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3節(jié)
如意恍然。 出殯就是為了告訴滿臨安太師府與她斷了關(guān)系,好叫她這個名節(jié)敗壞的女兒莫污了太師府門楣? 不愧是柳太師,想法就是妙。 “姑娘也別太傷心,您有夫人留下的鋪?zhàn)影?,不愁沒飯吃?!贝蠓驀@息道,“只是恐怕得換個地方生活,這臨安流言殺人吶。” 流言殺人是不假,但如意沒想明白:“消息怎么會傳得這么快?” “那還不是meimei太過擔(dān)心jiejie的緣故?”門口有人跨了進(jìn)來。 如意回頭,就見文貞雪端著手朝她福了福:“得知jiejie被賊人擄走,meimei一連奔走了好幾個重要衙門,又告知了街坊們幫忙尋找,還去太師府知會了一聲,這才替jiejie求來救兵——jiejie沒事吧?” 她無辜地眨著眼,看起來也就是個十五六歲的稚嫩小姑娘。 要是以前的柳如意,一定會被她這模樣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扇缫饪粗挥X得好笑。 “你想壞我名聲,讓我不得不帶著鋪?zhàn)舆M(jìn)侯府做妾?” 文貞雪沒想到她這樣的境況下還笑得出來,臉色不由地難看了些:“你還有別的路可選嗎?離開臨安遠(yuǎn)嫁他鄉(xiāng)?你走到哪兒我便將你的事說到哪兒,看誰敢娶你?!?/br> 這給她說得,仿佛大乾女子就只有嫁人這一條活路了。 如意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她的肩:“山都會倒,何況是男人,那東西玩玩就行了,哪能指著活?!?/br> 說罷,擺擺手:“早點(diǎn)回去吧,留在這兒怪礙事的?!?/br> 文貞雪不敢置信地看著她,還不待再說什么,藥堂的伙計便幫著出來逐客了。 “柳如意,有你求我的一天,我就坐在寧遠(yuǎn)侯府的正堂上等你給我敬茶!” 她聲音里透著些咬牙切齒,漸漸地遠(yuǎn)了就聽不見了。 如意沒回頭,只盤算著既然離開太師府了,就早些把鋪面收回來,往后開銷的地方還多著呢。 …… “我賀澤佑對天發(fā)誓,若有負(fù)于你,便天打雷劈?!?/br> “如意,我不會忘了你對我的好,相識于微末,才能相伴到白頭?!?/br> “這些鋪?zhàn)幼饨o我,都不要租錢么?你個傻子,萬一我有錢了不要你了怎么辦。” “別哭啊,我怎么會不要你,賀澤佑這輩子最愛的就是柳如意。待封侯旨意一下來,我便去柳府提親?!?/br> …… 外頭起風(fēng)了,吹得整個街道愈加昏暗,店鋪外的幡子嗚嗚咽咽的,像是誰的哭聲。 第4章 又見面啦 甭管誰哭吧,如意是不會哭的。 鋪?zhàn)右皇?,金山銀山都在手,她滿眼都是笑意:“剪燈你瞧,光是一家會仙酒樓,一個月的進(jìn)賬就夠我們買一座新宅子了?!?/br> 剪燈休養(yǎng)了兩日,勉強(qiáng)能開口說話:“可是以姑娘現(xiàn)在的處境,獨(dú)辟宅院也并不安全。” 文貞雪極盡口舌之能事,已將她說成個被賊人糟蹋的殘花敗柳,她又被太師府逐出了門,若是獨(dú)居一宅,宅子里定被人扔滿菜葉和臭雞蛋,說不定還會有登徒子半夜越墻。 一想到這些,剪燈眼眶就通紅。 姑娘是個好姑娘,怎就落到了這步田地。 她憂愁地抬眼看過去。 如意抱著兩大盒銀票,正一邊數(shù)一邊勾唇:“不買宅子也行,就在會仙酒樓里開個房間住下,還熱鬧些?!?/br> 剪燈:“……” 即將盈眶的眼淚收了回去,她哭笑不得:“姑娘?!?/br> “酒樓那邊已經(jīng)交接好了,我要過去聘幾個新掌柜?!比缫馄鹕?,“你的傷要再養(yǎng)幾日,待好了我來接你。” 剪燈點(diǎn)頭,吃力地將桌上的紗帽遞給她。 雖無秋雨,風(fēng)也漸涼,街上行人都已經(jīng)攏上了斗篷。 如意按照約好的時間上了會仙酒樓的第三層,卻見包廂門開著,里頭一個人也沒有。 “倒讓我這個做東家的等?!彼止疽宦?,進(jìn)去看了看。 外面的露臺連通了兩間廂房,另一間門窗緊閉,似乎沒人。 如意聳肩,兀自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啪、啪、啪。 有什么東西在拍地板,帶著一股子腥氣。 她略略側(cè)頭,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店小二就在這時敲響了隔壁的房門:“客官,您點(diǎn)的酒到了?!?/br> 沒有人回應(yīng)。 