮亮的小公主，而且都特別可愛。

    她好開心，懷抱著書，她想，這些公主肯定不殺人。

    回廠的路上，暮色朦朧天漸黑，本來顧法典想回家的，可突然間，身后涌來一大排的車，其中還有白字黑底的，那種車在這年頭，比警車還牛，因?yàn)樗鼈兪峭馍痰能嚒?/br>
    呼啦啦的來了一大堆車，前面下來的大概是市里的領(lǐng)導(dǎo)，點(diǎn)頭哈腰，恭迎的應(yīng)該是外商，保安們立刻封路，顧法典就回不了家了。

    他只好meimei帶到了籃球場，他隨身背著大書包，可以打籃球，meimei就坐在場邊翻書，看她的小公主。

    打架斗毆好幾年，半大孩子們還喜歡搞偷襲，背后拍磚。

    所以顧法典向來敏銳，但今天，大概是因?yàn)檎业搅薽eimei，沈四寶一家被抓，而爸爸又承諾，馬上出國找mama，他太開心了，也就松懈了自己。

    有個人，從他進(jìn)書店開始就跟上他們了，一直跟到籃球場，他都沒發(fā)覺。

    甚至天已黑，月微升，麻麻夜色中，那人就在不遠(yuǎn)處盯著半夏。

    可顧法典依舊沒發(fā)覺。

    但他猛然余光一掃，發(fā)現(xiàn)黑8在圍墻外招手，拍著籃球就過去了。

    麻麻的天色中，沒人發(fā)覺，那個黑影雙目明亮，正在慢慢靠近半夏。

    ……

    先說早些時候，東海市西郊機(jī)場。

    一的士司機(jī)正在等客，就見一個穿著藍(lán)色褲子，白色背心，腰間系著一件藍(lán)色外套的，高高瘦瘦的女人正朝著自己大步流星的走了來。

    她有點(diǎn)怪，手里拿著護(hù)照和機(jī)票，一看就是從國際航班上下來的，應(yīng)該還是這年頭大家最神往的漂亮國，那本綠色的護(hù)照，誰不羨慕。

    可她手上一件行李都沒有，又不像是個洋氣時髦的海歸。

    看她皮膚白皙，身材高挑，一臉陰郁，的士司機(jī)內(nèi)心有了隱隱的猜測。

    “小姐您好，上哪呀？”他說。

    女人聲音很好聽，但有點(diǎn)沙?。骸叭ズ|區(qū)，慈心制藥廠。”

    司機(jī)瞥了一眼護(hù)照：“小姐剛從漂亮國回來的吧，這是準(zhǔn)備回來參加祖國社會主義的建設(shè)呀，還是來視察一下故鄉(xiāng)四個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情況?！?/br>
    參加，就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徹底回國，視察，就是在外風(fēng)光大好，回來溜一圈，感覺一下親朋好友的崇拜和艷羨。

    這叫套話的藝術(shù)。

    女人面色蒼白中透著灰死，身上味道很大，頭發(fā)結(jié)了板，看起來形容很落魄。

    她眼睛直勾勾的，不說話。

    這樣一個女人，當(dāng)然引起了的士司機(jī)極大的好奇心，轉(zhuǎn)著彎子，他說：“您這是傍著老外出了國，但兩國理念不合，又分手了吧?！闭f白了就是給老外甩了。

    這年頭傍老外的女性可多了，籍此出國，拿綠卡，土雞變鳳凰，享受資本主義的新鮮空氣和繁華生活嘛，不論原來什么出身，只要傍個老外，那就是人上人。

    但老外也不盡是好的，有些壞得很，就喜歡咱們國家的漂亮女同志們，喜歡她們皮膚細(xì)，不顯老，還不像女老外，一身sao狐臭味兒。

    可他們也大多是玩完就甩，承諾了綠卡又不給辦，害姑娘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的士司機(jī)專拉機(jī)場，前天拉了一女的，張嘴閉嘴就說在異國它鄉(xiāng)太寂寞，自己要回來參加社會主義的建設(shè)，可說著說著就哭了。

    卻原來，是傍的糟老頭子老外不給辦綠卡還拉著她給自己當(dāng)保姆，她是逃回來的。

    就說慘不慘。

    女人刷的抬眸，恨恨瞪著的士司機(jī)。

    司機(jī)給她嚇了一大跳，忙又說：“這有啥，您都拿上綠卡了，這就很值了?！?/br>
    女人目光瞬時更加凌厲，的士司機(jī)以為她遷怒自己，生氣了，要打人了。

    可她并沒有，而是把手上的證件翻了翻，說：“我是uy eport的針灸學(xué)老師，請你尊重我。”

