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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文繼母養(yǎng)兒日常 第129節(jié)

    穆二胖還是一如既往按著順序答題,先確保前頭的文章寫好了,然后再想詩題。

    跟同場不少考生提筆就寫的境況完全不同,他對著詩題,直接把筆擱了——他才不信劉學(xué)政會一反常態(tài),出這種簡單的題目呢,一定有陷阱!

    第一百四十九章

    前頭在書院里特訓(xùn)的時候,衛(wèi)奚出的題是截搭類型,梅若初出的題則是故意引導(dǎo)人往錯處想。

    穆二胖覺得這題挺像他梅大哥的出題手法。

    那么肯定就先要排除掉晏平仲這個選項。不能把平仲看成人來。

    慣性思維是很難打破的,穆二胖閉了閉眼,開始回憶看過的、和人無關(guān)的詩文。

    絞盡腦汁地想了好一陣子,外頭突然雷聲大作。

    去年院試時分,青州府就下過好幾場暴雨,今年這會子雨水又多了起來。

    雷聲之后,外頭并不起風(fēng),也不下雨,只是徹底的陰沉下來。

    考場內(nèi)頓時黑的跟入夜了似的,一眾軍士立刻上前來維持秩序,并在考場四處點上了燭火。

    這燭火一點,里頭更悶熱的跟蒸籠沒兩樣。

    文人體弱,加上正場詩題太難,讓很多人到現(xiàn)在都沒緩過來,到了眼下這境況,身體多少有些不適。

    穆二胖這體質(zhì)強于強人的,很快都覺得十分胸悶,趕緊把衣領(lǐng)解開一些,衣袖也卷到了手肘處。

    此時雖然距離考試時間還有二三個時辰,但這般天色之下,人對于時間的感知也會出現(xiàn)混亂。

    后頭沒過多久,就有寫的快而身子不大舒服的考生陸續(xù)交卷了。

    而一旦開始頻頻有人交卷,對同場其他考生而言無形中就添加了很多壓力。

    因此交卷的人越來越多,而穆二胖則還在考位上沒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接著努力在記憶中搜索。

    終于,還真讓他想到了一句——‘若夫松子、古度、平仲、君遷,森梢百頃,槎枿千年’。

    這句話出自南北朝庾信的《枯樹賦》。

    沒錯,這次的出處連詩文都不是了,是賦文里頭的。

    所以平仲君遷,講的根本不是什么晏子搬家,而是兩種樹木!

    劉學(xué)政哪怕在這兩個詞中間加個句讀,甚至空開一些寫,都不會這般叫人想的這般艱難!

    而且劉學(xué)政本人會不知道平仲君遷很有可能會引起歧義嗎?

    不,他必然是知道的,而且就是故意的!

    這題就寫了兩種樹木的名字,只要讀過相關(guān)賦文且能記住的,自然會想起來。

    說破天去,這題也比前頭正場那題‘簡單’!

    考試時間還剩下一小半,穆二胖也不再腹誹什么,趕緊認(rèn)命作詩吧。

    寫樹的詩文,自然還得采用托物言志的手法,借樹擬人,表達一下自己要做一個正直清白的人的志向。

    因為摒棄慣性思維、重新想出處花費了不少時間,所以穆二胖依舊只在考試結(jié)束前一刻鐘寫完卷子,等最后文書和軍士過來統(tǒng)一收走。

    此時考場內(nèi)真是悶得仿佛不能呼吸一般,穆二胖身上的衣服全濕透了,后頭出龍門前又碰上了任舜和趙修文。

    這次并不是湊巧了,因為在這‘蒸籠’里頭待到考試結(jié)束的人并不多,所以很自然地遇上了。

    任舜同樣滿頭的汗,而趙修文則在邊走邊穿衣服——前頭實在太熱了,他就把衣服脫了一半,打了個赤膊來寫。

    三人遇上后還是只打招呼不多言,互相交換了個‘一言難盡’的眼神。

    也就是這個眼神,大家心里也就都有數(shù)了——都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劉學(xué)政那詩題里的陷阱。

