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烏云下，是一片蕭瑟蕪穢景象。

    三月本該是春耕時節(jié)，沿途卻見不到半個農(nóng)人，反倒是裹著草席腐爛發(fā)臭的尸體，時不時就能撞見幾具。

    這還不算什么，更為刺眼的當屬無處不在的流民隊伍。

    為躲避野獸攻擊，流民大多結伴而行，因此當他們成群出現(xiàn)時，帶給人的視覺沖擊也格外大。

    灰撲撲的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個個衣衫襤褸，餓得骨瘦如柴，互相攙扶著在道路上前進，遇見馬車便驚慌避讓，一不小心還會摔倒在地，蹭得一身濕泥，簡直比落水野狗還要狼狽。

    在自己筆下不過寥寥數(shù)語概括的底層民生，在現(xiàn)實中看竟是如此凄慘恐怖的景象，姜舒難以形容心底的震撼。

    “叔父，城外怎會有如此多乞兒？”

    聽到詢問，姜舒放下帷幔轉(zhuǎn)過頭來，對上一張憂心忡忡的小臉。

    “那些應是自北地逃難而來的流民?！?/br>
    “受戰(zhàn)亂波及的百姓？”

    “不錯?！?/br>
    “那其中會有吳興縣人嗎？”

    吳興縣也就是原主長兄生前任職之地，本是東州弋陵郡內(nèi)一縣，如今弋陵郡已被鮮卑侵占，恐怕鮮有能逃出來的魏國百姓。

    姜舒只能回答：“或許有吧?！?/br>
    姜澤稚嫩的眉頭輕輕蹙起，思索片刻后問：“這么多的百姓南逃，難不成是匈奴要攻打過來了嗎？”

    約莫是父親死于戰(zhàn)場之故，姜澤小小年紀便對北地戰(zhàn)況了解頗多。

    姜舒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安慰道：“有秦刺史鎮(zhèn)守端門，還有雍州派來的援兵，他們會守住關口，不會讓那些東胡兵過來的。”

    “萬一守不住呢？”

    姜舒沉默，沒能回答出只字片言。

    不是萬一，是肯定守不住。

    被小孩純澈的雙眼注視著，姜舒無端回想起了原身父親和二哥疲憊的面龐。

    姜恪年近花甲，鬢角霜白，姜顯正值壯年，卻文弱體虛，兩人的身體狀況皆算不上好。

    而在這般情形下，這二人依舊兢兢業(yè)業(yè)，勤于公務，要說是為了政績履歷，姜舒覺得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他們應該是切切實實為百姓生計安危而憂慮的好官員。

    見姜舒半晌不回答自己的問題，姜澤倏然道：“叔父，我想回去?！?/br>
    “回去？”

    “我想和祖父祖母一起留在巽陽。”

    “阿澤不怕嗎，巽陽現(xiàn)在可不是好待的地方。”

    姜澤搖頭，面色嚴肅道：“昔日父親以千人之兵面對鮮卑數(shù)萬軍馬而不退縮，如今巽陽尚且安好，我為何要懼怕？”

    姜舒愣住了，沉靜片刻后，他忽然感到胸膛發(fā)燙，心緒猶如滾水般翻騰起來。

    顯然這孩子是不知者無畏，他卻覺得對方此言用“一語點醒夢中人”來形容也不為過。

    想來他也真是著了相，被自己所寫的劇情圈禁了思維，明明現(xiàn)在一切都還沒發(fā)生，為什么就不愿意出這個力想想解困之法呢？

    說到底，還是因為他一個人獨自慣了，從未擁有過家庭，萬事只考慮到自己，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覺他錯得有多離譜。

    如今他已不是過去那個孑然一身的姜舒了，雖不知原主去了哪里，但既然他已經(jīng)成了姜殊，便理應以姜殊的身份而活。

    現(xiàn)在的他不僅有父母、兄長和侄兒，還有一個龐大的親族，且不說沒了家族，自己今后要如何立足，哪怕是為原主報養(yǎng)育之恩，他也不該這么一走了之的。

    姜澤拉了拉他的袖子：“叔父？”

    “你說得對，”姜舒回過神來，“巽陽尚且安好，我等又有何可懼怕的?！?/br>
    的確，要在戰(zhàn)亂之中守住巽陽非常困難，但也不是毫無可能。

    他確實沒有秦皇漢武那般的雄才偉略，可站在巨人肩膀上培養(yǎng)的眼界與學識卻是這個時代任何人所沒有的。

    況且他還是本書的作者，他為本文畫過詳細地圖，熟知各派勢力分布，了解接下來近三十年的諸多重大事件，更知曉各路人物的性格與行為處事，光是這些就已經(jīng)讓他比一般人強上許多了。

    要是這些資本還不夠，他不是還有個游戲系統(tǒng)嗎？

    雖然那一百年的賣身合同瞧著有些滲人，不過想來再怎么不靠譜，應當也不至于要他的命。

    思索到此，姜舒已然下定了決心，抬起頭對外邊的僮仆道：“阿猛，停車，掉頭回城?！?/br>
    一旁服侍的之桃驚訝抬眉：“郎君，不應沖動行事！”

    姜舒知曉這姑娘多半從柳氏那領了什么任務，諸如監(jiān)督自己別做什么荒唐舉措之類，便道：“我若就此一走了之，才是真的沖動行事?！?/br>
    說罷，又低頭詢問身旁孩童：“阿澤已做好了決定，要回去守城嗎？”

    孩童用力點頭：“嗯?！?/br>
    姜舒舒展眉眼：“好，那我們便一同回城。”

    ·

    “荒唐！怎可如此魯莽！”

    馬車回到郡署時，姜恪正帶著二兒子在后堂用午食，結果就看到本該在城外的小兒子又出現(xiàn)在了自己面前，還聲稱自己不準備再走，要留在巽陽與姜家共存亡。

    “阿澤任性，你怎可隨他一同胡鬧！”讓婢仆先將孫子帶去后宅，姜恪便坐于席間教訓起了小兒子，氣得連飯食也不用了。

    姜舒立于堂中道：“兒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方才做此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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