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荒蕪、枯萎的世界。

    失去了植物, 黃沙占據(jù)了以往的綠色，城市荒廢的街道高樓都化為昏暗的黃，無數(shù)城市都廢棄了, 僅有幾座臨近主城密密麻麻擠著最后的庇護所，而其他空城大多化為了黃沙侵蝕的樂園, 少數(shù)留駐零星幾人守著孤城。

    這樣的守城人, 被稱為守望者。

    說來也奇怪，一座城市如果空無一人，很快就會被黃沙覆蓋、風沙腐蝕，高樓相繼倒塌的時間最多不過幾年, 而如果城中仍有人存在著, 哪怕只是一人漫無目的地流浪，這座城市也會像受到了某種加護，經(jīng)年屹立不倒。

    這座城市的守望者是一名年輕的少女，她并非是通過申請來到這座城市的, 而是繼承了父母的職業(yè), 她的父母是這座城市最后的守望者，所以他們唯一的孩子自然而然也留在這座城里, 獨自一人孤獨茫然地看守她的家。

    少女這輩子除了早亡的父母之外并未見過其他人類，要硬說見過的話，就只有父母死去的那天開著車將尸體拉走的, 渾身包裹在白色防護服里沉默的人吧。再之后她就是獨自一人了, 每個星期都會有無人機送來難喝的營養(yǎng)液與黑褐色餅狀食物, 她曾經(jīng)是會說話的, 不過一個人待久了, 就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這一日, 少女依舊沉默著用腳步數(shù)著這座城市的大小, 一步一步走過每一天街道，再走過城外的礁石眺望蔚藍的大海，坐在礁石上她翻閱mama留下的彩色繪本，mama說，她的名字也在里面，翻開第一頁，是用蠟筆涂畫的綠色圓形葉子，右上角寫著大大的【荷葉】。

    她低垂著頭，慢慢打了個哈欠。

    有點困，但看太陽還不到睡覺的時候。

    那就閉眼瞇上一會吧……

    這樣想著，緩緩平躺在礁石上的少女很快便睡著了，海浪拍打海岸的聲響都沒能將她吵醒，她懷中擁著那本mama親手制作的繪本，睡夢中的她迷迷糊糊以為自己在做夢。

    睜開眼，是撲面而來的黑色荊棘——

    穿透了她的胸膛！

    好痛??！

    她瞳孔因劇痛猛地收縮，張開嘴卻沒有傳出任何聲響，她已經(jīng)習慣沉默了，哪怕從高高的臺階上摔下去，哪怕被生銹掉落的招牌砸中頭頂，哪怕被刺穿胸膛，她也是沉默的。

    所幸被穿透的劇烈痛感只持續(xù)了一瞬間。

    映入眼簾的不再是被死沉沉的黃沙遮蔽變得昏暗的天空，而是稀薄的黑色霧氣都無法完全遮掩的蔚藍天空，夏日太陽的光輝明明如此溫暖，卻隔著一層雜亂陰冷的藤蔓。

    然后便是滿目的鮮血，與掙扎著被殺掉復(fù)生又死去來來回回仿若地獄的慘烈景象，人類的慘叫聲往往只是戛然而止，也有與她一樣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就被所有怪物不約而同的忽略從而脫離了死去活來殘酷輪回的人。

    發(fā)生了什么？

    這里是哪里？

    少女沉默懵懂地睜大眼，她坐在血液流淌成小泊里，周圍都是人類的殘肢，胸口的黑色荊棘并未給她帶來更多痛感，只一點點鉆進少女的身軀里，與她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啊，鉆進去了……！

    她慌亂地想要查看傷口，這一低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穿著額并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一身紅色鮮艷的繁復(fù)裙裝，胸口破裂的位置露出的并不是穿透的傷勢，而是雪白的皮膚。

    沒有……傷口。

    她默默想著。

    “喂，小姑娘！別愣著，快起來逃跑??！”

    有人措不及防地從旁邊拉了她一把，少女抬頭望見渾身是血衣著襤褸的男人眸光堅定且激昂，或者說他亮著金光的眼睛就算在太陽光下面都耀眼得熠熠生輝，她被拉起來，差點被過場的裙擺絆倒，又聽男人大聲道:

    “快想想你的能力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那只大型螢火蟲在咬了我之后就鉆我身體里了，然后我就有了特殊能力，其他怪物也不再追殺我了！我看你也一樣，你有沒有特殊能力？！如果有的話——”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穿著一身紅嫁衣渾身染血卻神情寧靜，與周圍的慘烈環(huán)境顯得格格不入的少女那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fā)逐漸絞在一起，化為一根根帶刺的黑色荊棘。

    少女沉默地望著他，沒說話。

    男人卻仿佛受到了肯定:“果然是這樣！只要被怪物鉆進身體里的就算合格了，或許是被選中的適格者，又或得以血rou供養(yǎng)怪物的苗圃什么的，反正暫時是安全了！我們得趁這個機會召集一些人從這片藤蔓里沖出去！”

