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英關(guān)問道。

    這座空了的酒樓上，只有他同謝安兩個人。

    謝安怔怔瞧著下方再度熙熙攘攘的戲臺，方才，梁英關(guān)就是從這里瞧見他的。

    他笑了笑。從何說起呢？

    “容宴是要殺了我的，不知道為什么，他改變了主意，我在地下密道里醒來，醒過來便出了宮。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br>
    “既然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那就死了吧?！?/br>
    謝安瞧著梁英關(guān)，最后一句話是一字一句的講的，滿不在乎的樣子，仿佛說的是別人的生死。

    梁英關(guān)挑眉“竟有密道，難怪。只是容宴那天抱著的人是誰？”

    謝安疑惑，搖頭“我不知，醒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密道了?！?/br>
    梁英關(guān)舒展了眉頭“不論當時替你去死的人是什么人，你沒事那是再好不過了。”

    他笑容明朗，一掃陰霾。

    謝安卻搖了搖頭“梁將軍，你我同僚一場，你就不能當做沒有看見我嗎？”

    梁英關(guān)瞧了謝安一眼，神情嚴肅起來“你當真的？”

    謝安點了點頭，梁英關(guān)忽然像是聽到了一個十分好笑的笑話。

    “謝公子，你真的應該回去看看，曾經(jīng)英明神武的陛下變成了什么樣子，才會說出來這種話。”

    謝安唇張了張，到底沒有說什么。

    “自從你出事，陛下夜夜抱著你的骨灰才能入眠。”

    “他在端儀殿的廢墟里自己親自挖的，滿手都是血，那是你的骨灰？那不是。都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也許甚至不是人的，只是一把燒成了灰燼的野草?！?/br>
    “他拿那個當命?！?/br>
    “他斷斷續(xù)續(xù)的病了五年，沒有一個人能治好，那是心病?！?/br>
    “你就算不愿意回來，也不該讓他以為你就此死去?！?/br>
    “謝公子，說到底，你們謝家欠著陛下的，遠遠比陛下欠著你的多！”

    “陛下是對你做了些過分的事，對你做的，他舍命救你，落在廢太子手里生不如死的折磨了那么久，也該還清了?！?/br>
    “對謝家做的，我說句不該說的話，謝皇后和廢太子，他們哪個不該死？他們惡貫滿盈，受報應是活該！”

    “你們謝家的人，都這么鐵石心腸？”

    “他因為謝家無父無母，因為你無妻無子，這報應還不夠償還嗎？”

    謝安眼睛眨了眨，眼底有淚，似乎要搖搖欲墜。

    他搖了搖頭。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可是，又是怎么樣呢？

    因為謝明珠的挑撥，先皇生了嫌隙，導致父子相殘。而他的父親有沒有參與到這些黨爭中，他全然不知。

    因為嫉妒，謝明珠讓人去強暴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殺人尚且不誅心。

    后來，他被魏瑯利用，害了小皇子。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真正無父無母，無妻無子。

    謝安捂住了眼睛。

    他不想這樣的，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過去就是一筆糊涂賬，誰欠著誰的，他們兩個誰能說的清楚？

    他分不清楚過去的愛恨，便想著統(tǒng)統(tǒng)埋葬，難道，這也錯了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安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他知道了，會抓我回去的，我知道?！?/br>
    他的性格有多偏執(zhí)，謝安太過清楚了。

    歷來再多的深情在歲月的磨折下都變成了泥土，更何況是帝王的深情。

    皇帝……

    早晚會忘記的。

    只要時間過的足夠久，只要他不回去。

    梁英關(guān)長長吁了口氣，將桌前的烈酒一飲而盡。終于對謝安拱手道“對不住了?！?/br>
    為人臣子，他已經(jīng)說的太多了。

    謝安聲音淡淡的“梁將軍是陛下的人，自然是向著陛下的?！?/br>
    梁英關(guān)嘆息“你倒是變了不少，同以前在我?guī)は碌臅r候像兩個人了。”

    經(jīng)歷了這么多，誰會一成不變？

    謝安沒有說話，指尖碰著桌上得酒杯，平靜的眼底藏著的東西，梁英關(guān)瞧不出來。

    “謝公子，煩請您在這酒樓多住幾天了?！?/br>
    梁英關(guān)道。

    謝安似乎早就料到了眼前的情形，只是輕輕的勾了勾唇，說不清什么意味。

    謝安被軟禁在了酒樓中。梁英關(guān)的人待他不錯，除了限制他的自由。

    謝安有時候想，也許這幾年，是上天同他的一個玩笑。

    他并不恨梁英關(guān)，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立場，人站在不同的立場上說的話做的事都是不同的。容亁也不是一無所有，起碼他身邊還有韓肖梁英關(guān)這樣用命護著他的人，只是，他從來看不見罷了。

