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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晏不知道有什么好笑,他低頭審視著這一盒“丸子糖”,抿了抿唇,不明白為什么它聞起來那么香甜,吃起來卻這樣苦。 “謝晏,你說你丟不丟人——” 話沒說完,寶藍(lán)衣裳見他悶著頭安安靜靜不理人,一身霽色衣袍雖有些舊了,但干干凈凈的,一丁點(diǎn)臟樣傻樣也不見,而且被人嘲笑了也毫不在意,也不覺得羞臊。 反襯得他們幾個活像個傻子。 五年前謝晏就不搭理他們幾個,看人時的表情總是高高在上,好似就他一個清高孤傲,旁人都是泥地里的矮蔥?,F(xiàn)在傻了,還是這樣。 領(lǐng)頭的這個神色一瞬間冷下來,往他肩頭推了一把:“謝晏,還當(dāng)自己是什么南鄴長孫,是光風(fēng)霽月的探花郎呢?往日里躲在屋里當(dāng)烏龜也就罷了,今兒個是你自己冒出來的,可沒人能護(hù)著你了!” 親眼看美人蒙塵,才子落污,向來最是有趣的。 他抓起剩下的幾顆香丸子,粗暴地捏住了謝晏的下頜,就要往謝晏嘴里塞,阿言聽見這邊吵鬧動靜,嚇得立刻快跑回來,把那紈绔用力一推:“放肆,你們干什么!” 謝晏以前行事確實沒什么收斂,對于喜歡的人,怎么熱情都不為過,而對著看不順眼的人,連個笑都懶得給。因此沒少得罪人。 阿言看著這寶藍(lán)衣裳的樣貌眼熟,但畢竟五年過去了,曾經(jīng)的少年郎也都長大,一時沒認(rèn)出來究竟是哪里的冤家。 這也是阿言這幾年從不讓謝晏出門的原因。 想看他笑話的人太多了,阿言勢弱,護(hù)不住他,卻也不愿意讓旁人白白欺負(fù)了他去。就干脆在自家園子里玩兒,左右在哪里玩,對此時的謝晏來說,都是一樣的。 阿言也沒工夫深究這紈绔的事,他回頭看謝晏,見他眉心緊皺,再看香盒里少了丸子,立刻就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忙倒了一杯清水,伸手到他臉前:“公子,這是熏香用的,不能吃,快吐出來!” 謝晏也嘗到苦處,聽話地把咬碎成好幾瓣的香丸吐在了阿言手心,漱了幾口水沖淡了苦味,才說:“唔,不是好東西。” 那寶藍(lán)衣裳對號入座,氣得將桌一拍,暴怒地抬起手:“謝晏,你——” 阿言嚇得閉上眼,本能地往謝晏面前一擋。 但那想象中的巴掌沒能落下來,就聽見原本熱熱鬧鬧的殿里陡然安靜了下來,只剩窸窸窣窣的細(xì)微響動,阿言偷偷睜開眼,見這寶藍(lán)衣裳正縮著脖子朝著他弓腰拱手,一臉懼怕模樣。 其他人也都大差不離。 總不至于是朝他行禮,阿言困惑了一下,片刻才意識到什么,忙順著眾人敬拜的方向一看—— 一時大驚,攝政王來了! 他后頸一個激靈,下意識拽了謝晏一把,叫他也起來行禮。 謝晏本是安分坐著的,沒想到阿言會突然拽他,他踉蹌地被拉起來,帶得桌案咣啷一聲搖擺,桌上的瓜果骨碌碌地往下滾。謝晏伸手想抓,既沒抓住果子,也沒站穩(wěn)自己,他晃了兩晃,失了重心,兩眼微微睜大,徹底往前一撲—— 他跌過去兩手撐著地板,跪在了剛進(jìn)殿門的裴鈞面前。 撲通一聲! 指揮使紀(jì)疏閑跟在攝政王身后,在有人撲出來的一瞬間雁翎刀已經(jīng)出鞘半截了,可定眼一看竟是謝晏。他偷瞄了一眼裴鈞,沒瞧見他動怒,那刀半抽不抽的,又被紀(jì)疏閑生生按了回去。 阿言倒吸一口涼氣,當(dāng)即想去拉謝晏,又被攝政王那冷若寒霜的眼神給凍住了腳。 南鄴人素來身姿秀美,謝晏自然不免于外,他個子拔得早,五年前探花筵時就高出同齡人一截,很是引人嫉妒,那時候,五皇子也就到他眉毛。 而如今形勢陡轉(zhuǎn),裴鈞早已脫胎出少年骨量,他身姿頎長,寬肩窄腰,氣質(zhì)也大變。 據(jù)說他在北境吃了很多風(fēng)沙霜雪,阿言不知道他都經(jīng)歷了什么,只是覺得區(qū)區(qū)五年,人竟然會變化得這樣大。當(dāng)年那個孤僻寡言的少年,如今卻已經(jīng)是陰鷙酷烈的煞星了,眉眼尤其鋒銳,充斥著行軍多年沾染上的殺伐之氣。 五皇子和以前真的不大一樣了。 他一時有些后悔,心想今晚帶著謝晏來,是不是來錯了? 裴鈞那眼神,怕不是要將謝晏給生吞活剝。 看了一眼裴鈞,又看見攝政王身旁還有身著小小龍袍的小皇帝,阿言更加不敢造次,猶猶豫豫的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只好小聲喚道:“公子,公子,快起來!” 謝晏磕得雙膝生疼,一下子沒能站起來,又跌坐回去了。因為額頭在地板上撞紅了一塊,磕破了點(diǎn)皮,他哼唧兩聲,抬手捂著,眼睛頃刻就蒙上了薄霧。 裴鈞認(rèn)出他來,沒有動,冷眼看他狼狽。 眼前人坐在地板上揉自己膝蓋,他衣襟跌散了,那喜人的紅狐貍圍脖也掉在一旁,露出了一截潔白無瑕的細(xì)長脖頸。瘦得有些尖的下巴上還落了幾指紅印,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捏過。 裴鈞皺眉更深。 他撿起掉在自己腳邊的紅狐貍圍脖,袖擺簌簌地滑過謝晏臉頰,他靜靜看著面前的人,淡淡道:“謝晏,多年不見,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禮。” 謝晏仰頭看他,磕破的額頭更疼了,好像是外面疼,又好像是里面疼,針扎似的,他盯著裴鈞瞧了一會,忽然伸出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