    “對啊對啊，得逃出去才行！”

    一旁有人搭話，巨大的老虎？還是橘貓的胖乎乎的龐大怪物擠過一些體型較小的怪物湊了過來，他金色獸眸中充盈了人性的智慧，在男人條件反射拉起少女就想逃的時候他趕忙追了過去，“我去別跑了大叔！我是人類啊我真的是人類??！只是被一只大老虎咬死了再活過來的時候就這樣了，你倒是聽我說啊??！”

    男人腳步稍緩，“你真的是人……？”

    “是啊是啊，我叫蘇榛家在a城十區(qū)剛從學校畢業(yè)準備去營養(yǎng)液工廠上班，這火車上呢忽然覺得想睡覺，一覺醒來就到這里了。你們說這是不是以前小說里講的穿越??？咱們這還是群穿呢，看好些人怎么死都死不掉是不是有死而復(fù)生的能力啊，咱們是不是也有……”

    我去你話嘮??！

    “行了行了，我信你是人類了！”

    男人趕緊打斷他的喋喋不休，不過能確認對方真的是人類，那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畢竟這樣一只大老虎……還是貓？就橘貓吧！

    這樣一只橘貓從外表來看都能和一些體型較大的怪物抗衡了，可以說這位名叫蘇榛的少年是人類這邊能拿得出手的最強戰(zhàn)力。

    就先讓他去試試！男人一咬牙道:“蘇榛對吧？你可以叫我一聲黑哥，你能試一試靠你的爪牙能不能撕破外面那層藤網(wǎng)嗎！”

    “撕破？那不輕輕松松嘛！咳咳，小jiejie你看好了，我一爪下去——??！”胖乎乎的橘貓一爪下去，無事發(fā)生，連葉子花瓣都沒扯下來一根，他在原地愣了一秒，瞬間炸毛嗷了一聲就撲過去連抓帶咬，然而還是無事發(fā)生。

    “果然……”如果能輕而易舉就撕破這層將所有人都囚在死地里的藤網(wǎng)，那幕后黑手根本沒有建立起它的必要，黑哥一邊思索一邊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入手感覺卻是胡子邋遢的，而他本人根本就沒有留胡子！

    不對，不對！

    他猛地掀起自己襤褸陌生的衣服望向自己的腹部，原本橫在那里的猙獰疤痕也失去了蹤跡，這句身體骨瘦如柴，卻沒什么傷疤。

    總而言之，這絕不是他的身體！

    “難不成真是穿越？！”

    旁邊的少女拉了拉他，被現(xiàn)實震驚了的黑哥眼神呆滯看向她，沉默的少女一頭黑荊棘的長發(fā)裹上藤蔓的一根枝丫，顯而易見也無法造成任何傷害，少女依舊沉默，她身上穿著紅嫁衣肯定不是她自己穿著的，這個年代也沒有婚禮儀式什么的了，她的身體也有問題。

    少女伸出手，往上空指了指。

    她簡潔地吐出一字:“看?！?/br>
    看什么？黑哥順著她指向的方向看去，在高高的藤網(wǎng)最密集的上空，那居高臨下黑霧繚繞的位置，藤蔓編織成一個巨大的王座，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那上面，手中抱著一個死去之人的尸體，他的瞳孔劇烈收縮一瞬。

    “那是！不會吧——？”

    這殺戮的戰(zhàn)場竟是一個看起來年齡不大的小孩子編織出來的？任他經(jīng)歷過風風雨雨也不由自主地懷疑起人生來，該怎么辦？阻止那個小孩？那也得阻止得了啊！己方連她的藤蔓都扯不開，更別說她養(yǎng)的那些怪物了！

    不行，不能正面對抗……

    還是得想辦法跑路才行！

    “橘貓，別咬了！我們得多找些人過來一起想辦法逃跑，將那些和我們一樣和怪物融合了，擁有了特殊能力還不會被怪物盯上的人召集在一起，而其他人……”黑哥神情閃過一絲堅決，“我們管不了那么多，生死有命！”

    胖乎乎的橘貓嘴里咬著藤蔓側(cè)頭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在明白黑哥是在叫誰之后，他周身光滑油亮的皮毛都炸開了，“誰是橘貓啊！就算不叫我名字也得稱呼一聲虎哥啊??！”

    “走吧，看能不能從地下挖一條地道——”

    他們這邊打打鬧鬧的召集人手，身穿嫁衣的少女跟在一旁面無表情安靜地望著他們，他們不知道，這只是一場殘酷的選拔。坐在王座上的女孩望見了一切，她神情漠然，不論是掙扎還是自救，其實都是在做無用功。

    安安靜靜等待選拔結(jié)束不好嗎？

    試圖攻擊界脈之花，試圖攻擊天災(zāi)，還有人想攀爬上界脈之花來到她的面前，他們也是天真而無畏。雁歸將那些試著攀爬上來的人按在地面上，其他人就隨意了，反正一個新誕生的天災(zāi)之子，連最普通的天災(zāi)都打不過。

