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110節(jié)
沈岐遠不悅地站住了步子:“不是說心愿達成就不必再管他了?” “是不管了,舉手之勞又何必吝嗇嘛?!彼蛄藗€響指,變出一封書信來。 面前這人沒什么好臉色,卻還是接過她的信交給了在客棧的暗樁。 九河郡邊的軍營也正在慶賀呢,郡王府送來了幾百壇好酒,眾人都喝得醉醺醺的,主帥拉著魏子玦十分高興地道:“你立下大功,待回京我便為你請賞!” 魏子玦沒喝多少,清醒地與他拱手:“元帥,敵軍雖敗,但實力仍舊不容小覷,待今晚慶后,明日該再議布陣攻防。” “哎,那都是明日之事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嘛?!?/br> “就是?!辟R澤佑笑道,“難得元帥器重,魏統(tǒng)領(lǐng)怎好掃興。” 魏子玦不太喜歡這個人,戰(zhàn)場沖鋒他不在,后頭分功倒是仗著有爵位強要強攬。不過當(dāng)著元帥的面,他也不好撕破臉皮。 正好有小卒來報:“統(tǒng)領(lǐng),外頭暗樁有消息來了?!?/br> 魏子玦頷首,起身就想告退,誰料賀澤佑一把就將他按下:“統(tǒng)領(lǐng)是大功臣,這幾步路哪還有讓您親自走的?我去就是。” 第170章 柳如意的心愿 暗樁的消息自是人人都能聽的,就算點名給了他,賀澤佑想去拿,魏子玦也不好說什么。 “快去快回?!彼吐暤馈?/br> 賀澤佑笑著拱手,一轉(zhuǎn)背卻就淡了笑意。 他自謙說幫著跑腿罷了,這人竟還蹬鼻子上臉,真把他當(dāng)小卒使喚?他可是堂堂寧遠侯,手下的兵是他的三倍還多。 冷哼一聲,賀澤佑走到旁側(cè),接過小卒遞上來的書信,就著旁邊的燈火看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他酒都醒了。 “侯爺?”小卒看他這臉色,連忙問,“要不要稟告統(tǒng)領(lǐng)和元帥?” “不,不用?!辟R澤佑手一抖,那信紙就被燭火燒了起來。 火光燃起,他的表情倒是慢慢鎮(zhèn)定了:“城中混進了jian細而已,不要打擾眾人慶賀的興致,我?guī)巳デ宀橐环闶??!?/br> 小卒點頭,看著他快步離開,便回到了元帥身邊。 魏子玦瞧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便問:“是什么消息?” “侯爺說是城中混入了jian細,他已經(jīng)帶人去清查了。”小卒撓頭,“可我瞧侯爺那表情,不像是這么小的事?!?/br> 魏子玦抿唇,起身與元帥拱手:“侯爺喝了酒,怕做事不太周全,我跟過去看看?!?/br> 元帥正聽著琵琶曲,聞言只擺了擺手:“當(dāng)心些?!?/br> 魏子玦行禮告退。 一出主帳,外頭的親信才連忙迎上來道:“統(tǒng)領(lǐng),對岸軍營起了好大的火,是極妙的攻打機會。不消多少人,光我們這一支隊伍趁黑摸過去說不定都能成。” 魏子玦沉了臉。 怪不得跑那么快,賀澤佑這人可真是夠無恥的。 “寧遠侯已經(jīng)帶人過去了,我們再去怕是已經(jīng)來不及?!彼麌@了口氣。 親信怒道:“這消息是咱們的,他怎么能搶了去?” “罷了?!蔽鹤荧i擺手,“好好休息吧,待下回戰(zhàn)場上再立功不遲?!?/br> 親信心有不甘:“咱們還是帶兵去看看,若他們打不過,咱們也能幫一把?!?/br> “這難免有搶功之嫌?!?/br> “大統(tǒng)領(lǐng),這是他先搶咱們的!” 拗不過他,魏子玦還是讓人稟告了元帥一聲,再點兵出城。 賀澤佑的馬在風(fēng)中跑得飛快,臉上滿是即將立大功的興奮。 先前分的那些小功不夠什么看的,若這一遭能成,待再回臨安,才是真的風(fēng)光。屆時什么柳如意,什么供神街,只要他御前請賞,就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嘴角咧開,他猛地一甩長鞭:“駕——” 馬蹄往前一躍,四周漆黑的夜色突然變成了一片白茫,耀眼的光刺得他急勒馬遮目。 身后浩浩蕩蕩的馬蹄聲和行兵聲消失了,山林間的鳥獸蟲鳴聲也消失了,他愕然四顧,發(fā)現(xiàn)自己像是掉進了什么陷阱里一般,周圍又空蕩又寂靜。 “怎么回事?!彼钡媚笾\繩帶馬轉(zhuǎn)圈。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聲音回響,愈顯幽閉。 