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不可以?！?/br>
    沈雨澤又指了指桌上的練習冊：“這個可以嗎？”

    “這個可以?！?/br>
    沈雨澤輕笑了下，忽然抬起手，指向陸平：“那么……這個可以嗎？”

    陸平接不下去話，忙轉(zhuǎn)過身去，既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

    男孩倉皇地拉開衣柜大門，裝作找衣服的樣子，想要掩蓋自己的不自然：“呃，讓我看看厚睡衣在哪里……”

    他的衣柜也收拾得很整齊，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規(guī)規(guī)矩矩地疊好，洗干凈的襪子團成一個個小球，在抽屜里滾來滾去。

    陸平很快找到了那套多余的厚睡衣，他塞到沈雨澤懷里，趕客似的說：“你快去洗澡吧?！?/br>
    沈雨澤：“你不洗？”

    “等你洗完了我再洗?！标懫接w彌彰地說，“我家還沒有窮到需要兩個人一起洗澡省水?！?/br>
    沈雨澤挑眉：“我還什么都沒說呢。”

    陸平臉一下紅到脖子根，推著沈雨澤往洗手間走：“……你快去洗啦?。?！”

    ……

    客衛(wèi)就在陸平的房間對面，平時只有他和meimei在用?？托l(wèi)的面積很局促，和沈雨澤家里那裝修奢華的浴室沒法比。

    沈雨澤速戰(zhàn)速決，簡單洗了個澡，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fā)走了出來。

    他低估了南方的冬夜有多難熬，走出熱騰騰的浴室時，陰冷的空氣迎面而來，若不是他身上穿著陸平給他找的厚睡衣的話，絕對要凍得打噴嚏了。

    他回到陸平房間時，陸平正趴在床上做英語卷子，他脫下校服換上了睡衣，床旁邊的電暖氣片開到了最大功率。男孩的兩只腳翹起來，一晃一晃的，牙齒輕輕咬著筆帽，眼睛在兩個選項間搖擺不決。

    “做什么題呢，我?guī)湍憧纯??！鄙蛴隄勺匀欢坏芈渥诖惭?。他頭發(fā)沒有完全擦干，頭發(fā)上散發(fā)著熟悉的薄荷香氣。陸平知道，那是家里常用的洗發(fā)水的味道。

    陸平原以為自己早已經(jīng)習慣那股味道，沒想到當它出現(xiàn)在沈雨澤身上時，卻讓他心跳漏了一拍。

    “沒關(guān)系?！标懫奖е碜油怖飩?cè)一滾，順勢躲開了沈雨澤的手，“我現(xiàn)在英語進步很多，不用你再輔導了?！?/br>
    沈雨澤微微一挑眉：“真不用？”

    “真不用。”陸平坐起來，趿拉著拖鞋繞開沈雨澤身邊，“我先去洗澡了，你……你先睡吧。”他指了指床：“你自己選，你睡里面或者外面都可以?！?/br>
    他的床靠著墻角，平時他都是睡外側(cè)的，內(nèi)側(cè)放一些雜物，比如耳機、單詞書還有看了一半的推理小說什么的。今天他提前收拾干凈，床單鋪的平平整整。

    陸平不等沈雨澤回答，便抱著浴巾沖向了客衛(wèi)。

    冬天洗澡是件艱辛的事情，每次陸平都要鼓足勇氣在冷空氣里脫掉衣服。好在今天是沈雨澤先洗澡，浴室里縈繞著熱騰騰的水汽還沒散去，陸平十分慶幸自己可以蹭到如此暖和的浴室。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幻想起沈雨澤洗澡時的模樣。

    他在鏡前脫掉衣服，蜜色的皮膚暴露在溫暖的空氣中，不再像往常一樣被凍得起雞皮疙瘩。

    他站在淋浴房里，熱水噴涌而出，灑在他的肩頭，驅(qū)散了寒冬帶來的冷意。他舒服的喟嘆一聲，又忽然停住——一想到從噴頭里灑出來的熱水，也曾落在沈雨澤的頭頂，也曾順著他的身體滑落在地，陸平就忍不住面紅耳赤起來。

