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如是想，嘴上便說了出來。

    苗蘭眉頭微擰, 這話怎么聽著怪怪的。

    燕昭也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欠妥, 他斂了笑，輕咳一聲，摩挲著刀柄轉過身去。

    “苗姑娘不愿意，燕某自然不能強人所難?！?/br>
    說罷, 他大步離去。

    直到燕昭跨出門檻, 走了出去，許久都沒再回來，苗蘭才長舒一口氣。

    短短一刻鐘，她感覺像是經(jīng)歷了一個世紀。

    煎熬又漫長。

    “到底是咋回事呀？”張翠玉走到苗蘭身邊問。

    先前衛(wèi)臨和燕昭兩人劍拔弩張, 燕昭甚至拔了刀, 不明所以的張翠玉嚇得都不敢吭聲，生怕他們一言不合就在院里殺了起來。

    苗蘭道：“沒事了娘, 不用擔心?！?/br>
    話雖如此，但她自己心里卻仍舊是忐忑不安的。

    她不知道燕昭會不會殺個回馬槍，再回來為難她。

    張翠玉道：“竟然沒想到裴公子就是燕大帥, 可是先前在安寧時, 他為何說出個假名哄我們？”

    苗蘭：“誰知道呢。”

    張翠玉又道：“你先前說夢到燕大帥逼你……”話說一半, 她看了眼門口, 連忙收住話, 笑了聲改口道, “我還當燕大帥有多可怕呢, 光聽個名兒就嚇得你做噩夢。沒想到他就是安寧遇見的裴公子，這么看來，燕大帥一點也不可怕，人燕大帥還命張護衛(wèi)和聶護衛(wèi)護送咱們來岷州，挺好的一個人?！?/br>
    現(xiàn)在冷靜下來后，苗蘭也覺得奇怪。

    在安寧時，燕昭見到她，似乎絲毫不驚訝，對她的長相沒有半點反應。

    不合理呀。

    按照書中劇情，男配燕昭在安寧看到了女配苗蘭，當時很驚訝，又興奮又震驚。

    然后他就抓了原主的一家人，威脅原主替他做事。

    可現(xiàn)在，燕昭似乎和書中寫的不太一樣，在安寧時都沒抓她，沒道理在她已經(jīng)見過衛(wèi)臨后還抓她，那抓了也沒什么意義。

    苗蘭想不通，也懶得去想了。

    衛(wèi)臨從苗蘭家出去后，并沒走遠，就在她家斜對面的墻根下站著。

    他怕燕昭會做出對苗蘭一家不利的事，因而一直在外守著，直到看見燕昭出來才放心。

    “崇山兄?！毙l(wèi)臨笑著喊他，“崇山兄可是要回岷州府衙？”

    他笑得很是親和，一點看不出是來殺燕昭的。

    燕昭聽見聲音，轉頭看去，見是衛(wèi)臨，微微頷首以示回應。

    他沒回衛(wèi)臨的話，大步朝著坊門走去。

    衛(wèi)臨快步跟了上去：“崇山兄……”

    燕昭猛地一個轉身，與此同時手中的刀已出鞘。

    衛(wèi)臨往后退了一步，笑道：“崇山兄，戰(zhàn)場上你我是勁敵，然而私下里，你我好歹也是同鄉(xiāng)，有著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不至于連句話都不與我說吧?！?/br>
    燕昭冷眼看著衛(wèi)臨，忽地問了句：“你祖上可是河東人士？”

    衛(wèi)臨道：“是呀，崇山兄你不是知道么，我們衛(wèi)家是從河東遷過去的。因為戰(zhàn)亂，從我高祖那輩，便遷到了淮北安爻村。你還因為自己的名字也帶有‘昭’，以前時常在我耳邊說你自己是再世‘衛(wèi)昭’，甚至揚言要超過我祖宗衛(wèi)昭?！?/br>
    他笑了聲：“只是可惜，人與人不能相比呀，崇山兄，你到底是比我祖宗差了些?！彼粗嗾?，笑容和煦，“不過崇山兄也別氣餒，你如今占據(jù)了戎州，又攻取了渝矩二州，來日再拿下整個益州也不是不可能。”

    “你像我，雖是費勁了些，可不也收回了河東一帶。現(xiàn)如今，我們衛(wèi)家也重新遷回了河東故地?！?/br>
    后面那句話，他就是故意在刺激燕昭了。

    燕昭丟了關中，他不僅奪了燕昭的關中之地，還收回了河東。因而說出這句話，無疑是在燕昭的傷口上撒鹽。

    說到底，兩人現(xiàn)在是敵人，不管是真刀子還是軟刀子，能刺一刀是一刀。

    燕昭倒是沒在意，反而多看了他幾眼。

    看著眼前這個隔了十幾代的后輩，心里說不上是種什么滋味兒。

    他死的時候，二十六歲，還沒成親。

    眼前這人，要么是他哥哥的后代，要么是他弟弟的后代，與他倒也有些關系，但隔了十代八代的，關系又不太大。

    因而燕昭看著衛(wèi)臨，心中是漠然的，沒有任何感覺，和看陌生人沒區(qū)別。

    三百年了，滄海桑田，人事更迭，朝代都不知換了多少，衛(wèi)家早已今非昔比，不再是曾經(jīng)響震河東的衛(wèi)家。

    然而他的記憶，卻還停留在三百年前的那場西關之戰(zhàn)。

    從燕昭的這具身體里醒來后，他沒有多少燕昭的記憶，或者說只有個大概，沒有細節(jié)。

    衛(wèi)臨說的那些事，他腦海里是空白的，完全想不起來。除了知道衛(wèi)臨這個人，知道他這具身體和衛(wèi)臨是對手，別的都沒印象。

    就算有印象，他也不會有多大的情緒。

    他十四歲就上了戰(zhàn)場，金戈戎馬十二年，最后死，也是死在戰(zhàn)場上。早已練就得冷漠無情緒，除了一身熱血。

    衛(wèi)臨見燕昭沉默不言，甚是無趣，懶得再與他打太極。

    “崇山兄，你既已見過了苗姑娘，想必也清楚她與喬喬長得略有幾分相似，然而也只是容貌上有些相似罷了，她并非是喬喬，我對她也不可能有別的念頭。所以，崇山兄若想斗敗我，還是將手段用在戰(zhàn)場上，而非拿女人行事?！?/br>
    燕昭雖然想不起來那些事，但聽衛(wèi)臨說完，也大致明白了什么意思。