    到底有了交情,算是朋友了,他們也替對方?jīng)]有踩坑而感到高興,不約而同地淺淺一笑。

    他們并肩走了一陣,沈傲霜也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

    依舊是把他們當(dāng)空氣的那種做派,但沈傲霜衣襟的扣子都沒有系好,就這么衣衫不整地往外走。

    三人有心想提醒他一番,最后還是閉上了嘴——沈傲霜那么傲氣,他們還是不要自討沒趣了。

    出了龍門之后,外頭的天氣雖然依舊悶熱,但好歹比考場內(nèi)舒服不少,他們深呼吸了幾次,緩過勁兒來了,就先道別,各自去找自己的家人。

    沈翠坐馬車過來接人的,后頭天徹底陰下來,馬車?yán)镆矏灥淖坏萌肆耍阒荒昧藘砂褌阆聛?,在考場外找了個茶水?dāng)偵献?/br>
    坐到這會兒,她也是一頭一身的汗,因此母子倆碰了頭后也不多說什么,立刻腿兒著回了書院。

    后頭他們剛進書院,云頭里醞釀了個把時辰的雨終于噼里啪啦地落了下來。

    其實這樣回了家才下起大雨,看著是運氣好。

    但讓沈翠說的話,還不如前頭就下了,不至于把穆二胖的體質(zhì)都影響地掉了2點。

    后頭便是穆二胖去沐浴休息不提,等傍晚前衛(wèi)恕他們從府學(xué)回來了,眾人又聚在一起一邊吃西瓜一邊說題。

    還是口述,穆二胖先說了那道文題,中規(guī)中矩的題目,他也答的言之有物,引經(jīng)據(jù)典的,所以勞不語他們也沒有過多關(guān)注。

    后頭說到詩題的時候,他先說了‘平仲’兩個字,然后刻意頓了一頓。

    勞不語從西瓜瓣兒里抬起臉,側(cè)過臉詢問:“詩題考晏平仲?那倒確實不難。”

    穆二胖再看衛(wèi)恕衛(wèi)奚、梅若初和崔斐,除了梅若初沒有表態(tài),其他幾人也都微微頷首,表示同意。

    看吧,讀書人一提到平仲想到的就是晏子!

    穆二胖這才欲哭無淚地說了后兩個字,“君遷?!?/br>
    除了崔斐和沈翠外,書院里其他人聽完之后,細(xì)想了一陣,神情也都變得一言難盡。

    沈翠在這上頭聽不懂的東西多了,聽著聽著也就習(xí)慣了,只把自己當(dāng)文盲,反正后頭會有人耐心解釋給她聽,所以她并不急著發(fā)問。

    崔斐自然是要問的,他奇怪道:“晏子搬家的故事嗎?倒是未曾聽過?!?/br>
    梅若初無奈嘆氣道:“是庾信的《枯樹賦》,松子、古度、平仲、君遷,都是樹之名。還有左思的《吳都賦》里也有‘平仲、桾櫏、松梓、古度。楠榴之木,相思之樹’。”

    穆二胖苦笑出聲道:“若詩題里用的《吳都賦》里頭的‘桾櫏’,大概我也不會花費那么久工夫回想出處?!?/br>
    畢竟這兩個字還帶個‘木’字邊兒,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詩題問的是樹木!

    劉學(xué)政偏偏選用‘君遷’二字。

    崔斐登時倒吸了口冷氣,雖然他一個已有秀才功名的人被院試題目誤導(dǎo)了怪丟臉的,但左右也就在自家書院里,并沒有外人在場。

    他抽冷子是因為后怕——去年年底的歲試就是劉學(xué)政出的題,當(dāng)時那個截去后半句題目的‘士先器識’已經(jīng)難倒了不少人。

    但起碼那題目是沒有歧義的,只要熟讀考綱上的書目,完全是可以應(yīng)對的!