賀澤佑慌了,策馬繼續(xù)往前跑,四周卻沒有任何景致的變化。 狂奔了半個時辰之后,他崩潰了,嘶吼大喊起來:“什么人想要害我!” 遠處的光明明滅滅,依稀顯出一個人影來。 有人就好,他才不管是誰,立馬策馬跑過去,欣喜地喊:“喂,這里是哪——” 最后一個字被眼前逐漸清晰的面容給堵回了喉嚨里,賀澤佑怔愣地看著那兒坐著的人,不知為何心好似在不斷往下沉。 “如意?!彼?/br> 柳如意乖順地坐在前頭,聞聲微微側(cè)頭,朝他一笑。 這一瞬間,賀澤佑突然知道了自己一直以來覺得的不對是哪里不對。 以前的柳如意看他的眼神就該是這樣的,溫柔、憧憬、愛慕,閃閃發(fā)光。而后來的柳如意,只像是一個跟她長得很像的人,眼里只有譏諷和漫不經(jīng)心。 這才是真的柳如意,會仙酒樓里的那個是冒牌貨! “如意!”他歡喜地下馬,朝她跑過去,一把將她抱進懷里,“我好想你?!?/br> 柳如意任由他抱著,臉上神色安謐又祥和。 賀澤佑眼眶濕潤了,捏著她的肩低頭看向她:“我就知道,你怎么會不愛我了,你永遠是這個世上最愛我的人?!?/br> 他想起兩人銀錢都使光了,一起蹲在楊柳岸邊看著水里的魚流口水的時候。身邊的人肚子咕咕叫,卻還是笑眼盈盈地道:“等以后有錢了,你給我買白仙魚吃?!?/br> “嗯?!彼?dāng)時鄭重地點頭,“我一定給你買?!?/br> 他好像給柳如意許了很多很多的諾言。 “我賀澤佑對天發(fā)誓,若有負于你,便天打雷劈?!?/br> “如意,我不會忘了你對我的好,相識于微末,才能相伴到白頭?!?/br> “這些鋪子租給我,都不要租錢么?你個傻子,萬一我有錢了不要你了怎么辦?!?/br> “別哭啊,我怎么會不要你,賀澤佑這輩子最愛的就是柳如意。待封侯旨意一下來,我便去柳府提親?!?/br> guntang的眼淚從眼眶里落到她的肩頭,賀澤佑沒由來地就覺得難過:“對不起,我都沒有做到?!?/br> 面前的人仍舊溫柔地笑著,朝他輕輕搖了搖頭。 “你不怪我?”賀澤佑眼眸一亮,“那等我這回立功回去,我一定娶你。就算做不了正妻,我也會加倍愛你,讓你成為這世上最幸……” 話沒說完,他突然覺得心口一涼。 一把匕首沒在他胸膛上,那手柄上雕的鵲踏枝的花紋栩栩如生,瞧著像是還能聽見鳥鳴。 他低頭茫然地看了許久,身子一瞬間轟然倒地。 “你……”雙眼看著面前這人,壓根來不及說什么,他就覺得眼前一黑。 柳如意終于開口,聲音也很溫柔,遠遠近近地飄忽過來:“這本就是該插在你心口的刀?!?/br> “負心薄情的是你,該去死的也是你?!?/br> “你這下不欠我了,我也終于可以瞑目了?!?/br> 山風(fēng)呼啦啦地吹過來,撕扯開了四周的白茫,他陡然又聽見了士兵廝殺的聲音,還有遠處營帳被火燃燒的動靜。天地重新清明,只是胸口的疼痛仍在。 一個大夏小卒將刀從他胸口拔了出去,血濺三尺高。 “哈哈,我立功啦!我殺了他們一個大將!”小卒狂喜而走。 他不甘地伸手,卻還是沒能穩(wěn)住,沉重的身體自馬上跌落,重重砸進了黃沙里。 第171章 不是說看不慣青衣子玦他們的做派嗎! “侯爺——” 沙場上響起一聲悲號,奮力廝殺的隊伍突然就像沒了腦袋的牛,橫沖直撞一陣之后就驟然潰散。大夏殘兵見勢,竟打起了反攻的主意。 剛剛立功的小卒猛地舉起大旗,振臂高呼:“隨我沖陣!” 夏軍接二連三地響應(yīng),一時竟也將剩余的乾軍逼退了半里地。 正當(dāng)頹勢如山傾時,魏子玦帶人及時趕到,長刀一立,策馬上前就削了那小卒的首級。 血濺三尺,他舉起手里的頭顱開路:“殺!” 親兵們與前頭那一隊逃竄的士兵擦肩而過,如下山猛虎一般撲向大夏的殘部。逃竄的乾人見狀,慢慢放緩了步子,看了看那沖在最前頭的統(tǒng)領(lǐng),猶豫一二,也返身跟著攻敵。 原本幽藍的妖火滅了又起,腥風(fēng)血雨的戰(zhàn)場上,有一骨凋敝就自有一將功成。 …… 黎明將曉時,魏子玦找到了賀澤佑的尸體。 “不是說是被敵軍一刀取命的?”他納悶地看著賀澤佑的胸前,“這是什么?” 一把雕工精美的匕首,手柄上的花紋雕得用心又細致。 副將低頭看了看:“這不就是個刀口么?” 魏子玦一愣,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待再看過去,賀澤佑的心口就當(dāng)真只剩了一個干涸的刀口。 “奇怪?!彼止荆拔也铧c都看清上頭的花紋了?!?/br> 風(fēng)卷黃沙吹度九河,輕飄飄的沙粒打著圈兒拂過漸漸安靜的街道,慢慢落在了小院的窗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