    ……停停停！

    陸平甩了甩頭，不明白自己怎么滿腦子都是這種奇奇怪怪的畫面。

    他把水調(diào)冷了幾度，讓自己大腦清醒清醒。

    ……

    陸平洗澡向來花費時間不長，但今天卻磨磨蹭蹭在浴室里耗了半個多小時。

    他恨不得再多消磨一些時間，最好他回到房間時沈雨澤已經(jīng)睡著了，這樣他們也不用躺在一張床上尷尬聊天。

    可惜他的期望落空了。當他推開臥室門時，就看到沈雨澤倚在床頭，手里翻閱著一本之前陸平還沒看完的推理小說。床頭的閱讀燈灑下一片米白色的燈光，映照在沈雨澤的側(cè)臉上，濃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

    陸平喉結(jié)滾動，訥訥放下擦頭發(fā)的毛巾，嘀咕著說：“你……還沒睡??？”

    “主人還沒回來，我當然不能先睡?！鄙蛴隄煞畔率掷锏臅?，抬眸看他，“這本書我之前看過，你想知道兇手是誰嗎？”

    “不準劇透！”陸平立刻忘記一秒鐘前的尷尬，“我還沒看完呢！”

    “說起來，作者用了一種很有趣的敘詭手法……”

    “嗷嗷嗷，你這個混蛋，都說了不準劇透了！”陸平掉入陷阱，張牙舞爪地沖上來搶他手里的書。

    沈雨澤把書從左手換到右手，又從右手換到左手，故意逗弄陸平不讓他碰到。陸平一時激動撲了過來，結(jié)果一不小心被床沿絆倒，直接摔到了沈雨澤身上。

    沈雨澤：“！”

    陸平：“！”

    沈雨澤：“……”

    陸平：“……”

    他們都剛洗過澡，身上帶著同款的洗發(fā)水香氣，因為剛剛的玩鬧，陸平的睡衣最上面一顆扣子松開了，露出纖瘦筆直的鎖骨，沈雨澤只要一低頭，就可以順著敞開的衣襟看到里面的風景。

    他們誰也沒有動。男孩半濕的頭發(fā)搭在額頭，沾水后有些微微卷曲，遮住了他的視線。他透過發(fā)絲的空隙去窺探沈雨澤的表情，而沈雨澤也在同一時間看著他。

    室內(nèi)一片安靜，窗外的凍雨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窗戶，除此之外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直到，落在床邊的書籍滑落床沿，發(fā)出一聲鮮明的“嘭”！

    其實那聲音并不大，但落在陸平耳中，卻像是冬至祭典上第一聲驚天鼓，足以穿透耳膜，震醒他的靈魂。

    陸平一怔，立刻從沈雨澤的身上坐起來。

    如此一來，沈雨澤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從他的身上滑落。

    陸平低著頭，尷尬地拽好身上的睡衣，把原本敞開的衣領(lǐng)系好，低頭撿起那本掉在地上的推理小說。

    他撣了撣書面上的灰，放在床頭柜上，小聲道：“時間不早了，快休息吧?！?/br>
    “……”沈雨澤含糊地應了一聲。

    陸平：“你睡外側(cè)？”

    沈雨澤：“其實我還沒看完這本書?！?/br>
    陸平：“我睡里側(cè)的話，可能中途要起夜，怕打擾你?！?/br>
    沈雨澤：“不過我看過這個作者的另一本小說，和這個是系列文，我還有他的簽名?！?/br>
    陸平：“算了，我從床尾上吧?！?/br>
    沈雨澤：“下次我來的時候帶給你?！?/br>
    兩人自顧自說著自己的話題。

    誰也沒聽對方的話，誰也沒接對方的話。

    陸平起身，繞到床位，脫掉拖鞋，默默爬上了床。電熱毯已經(jīng)提前打開了，床上暖極了，他鉆進屬于自己的被子里。

    從他上床到躺下，沈雨澤一直凝視著他，直到他用被子再次把自己裹成蠶寶寶，沈雨澤才開口詢問：“關(guān)燈嗎？”

    “嗯……”陸平低聲道，“早點睡吧。”

    于是下一秒，床頭燈熄滅，他們兩人同時跌入了黑暗之中。

    “晚安?！?/br>
    “晚安?！?/br>
    陸平閉上了眼睛，盡量把自己的呼吸放輕，想象自己浮在水面之上，被海水輕飄飄托起。海浪連綿，一浪接著一浪的沖向他的身體。

    陸平生于海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海水溫柔時可以承托住他，讓他隨波逐流；可是當海水肆虐時，也可瞬間吞沒掉他的一切。