    他看著自己的這個后輩，嘴角提了下，抬手在衛(wèi)臨肩上重重地一按：“你少想些有的沒的，九州大地早被你統(tǒng)一了。”

    說罷，他又搖搖頭：“堂堂衛(wèi)家，竟凋落至此?！?/br>
    衛(wèi)臨：“……”

    他怎么感覺燕昭看他的眼神，跟他爺爺看他是一樣的，瞬間夢回孩童時。

    還有那說話的語氣，也像是他爺爺在訓他。

    這他娘的是什么打擊手段？

    燕昭并沒多說，就有感而發(fā)提了一句。

    他還有正事要做，沒功夫和一個小輩打嘴仗。

    待衛(wèi)臨回過味來，燕昭已經(jīng)走遠了，他深深地看了眼，也走了出去。

    燕昭出城后，交代近衛(wèi)統(tǒng)領何遇，讓他帶幾個人作便裝打扮，快馬加鞭趕回戎州把張惲請來。

    “你再讓聶將軍帶三千人馬跟在后面，對外宣稱帶了三萬人馬支援岷州?！?/br>
    何遇恭敬地應道：“是，屬下這就領人回去。”

    燕昭又道：“再將王三娘手中的娘子軍一并帶來，讓她們跟著你們先行?！?/br>
    王三娘是戎州長嶺縣的，也是出身屠戶之家，年歲和張翠玉相仿，性子和張翠玉也都很相似，爽朗，嘴快。

    燕昭是想把她叫來，說動張翠玉。

    張翠玉答應了，苗蘭也就答應了。

    找廚娘不難，找個做飯做得好，人機敏，有膽識的難。

    岷州城戒嚴了，城中百姓不能再隨意出入，外面的人也不能隨意進來。

    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口都加強了人手巡防，城樓上也有人站崗放哨。

    苗蘭他們連坊都不能出，買賣都只能在坊內(nèi)。

    坊中的商販，可以定期出坊去采買。

    張翠玉在院里納鞋底，開春了，眼瞅著天氣逐漸回暖，冬鞋已不能再穿。

    他們一家人倒還好，一年四季的衣物鞋襪都帶了的。然而王二和初五沒有，他們父子倆什么都沒有。

    春日天氣暖洋洋的，張翠玉坐在屋前廊下一針一線地縫著鞋底，都是些舊布拼湊成的。

    窮人家，沒那么講究，能穿就行。

    苗蘭在廚房做鹵rou，王二在一旁揉面，他手勁大，揉出來的面更勁道。

    自從上次苗蘭做了發(fā)糕送給守城護衛(wèi)后，昨天陶典親自登門，命人拿了半扇豬和兩袋米面送到她家，讓她再為城中守衛(wèi)做些吃的，還給了她兩貫錢。

    陶典昨天命人送東西來時，已經(jīng)是下午了，苗蘭來不及做。

    于是她今天起了個大早，用陶典給的那兩貫錢，出去買了些八角香葉等香料，回來后便開始鹵rou。

    鹵rou并不難做，只是要廢些時辰火候。

    張翠玉以前幫著家里賣過豬rou，對于分割豬rou最是拿手了。

    陶典送來的半扇豬rou，昨天張翠玉就已經(jīng)分割成了塊狀。

    苗蘭早上拿出三大塊五花rou，去毛洗干凈，動作麻利地切成塊狀。

    她一手按著rou，一手握著刀，又快又穩(wěn)地將五花rou切成四指寬的條狀，然后手一捋，把條狀的五花rou捋成一順，又快速將rou條切成兩寸大的rou塊，相當于手巴掌大的一塊方丁。

    在做事的時候，她把寬大的水袖高高卷起，束在肩頭，露出里面貼身的白色中衣袖子，就連中衣的袖子她都往上提了提，露出一截手腕。

    看著就讓人覺得爽利，是個干事的人。

    切完豬rou，她又切蔥姜，大蔥切成段，老姜切成片，再將八角香葉桂皮等香料備好。

    柴鍋洗凈點火，鍋里燒干后加入適量的油，放入白糖，用大火將糖炒化，直至炒成暗紅色。

    做鹵rou，需要炒糖色，這樣鹵出來的rou才紅亮誘人。

    糖色炒好后，倒入醬油翻炒均勻，再把切好的蔥段姜片放進去，又倒入些黃酒，加入清水，下入八角香葉桂皮等香料，最后把切好的五花rou放進鍋里，水沒過rou，最后撒上些鹽。

    她做這些事的時候，動作是很雅致的，令人賞心悅目。

    王二揉著面，忍不住打趣一句：“這以后誰要娶了蘭丫頭，那真是有福氣?！?/br>
    苗蘭聽了笑一聲，卻沒說話。

    對于張翠玉和王二無孔不入的“催婚”，她已經(jīng)麻了。

    看著鍋里的水，她吩咐苗青：“火燒大一些。”

    要用大火煮沸，再小火慢熬，直至將五花rou煮得軟爛入味才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