    在房間里臨窗坐著，從樓上往下看，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偶爾還能聽到不遠處的戲臺上好聽的折子戲。

    桃花開滿了枝頭，綿延了十里。

    然后有一天，他從窗前看下去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年輕的錦衣公子，往樓上邁去。謝安仿佛被釘住了腳，就那么靜靜的瞧著，樓下的那位錦衣公子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往上瞧了眼。

    四目相對，桃花簌簌飄落了一地。

    作者有話說：

    皇帝微服找來了～～大豬蹄子這次不會勉強小謝啦～～

    第81章 他的藥

    謝安關(guān)上了窗戶。

    到底還是來了。容亁不會放過他。

    他坐在案前，眼盯著燃盡的紅燭，手指微顫。

    容亁進來的時候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著這個死了幾年的人，活生生的出現(xiàn)在他眼前，恍惚以為這又是一個夢。

    他想過去碰一碰他，好讓他知道這不是一個虛幻的一碰即碎的影子，但是他不敢。

    他們兩個人之間隔著咫尺距離，這位大魏的天子，心中竟是生怯了。只是他的表情上一分都瞧不出來，以至于謝安抬起頭來的時候，只看見了皇帝一張冰冷淡漠的臉。

    “你來抓我回去嗎？”謝安問。

    容亁聽到了自己干澀的聲音“你……不想回去？”

    謝安笑了起來，春日的陽光透過窗縫灑落在那張玉一般的面頰上，便連昏暗的房間都生動了起來。容亁癡迷的看著，到了這個時候，真正見到了這個人，他一路惴惴不安的心才放在了實處。他一生從不信命，直到這時候，才誠心誠意的感謝上天的眷顧。

    “我為什么要回去？”

    “被關(guān)著鎖著，看不到陽光，用自己的身體取悅陛下，直到有一天被陛下拋棄。”

    那個冰冷的地方埋葬了所有他愛的人，連他自己都差一點被一座冰冷的墳墓吞噬，他好不容易在陽光下活的像個人了，容亁還要拉著他去地獄里頭當鬼。

    “我在您眼里，這么賤呢?！?/br>
    容亁張了張嘴，想解釋什么，到底沒有把解釋說出口，他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道“不會了，以后也不會了?！?/br>
    謝安搖了搖頭“你知道我發(fā)現(xiàn)自己出了宮的時候在想什么嗎？我在想我居然還是活著的，我以為在皇宮里的日子，我都死了呢?！?/br>
    “我們謝家欠著你的，人也都死了，該還的也都還了，我欠小皇子一條命，你如果要，現(xiàn)在就拿走，你若是不要，就放過我，讓我活的像個人吧?！?/br>
    “你欠我的我也不計較了。”

    謝安笑了笑，他看著容亁，一字一句道“我原諒你了，容亁?！?/br>
    他們的過去太沉重，他背負不動了。在聽到容宴說了謝明珠對容亁母親的所作所為之后，他就原諒容亁了。

    我原諒你對我的欺騙，原諒你對我的凌辱，因為你變成今天的樣子，都源自我家人的做惡。

    但也僅止于此了。

    有些話謝安不用說出來，容亁便懂了。他手指在衣袖里蜷成一團，咬牙道“你明明是喜歡我的……”

    謝安怔怔的，忽然笑了。

    “是啊，你說我有多蠢，一輩子只喜歡了三個人，還都同你有關(guān)。”

    他喜歡過沉碧，是因為那雙像極了容亁的眼睛。那時候他還沒有看清楚自己的心。

    他喜歡過容王。當容王還是一個孱弱少年的時候，景和宮里他夜夜翻墻，徹夜不眠，只盼著那個病重的少年還能醒過來?？蓱z這份心思剛剛露了苗頭，便被后來的一場宮變，滿城的血和淚覆蓋了。

    他喜歡趙戎。趙戎對他好。

    可是趙戎就是容亁。

    容亁易容成趙戎欺騙他。

    “容亁，你到現(xiàn)在都在騙我，你為什么不肯承認你就是趙戎呢？”

    容亁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謝安道“圍獵的時候你受了重傷，不清醒的時候說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