    黑暗里，他悄悄翻了個身，面向內(nèi)側(cè)的墻壁。

    他弓起身子，把自己蜷縮起來，側(cè)躺著的姿勢可以給他提供足夠的安全感，也可以讓他藏起某些隱秘的東西。

    睡覺吧。

    陸平在心里默念，明天就是冬至了。

    濃重的夜色涌入夢境，陸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過去的，在睡去之前，他還能聞到枕邊人身上那股與自己一樣的洗發(fā)水香氣。

    ……

    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

    沈雨澤半夢半醒間，被同床之人起床的動靜喚醒。

    他困倦地睜開眼睛，忽然發(fā)現(xiàn)身旁的位置居然空了，他立刻清醒過來，坐起了身。

    幸運的是，陸平并沒有離開房間，而是披著一件厚外套站在窗前。

    這么冷的天，男孩光著腳，一手扒開窗簾，向外張望，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天還黑著，星星點點的星光在夜空里忽明忽滅，墻上亮著一盞昏黃的夜燈，影影綽綽的，旁邊的電子鬧鐘顯示現(xiàn)在才四點半。

    也就是說，他們只睡了短短四個多小時而已。

    沈雨澤見陸平醒了，干脆起身下床，也學著陸平的樣子披上外套，走到了陸平身后。

    “怎么起得這么早？”剛睡醒的沈雨澤喉嚨有些沙啞。

    “——靠，你走路怎么沒聲音?。俊闭吭诖扒暗年懫奖粐樍艘惶?。

    因為昨晚的事，他現(xiàn)在光是聽到沈雨澤的聲音就覺得尷尬又羞恥，遮遮掩掩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好在，沈雨澤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不自然（也可能是發(fā)現(xiàn)了，但是體貼地裝作沒發(fā)現(xiàn)），轉(zhuǎn)而問他在看什么。

    陸平便讓出自己的位置，把窗簾拉開，指著外面說：“你往元帥廟那邊看?！?/br>
    椒江城向來有佛宗道源之稱，北岸尤其注重祭祀，每個村鎮(zhèn)都有屬于自己的廟堂，這是沈雨澤第一次來北岸游玩時就發(fā)現(xiàn)的事情。有的廟堂香火鼎盛，紅墻黑瓦，佛鍍金身；有的廟堂只有小小一間院落，高居其上的并非是坐蓮觀音，而是道教的諸位神祇。

    陸家所在的這個小鎮(zhèn)也有自己的廟堂，供奉著道教的趙元帥。沈雨澤幾次從那廟前經(jīng)過，經(jīng)?？吹接腥顺龀鲞M進。

    凌晨四點半，四下一片漆黑，唯有遠處的元帥廟亮起了燈火。

    星星點點的燈籠高掛其上，照亮了廟前躬身的人群。

    沈雨澤：“他們在做什么？”

    “那是主祭在帶著大家做準備！”一想到即將看到的祭冬儀式，陸平語氣逐漸變得雀躍，迫不及待地推著沈雨澤，“快點下樓，天亮之前咱們要在門口迎板龍！”

    沈雨澤來不及問板龍是什么，陸平便催促他趕快換衣服洗漱。因為太過心急，陸平差點忘了穿拖鞋，還是沈雨澤提醒他，他才記得把凍得冰涼的腳塞進鞋子里。

    沈雨澤原本以為他們已經(jīng)起得很早了，沒想到下樓時，陸家夫妻倆已經(jīng)在廚房里忙活起來了。

    冬至的早上是一定要吃冬至圓的。陸mama做了兩種，一種是甜的擂圓，一顆顆實心元宵在紅糖黃豆粉里滾上幾圈，一邊滾一邊念：“擂圓團圓，萬事皆圓”；還有一種是包心的咸味冬至圓，春天存的筍干和香菇、豬rou餡混在一起，捏成一個個拳頭大的團子，上鍋蒸透。

    兩種冬至圓擺在餐桌中央，還有一碗用米粉糊做的糟羹，作為早餐的配湯。陸mama見兩個孩子下來，趕忙招呼他們：“平平、小沈，你們趕快趁熱吃，我上樓去叫安安起床?！?/br>
    沈雨澤起的太早，感覺昨晚吃的餃子還沒怎么消化，所以甜味的擂圓和咸口的冬至圓各吃了一個就停下了，倒是熱乎乎的糟羹他喝了一大碗，羹里放了rou絲、芥菜絲、木耳絲、豆腐干，在寒冷的清晨喝上一碗，能從胃里暖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