小二納悶了:“你們瞧瞧這屋子里還有人嗎,怎的不開門?!?/br> 幾個人齊齊敲打起門來,聲音嘈雜,緊接著“嘭”地一聲巨響,有人把門撞開了。 “來人啊,死人了!” 短暫的沉默之后,一聲尖叫劃破了臨安城平靜的天穹。 處于鬧市的會仙酒樓出了命案,官兵自然來得極快,清一色的紫帽將這四層高的建筑里里外外圍了兩層,門口讓開條道,一襲絳紫流云錦拂過門檻,徑直往三樓上走。 “沈大人?”許掌柜本就慌張,再一看來人,嚇得差點(diǎn)兩眼翻白,“怎,怎的是您親自過來了,這涉案的人……” “不必緊張?!鄙蜥h(yuǎn)撩起前袍踩上臺階,“正好路過罷了。” 三樓廂房已經(jīng)被紫帽守住,他一上去就聽見周亭川在嘀咕:“門上著栓呢,窗戶也都鎖著,兇手怎么跑的?” 抬眼看見他來,周亭川連忙迎上來:“大人,您看吶,這樣密閉的屋子,人居然是被謀殺的。” 沈岐遠(yuǎn)查看了尸體,再打量房內(nèi),手指點(diǎn)過被破壞的門栓,又走到緊閉的露臺門前。 八扇折疊開合的門,也在里頭上了栓。 他伸手抽開緊插著的木梢。 門往一邊折疊打開,嘩啦啦一陣響,孟秋暖陽從寬大的露臺照進(jìn)來,清風(fēng)迎面,送來一陣醇厚酒香。 露臺上有人笑了一聲。 未料到這外頭竟還有人,沈岐遠(yuǎn)將手按在了腰間劍鞘上。 但抬眼看過去,那欄桿上倚著的竟是個姑娘,玫瑰色的纏枝玉蘭裙被風(fēng)吹得輕動,她捻著酒杯仰著頭側(cè)過來,眼尾細(xì)長,唇角勾起:“我就知道還會再見著大人。” 沈岐遠(yuǎn)怔了怔。 清風(fēng)拂得彩帶翻飛,露臺檐上銅鈴跟著作響,風(fēng)華正好的姑娘斜倚欄桿,指尖一點(diǎn)白玉,媚眼含嗔,鬢卷髻搖。 片刻之后,他垂眼,不悅地道:“又是你?!?/br> 如意吹了個口哨:“兩日不見,大人風(fēng)華更甚吶?!?/br> 后頭還跟著一些護(hù)衛(wèi),沈岐遠(yuǎn)無心與她費(fèi)口舌,只照規(guī)矩問:“姓甚名誰,為何在此?” 她走過來,尚算配合地答:“小女柳氏如意,在此約了人,沒想到人沒來,倒是撞著個兇案。” 說罷,雙手捂心,怯怯道:“怪嚇人的?!?/br> 沈岐遠(yuǎn):“……” 十二具尸體都不怕的人,怕這一具? 他指了指房內(nèi):“你可認(rèn)得這死者?” 如意輕哼:“若是不認(rèn)得,我就不在這兒等了。大人明鑒,此人兩日前才與我起過沖突,今日就死在我的酒樓里,若是不查清楚,我可要背黑鍋了?!?/br> “你詳細(xì)說來?!?/br> “死者便是供神街熟藥鋪的掌柜,兩日前我從他那里交接鋪面,他對我口出惡言,態(tài)度兇狠,還是幾個管事拿著房契地契強(qiáng)行將他扔出門才作罷?!?/br> “再見到他就是此處了,我剛到隔壁,小二就敲開了他的門,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死了?!?/br> 沈岐遠(yuǎn)目光幽深地看著她:“你今日沒見過他?” “沒有?!比缫夂眯Φ氐?,“大人難不成還懷疑我?我一個姑娘家誒,怎么殺人?!?/br> 記口供的周亭川和掩蓋尸體的護(hù)衛(wèi)們都默了默。 別的姑娘家是很難殺人的,這位還真不一定。 “刑部司斷案講證據(jù),不會冤了誰,也不會縱了誰?!彼瓛咚谎郏餍溥M(jìn)了廂房。 如意撇了個白眼,索性跟著他進(jìn)去。 別的大人查案都是吩咐仵作和捕快動手,沈岐遠(yuǎn)身份比誰都尊貴,卻是撩了衣袍,半膝點(diǎn)地,親自查驗(yàn)死者狀況。 旁邊的仵作小聲嘟囔:“大人,小的已經(jīng)查過了,死者死亡時間應(yīng)該是兩個時辰內(nèi)?!?/br> “你確定?”他抿唇。 “小的驗(yàn)尸十幾年,還能有錯?若不是死于兩個時辰內(nèi),他身上就該有蛆蟲了。” 如意跟著看了一眼:“可是今日天氣甚涼,尸身腐化本就緩慢?!?/br> “再緩慢死者也是一個時辰前才來這酒樓,難道還能在來之前就死了?”仵作不以為然。 如意沉思片刻,突然道:“還真有可能?!?/br> “你胡說什么,方才小二就說了這人一個時辰前才……” 不理會他的話,如意開始搜尋地面。 她記得那個聲音,一下一下地拍在地板上,類似于—— 掀開圓桌下的垂簾,如意愉悅地打了個響指:“就是這個?!?/br> 一尾小魚躺在桌下,已經(jīng)干涸得一動不動。 沈岐遠(yuǎn)的墨瞳泛起了光,用帕子將那尾魚包起來:“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