    直到輪換了上百萬人的選拔終于結(jié)束，他們都沒能找到一條通往外面的道路，失去了目標茫然徘徊在血rou戰(zhàn)場中的天災(zāi)們在受到攻擊的時候還是會還手的，不過很快界脈之花便垂下藤蔓，將它們重新掛在高高的枝頭上。

    高居于天上的王座緩緩降落。

    王座上的女孩身影柔弱面色蒼白，卻無端讓人心生畏懼感，她的表情冷漠，僅有一縷若有若無的冷笑掛在唇邊，在看到她時，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安靜了下來，抬頭仰望她。

    “恭喜你們通過了選拔，我的同胞們?！?/br>
    淺淺的惡意在滋生。她攤開雙手，向剛從血腥殘酷的死亡線上掙扎過來的人們宣告:

    “歡迎成為——救世主！”

    第25章 天命有歸

    救世主……開什么玩笑？！

    隱隱的躁動在人群蔓延, 但沒人出聲。

    能和地脈之靈融合的人類靈魂強度都非常優(yōu)秀，也就是在場通過選拔活下來的，都是聰明人。有人想著等幾個傻子出頭鳥蹦出來探探這位神秘女孩的底, 也順便承擔一下對方的殺雞儆猴，有人更加謹慎, 選擇明哲保身。

    至少明面上所有人都沒吭聲。

    真可惜……

    果然, 能活著站在這里的人都不是傻子。

    雁歸確實是有拎出一兩個人殺雞儆猴的想法，但她也不想想，這群人被界脈之花上掛著的天災(zāi)按著殺了好幾次，別說反殺了……

    肯定是有人不信邪親自上場體驗過那種毫無反抗能力的絕望感, 而想要逃跑的人連界脈之花一片葉子都傷不了, 經(jīng)歷過死亡與親眼看見死亡的人不可能想不到反抗的后果，殺死他們對雁歸來說，不會比殺死一只雞更難了。

    他們只能隱忍，只能順從。

    總而言之, 先聽聽她會說些什么吧……

    大概所有人都是這么想的吧。

    “救世主們, 穿越者們——”

    “你們應(yīng)該很清楚，你們的世界即將毀滅了, 為了拯救岌岌可危的世界，你們的天道將你們送到了這個異世界，送到了我的手里?！?/br>
    “你們是幾百萬人類中層層選□□的幸運兒, 慶幸自己能夠契合地脈之靈吧, 雖然過程很慘烈, 但一時的痛苦能夠換回全人類的未來, 換取一個嶄新光輝的人生……”

    女孩含著笑意:“難道不值得嗎？”

    她的惡意并未掩藏, 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人群之外的尸體堆里有什么動了動, 泛著黑霧與紅芒的眼睛空洞注視著仿佛與這一片人間煉獄毫無關(guān)系的女孩，甚至第二次屠殺便是由她主導(dǎo)，雖然對象是一群忽然死而復(fù)生的尸體。

    她真的是龜龜嗎？

    她……還是龜龜嗎？

    “應(yīng)該有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你們的身體并不是自己的了吧？”女孩的演講仍在繼續(xù)。

    這一句話之后，人群終于有了點浮躁的竊竊私語，這當然是很容易就能發(fā)現(xiàn)的事實。畢竟除非運氣實在好換了具與自己本體年齡差距不大的身體，其他的穿越成小孩大叔大嬸，或者連性別變了的都有，不過這幾年老人大多都不在了，沒人倒霉到穿成老頭子老太太。

    “也有人發(fā)現(xiàn)，你們可以死而復(fù)生了吧？”

    忽然的死寂籠罩全場。

    “或許，她說的是真的……”

    胡子邋遢的男人低垂著眼用視線掃過他能看見的人的臉，不出所料，大多數(shù)人都表情凝重且認真，他的神情也是無比謹慎。黑哥下意識掏了掏兜，想要摸一根煙未果，因為他這具身體的衣服破爛，沒有衣兜，也沒有煙。

    他不爽地咋舌一聲，低喃到:

    “她沒有必要騙我們，只要她能解釋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還有拿出準確可行的拯救世界的方案，大概這里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會選擇聽從她的指令，哪怕是厭惡她的人……”

    “畢竟世界……人類，真的要毀滅了啊?！?/br>
    他們的世界最后僅剩下能讓人類繼續(xù)茍延殘喘不過百年的資源，在之后已經(jīng)枯竭的世界何時會毀滅，他們也看不到，人類活不到那個時候。所有人都清楚，哪怕是懵懂新時代的孩童都知曉，人類的未來已經(jīng)走到盡頭，為了活下去，哪怕垂下來的稻草是毒蛇的尾巴……

    也要拼盡全力緊緊抓住?。?！

    “現(xiàn)在所有人都清楚自己在這里死了幾次吧？請一定要記清自己的死亡次數(shù)啊，畢竟每個人的靈魂只夠支撐十次的復(fù)活機會?！?/br>
    “如果超過這個數(sh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