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被風(fēng)飄揚(yáng)鼓起的青衫遮蔽了自己的身形，塹天指間緊夾著那枚梧桐木碎，面色不再是死樣的蒼白，而是罩上了一層狀若癲狂的紅——只要一瞬，只要一擊，他便可改去“死”命，這誅魔救世的大功，仍是他塹天的！

    成敗皆在這一剎，剎那間，眾人眼中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來，掠耳的風(fēng)，掠眼的霧，鼻間流動(dòng)的血腥氣，那魔星一格格挪向青影的眼——

    隨后響起的卻是一聲清脆的裂帛之音。

    “談君迎”震驚的神情一剎凝在了面上，隨割劃而過的黑霧寸寸撕裂開來，顏色頃刻淡化而去，褪成了片片素白的靈幡，而塹天那激動(dòng)抽起的嘴角亦僵住了弧度。

    穿過紛飛的布碎，秦念久使盡了最后的氣力，五指狠而準(zhǔn)地扣上了塹天喉頭，指尖寸寸扎入，破皮穿rou，徑直掐住了他的喉管，猛力外抽——

    不似當(dāng)年軟軟墜地的少年，塹天重重墜跌在了地上，如魚脫水般劇烈地掙扎扭動(dòng)，直至瞳孔消散了光芒，一張無法發(fā)聲的嘴仍抽搐似地蠕動(dòng)著，依稀能辨出他的口型：“怎么會(huì)……”

    ……怎么會(huì)？再難承擔(dān)異化的痛楚與重壓，同樣失力跪跌在地的秦念久自然不會(huì)好心替他解答。

    以靈幡化靈獸，再以靈獸變化人形，縱使天眼亦難分真假，確實(shí)是步好棋。只可惜——那人絕不會(huì)避過他的劍刃，縱使劍刃穿身也會(huì)直擁向他。那人絕不會(huì)攔他，縱使萬人來襲，也會(huì)替他去拼去殺……而更重要的是，他又怎會(huì)認(rèn)不出所愛之人的真?zhèn)?？這最簡單不過的道理，那小村孤女洛青雨……一早便告訴他了。

    風(fēng)聲蕭蕭，滿場(chǎng)死寂。一張張?bào)@怖的面孔中再無與他有仇怨之人?！摳械娇煲?，抑或是輕松嗎？他心間卻只余一片蕭索。

    被濃黑魔霧掩起了身形，秦念久不堪重負(fù)地輕輕閉上了眼，不愿嘆息，只低低道：“……衡間，師尊這回……說到做到了?！?/br>
    就連塹天長老亦不是這魔星的一擊之?dāng)?，眨眼身隕，而山外無垠火濤已然吞沒了整塊大陸，熱浪灼人，紅意染蒼穹。

    魔霧遮眼，滿場(chǎng)弟子眼中、心中皆只剩下了一片空白，連恐慌之意都再提不起——忽卻聽見葉正闌滿不可置信的顫聲響起，仿佛大慟：“……秦……仙尊？”

    恍惚似有人彈指，縈繞四周的濃霧倏忽與他的話音一同淡化散去，而同樣褪淡了的……竟還有山外那可怖的末世之景！

    眨眼，浪潮退去，火焰驟熄，天地間原原本本一派清朗，風(fēng)云悠然。旭日照映下，座座人城仍在，座座儼然——

    愕然驚覺這整場(chǎng)滅世禍亂不過是場(chǎng)幻象蜃景，眾弟子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黑霧如云絮般融淡，那魔星自中艱難地?fù)紊碚酒稹?/br>
    隨著黑霧淡去，更多的腥血?dú)堉_始自他身后蔓生而出，幾要壓得他直不起身來，可他終卻站直了身體，輕緩了口氣，步步向他們走來。

    眼見魔星逐步逼近，眾弟子無不大駭，可虛軟的手腳卻挪動(dòng)不了半分，早已嚎干的喉嚨也再難發(fā)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步步向他們走來——直至停在了葉正闌身前。

    身側(cè)同門長老尸體余溫尚存，遍地血泥骨rou，葉正闌跪坐在這樣一片狼藉之中，看著那周身盡紅、手持雙劍，艱難舉步向自己而來的故人，心內(nèi)同樣只有一片空白。

    ……就連如此……就連這般……他都不曾傷害無辜之人半根毫毛，更無禍?zhǔn)乐摹@樣的秦仙尊，當(dāng)年若不是他受人蒙蔽，僅恃著一腔熱血便引出禍?zhǔn)隆趾沃劣诮袢?？?/br>
    風(fēng)聲入耳，他心中卻是一派寂靜，落針可聞。在這樣的寂靜之中，他不由自主地松開了手中靈劍，跪正身子，昂首看向了秦念久，面色有愧，亦有哀戚：“秦——”

    “……”

    秦念久卻垂眼看著他這副甘愿引頸受戮的從容姿態(tài)，失笑般無力地?fù)P了揚(yáng)嘴角，打斷了他：“……仙尊多慮了。我不殺你……”

    葉正闌不禁一愣。

    腦后生出的怨鬼面容張口尖笑，秦念久抿抿唇，開口時(shí)聲音卻似風(fēng)般輕軟：“……若是連你也死了，有誰還記得當(dāng)年之事……為觀世宗正名……？”

    是詫，更驚，葉正闌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瞳孔一時(shí)巨震，卻聽當(dāng)啷一聲，是劍刃相觸的脆響，一對(duì)雙劍就這樣跌在了自己面前。

    一剎震顫了起來，葉正闌失措地猛然站起了身，秦念久卻沒再看他了，亦沒看向他身后那道靜躺于林中的青影，只極力忍著魔氣異變的痛楚，兀自轉(zhuǎn)身面向了眾人。

    身上殘肢愈生愈多，腥血順流，他無法抵抗身上魔氣的異化，終究還是要墮為那沒有神智的魔物，屆時(shí)天下蒼生……

    依舊不愿嘆息，他不畏眾弟子復(fù)雜異樣的目光，輕輕吸了一口氣，愈站直了幾分。

    ……他這是要做什么？

    不知他下一步將會(huì)如何動(dòng)作，眾弟子無不兩股戰(zhàn)戰(zhàn)，持劍的手遲疑著將將抬起，卻聽他十分坦蕩且淡然地開了口，“……我秦念久——”

    恍如當(dāng)年無心無情的秦仙尊，他面上無甚表情，聲音亦冷亦淡，只是其中幾不可聞地透出了些許蒼涼：“……天生仙骨，地賦靈軀。本該為蒼生克難，除妖衛(wèi)道——卻道心不定，誤墮魔道……犯下滔天過錯(cuò)。有愧天地、有愧師門、有愧親友、有愧……”

    他稍頓了頓，并沒看向談風(fēng)月所在的方位，只不忍地微微閉了下眼，片刻續(xù)道：“……有愧愛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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