    喲，這居然是個女教授，油啥啥嗷啥啥比啥啥的，漂亮國的大學(xué)吧？

    一女人能在漂亮國當(dāng)教授，怪不得她看起來大大的不正常，女人學(xué)歷太高，就不是女人了。

    “失敬失敬，是我眼界狹隘鼠目寸光，有眼不識泰山。”司機(jī)當(dāng)即把漂亮話成堆奉上，當(dāng)然，一路也不敢再造次了。

    女教授的行事風(fēng)格果然非同凡響，下車時從錢包里抽出一張美元，居然是個100，這年頭美元可值價著呢，黑市上一兌十。

    不過她錢夾里好像就這一張錢，難不成她一個大教授從滿地黃金的漂亮國回來，就賺了這一張大鈔，那她這教授當(dāng)?shù)?，還不如傍老外的那幫呀。

    “教授大姐，這錢我很想要，但我找不開?！苯裉觳艅偝鰜砼苘?，司機(jī)手里沒現(xiàn)金找呀。

    這時車已經(jīng)到慈心廠外了，還沒停穩(wěn)呢，女教授突然一個機(jī)靈，啪一把打開了車門，嚇的司機(jī)一腳剎車。

    她下了車，走的跟個鬼片里的僵尸似的，直挺挺而去。

    司機(jī)怎么看女教授神經(jīng)都有點(diǎn)不正常，得，一百美元他坑了，油門一踩，他揚(yáng)長而去。

    女教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于是朝著文具店奔去，但到了門口她又停了下來，回頭看著玻璃窗里的自己，每個人于自己，本該是最熟悉的，可她發(fā)現(xiàn)她不認(rèn)識玻璃窗里那個女人。

    她記憶里的自己，雖然沒有別人形容的那么好看，但也沒鏡子里那么蒼老，憔悴啊。

    她的頭發(fā)蓬亂，她的肩骨豎著，她臉上的法令紋，玻璃上看得一清二楚。

    文具店里有倆娃，買完東西就跑出來了，眼看碰上，女教授下意識的轉(zhuǎn)身，躲了。

    但看倆娃并肩走了，她旋即跟上，看他們進(jìn)了慈心廠，看他們一路到籃球場，一直默默跟著。

    天有點(diǎn)黑，視線不佳，路燈還沒亮起，唯有一家家店鋪的燈光，忽明忽暗。

    她身僵體硬，腳輕無聲，跟著走啊走，一路，看著那倆孩子，不停的打量著女孩。

    女孩頭上的花發(fā)卡，她上面印著點(diǎn)頭yes搖頭no的裙子，她綴著小鈴當(dāng)，一路叮鈴響的鞋子，她大大的眼睛，瘦伶伶的身體，還有她翹翹的小鼻頭，麻黑的天色中，她牽著哥哥的手，小屁股扭啊扭。

    女教授依舊跟著，一路進(jìn)了籃球場，看女孩坐到了籃球場邊，煞有介事的翻起了書，翻一頁，還要拿口水蘸一下手指，嘴里嘰哩咕嚕：“這是個不殺人的公主喔，她肯定像我的林珺mama一樣溫柔可愛?！?/br>
    女教授慢慢彎腰，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呼吸了，她甚至已經(jīng)忘了人是需要呼吸的。

    她慢慢彎腰，一點(diǎn)點(diǎn)的靠近孩子，終于，她吸了口氣。

    女孩覺得身邊有不對，扭頭一看，目光停在了女教授身上。

    麻黑的天色中，她看到一個女人正在慢慢靠近她，但在她抬頭的那一刻，女人往后退了兩步，仿佛怕自己要嚇到她一樣。

    天黑，路燈還沒亮，女人看起來可瘦了，而且很疲憊。

    這是個陌生人，此時天還很黑，按理女孩該怕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半夏并沒怕，沒喊，也沒叫，靜靜看著往后退的女人，只覺得她格外可憐。

    女人退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慢慢彎腰，依舊仔仔細(xì)細(xì)的打量著女孩。

    這邊顧法典正要跟黑8聊天，黑8眉頭一皺：“法大，咱妹身后那是誰？”

    墻外再露出只火烈鳥一樣的紅腦袋，是山雞：“法大，不會是人販子吧？”

    黑蒙蒙的，回頭一看，有個女人正在變腰，像是要去抓meimei。

    顧法典也怒了：“哪來的人販子，敢來偷我妹？”

    社會大哥的社會妹，誰這么大的膽子，敢上他的老巢來偷。

    墻外蹦進(jìn)一群火烈鳥，顧法典更是一路狂奔。

    第29章 mama

    顧法典一馬當(dāng)先,黑8山雞前赴后繼，邊跑邊喊：“人販子，抓人販子啦?！?/br>
    人販子？

    因?yàn)閾?dān)憂慈心下一步的發(fā)展,家屬區(qū)的人幾乎都在外面聊天。

    這一聽有人販子,呼啦啦的也往來趕。

    眼看著meimei一動不動,顧法典生怕對方抓起小孩就跑，這大晚上的,要竄出去攔個無牌車，再剪個頭發(fā)換身衣服，他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半夏,跑啊，快跑！”他在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