    如今想來,劉學(xué)政那會兒絕對是對大家手下留情了,往后還要二年歲試要在他手底下討生活,這可如何是好?!

    但是左右穆二胖院試考完,而下次歲試又還有半年的時間,沈翠就讓大家先別想這么多。

    …………

    復(fù)試結(jié)束之后,依然是劉學(xué)政和一眾山長、幕友閱卷評卷的時間。

    文題依舊不需要過多關(guān)注,眾山長和幕友們抓心撓肝想看的還是詩題。

    雖然前頭劉學(xué)政信誓旦旦地和他們保證,絕對不整什么幺蛾子,題目都很簡單。

    但沒親眼看到題目,他們就還仍有些不放心。

    眼下終于看到了。

    他們都已經(jīng)年過四十,讀了一輩子的書,水平自然比應(yīng)考的童生高出很多。

    所以也很快,他們就想到了出處,而教了一輩子書的山長們,更是能立刻想到這詩題會引申出的歧義!

    “我沒說錯吧,這題很簡單吧?”劉學(xué)政笑呵呵地道,“只要讀過《吳都賦》或者《枯樹賦》的學(xué)子,想來必不會寫歪了去?!?/br>
    眾人被他噎住也不是頭一次了,消化了一陣后,有人出聲問道:“那您為何不用‘桾櫏’二字……”

    ‘桾櫏’這兩個字并不常見,也就不會這般容易引申歧義。

    劉學(xué)政面不改色道:“哦,恰好而已,反正這樹名本就有兩種寫法。隨便選了一種而已?!?/br>
    眾山長和幕友:……

    恰好?還隨便選的?騙鬼去吧你!

    但左右這題確實比正試那場正常多了,考的就是閱讀量和夠不夠仔細(xì),他們也沒再揪著不放。

    結(jié)果就是這復(fù)試剩下的考生里頭,居然有三四成人真的圍繞‘晏子搬家’來寫詩。

    這些卷子就可以不用細(xì)看了,直接黜落就成,倒是大大減少了他們的工作量。

    這酷暑時分,閱卷也是辛苦活計,一眾山長和幕友們這才覺得心氣兒順了一些。

    最后便是定名次了。這是劉學(xué)政的主場。

    不過在這上頭他倒是沒有弄什么幺蛾子,悉心采納了一眾山長和幕友的多方意見。

    到了院試放榜前一日,一眾秀才的名次都已經(jīng)定好。

    就只剩下頭名和第二名還沒敲定。

    因為有兩份卷子,一份八股文寫的更好,字里行間可見深厚的經(jīng)義功底。

    另一份則詩寫的更好,徜徉恣肆,讓人讀了愛罷不休。

    當(dāng)然能讓眾人都糾結(jié)至此,這二人另一道寫的稍遜色一些的題,也已經(jīng)把同場絕大多數(shù)學(xué)子給比了下去。

    最后眾人紛紛表態(tài),支持前者的人比支持后者的,恰好多了一人。

    只剩下劉學(xué)政暫時沒表態(tài)了,但說到底他的權(quán)利最大,而劉學(xué)政好詩文,眾人便不約而同地想這頭名肯定是后者詩文寫的更精妙的那個學(xué)子了。

    左右兩份卷子水平就在伯仲之間,誰拿頭名都很是讓人信服。

    不過匪夷所思的是,最后劉學(xué)政卻是點了前者為頭名!

    眾人不禁紛紛感嘆道,這劉學(xué)政雖然出題愛弄幺蛾子,倒真的是廣開言路,能采納他人意見,而不只以自己喜惡來定奪的賢明之人!

    作者有話說:

    評論里已經(jīng)有寶子寫了出處了,我在這邊還是標(biāo)注一下——

    來自知乎:據(jù)陸以湉《冷廬雜識》記載,清代彭元瑞精通典故,曾經(jīng)在江蘇當(dāng)學(xué)政,出過一個題:「平仲君遷」,很多童生沒讀過庾信的《枯樹賦》:若夫松子、古度、平仲、君遷,森梢百頃,槎枿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