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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藻宮咸魚紀事 第82節(jié)

    我心中疑惑,但仍老實地跪著。

    刑部尚書看完了文書,嘆息一聲,道:“可算是結束了?!北懔钏藥е覀儌z去了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陰暗潮濕,蟲鼠遍地,且有一股經年累積的血腥之氣縈繞,令人作嘔。

    不過趙方清待的牢房要稍微好一些,至少老鼠的叫聲聽著要遠一些。

    牢房光線微弱,我只能隱約看見一個人的輪廓,待獄卒燃了燈,我才看清了趙方清的樣子。

    趙方清是個如玉的美人,只是再好的玉,經了火燒摔打,也要變成次等的玉,趙方清穿著一身戴罪官員的白袍,渾身血跡斑斑,披頭散發(fā)地蜷縮在角落里,火光一亮,他竟是極輕微地抖了抖,而后瞇起眼,渾身緊繃,待眼睛適應了一會兒,他看清了我和馮靜儀,才慢慢放松下來。

    堂堂刑部侍郎成了這樣子,趙方清顯然是受了不少折磨。

    趙方清看著我們倆,微微一笑,道:“二位姑娘似乎是宮中人,不知二位姑娘踏足刑部大牢,所為何事?”

    獄卒燃了燈就退下了,馮靜儀左右看看,確認周圍再無外人,便摘下兜帽,冷笑道:“呵,萬萬沒想到啊,我大寧朝近年來最俊美的狀元郎,最后竟落得這般田地?!?/br>
    第107章 趙方清出獄

    馮靜儀既已亮出身份,我亦摘下兜帽,露出面容,站在一旁并不說話。

    趙方清一怔,隨即淺笑道:“臣見過容嬪娘娘,見過馮靜儀?!?/br>
    停頓片刻,趙方清又道:“馮靜儀說,臣最后落得這般田地,可臣卻認為,天無絕人之路,如此這般,也未必會是臣最后的下場呢。”

    馮靜儀冷哼一聲,道:“趙大人好自信,看來三駙馬對你還是心慈手軟了,只折磨了你的皮rou,卻并未打壞你的腦子?!?/br>
    趙方清道:“娘娘謬贊。”

    馮靜儀道:“既然趙大人腦子沒壞,那我便告訴你一件事?!苯又鴮⒘煎院托滩可袝谥械摹叭庑拧备嬖V了趙方清。

    趙方清笑道:“我還奇怪,三駙馬怎么敢來對我用刑,且沒有獄卒攔著,原來是良妃娘娘提前打好了招呼,給三駙馬開了條路……也是,是我當初進言讓四公主和親契丹,良妃娘娘算是報了這個仇了?!?/br>
    馮靜儀道:“惡有惡報,你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br>
    趙方清淺笑道:“臣這孽是為自己作的,還是為旁人作的?”

    推動四公主和親,這自然是為馮靜儀做的。

    馮靜儀理虧,便不接這個話頭,只道:“反正良妃這是打一悶棍給一甜棗,你心里有數(shù)就行——枸枸,把鑰匙給我?!?/br>
    因方才是我出示令牌,獄卒便將牢門鑰匙給了我,我將鑰匙遞給馮靜儀,馮靜儀開了牢門,道:“趙大人,出來吧。”

    趙方清點了點自個兒的腿道:“刑部刑訊花樣繁多,三駙馬又深恨我,馮靜儀覺得我還能走得出去嗎?”

    馮靜儀嘴角現(xiàn)出一抹譏諷的笑,抱臂立于一旁,幸災樂禍道:“走不出來,那就爬出來呀!我們倆都忙得很,可沒時間跟趙大人磨嘰著,趙大人要不想出來,我這就將牢門鎖上?!?/br>
    趙方清苦笑道:“你果真還是記恨著我……罷了,我這便出去?!?/br>
    說著,趙方清稍稍立起身子,手往前一放,似乎真的準備四肢朝下地爬出來。

    這已經可以稱得上是侮辱了。

    我一驚,正欲上前阻止,卻見馮靜儀已先我一步作出反應,將手伸到趙方清腋窩下,一使勁兒,將趙方清拎了起來。

    往常馮靜儀是絕對沒有這個手勁的,想來趙方清這些日子備受煎熬,早已是形銷骨立了。

    趙方清一被拎起來,身子只一晃,立刻便扶住了鐵欄,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卣局?,馮靜儀收回手,手腕轉動,輕輕甩了甩。

    我瞧著趙方清似乎甚是輕松的樣子,便道:“趙大人,你可還能走?”

    若是不能走,就得讓獄卒整個擔架過來。

    趙方清微微一笑,慢慢地走了起來,他起初動作很慢,也不自然,之后卻越來越快,很快走姿便與常人無異。

    這就有些尷尬了。

    趙方清只是久未走動,軀體僵硬——或者說腿麻,然而我和馮靜儀卻都以為他是腿廢了。

    趙方清走到我面前,突然行了個禮,道:“多謝容嬪娘娘鼎力相助,雪中送炭之恩,臣必定銘記于心?!?/br>
    趙方清是刑部侍郎,實際地位并不比我低,我正要還禮,卻見馮靜儀走了過來。

    “啊……”

    馮靜儀猛地抬腿,踹了趙方清一腳。

    我看得出來馮靜儀沒用大力,但對于一個遍體鱗傷的人來說,哪怕只是馬車的顛簸,都能使其痛不欲生,何況是這樣帶了些力道的一腳。

    趙方清倒地,面色陡然蒼白,額上也滲出幾滴汗珠來,不過他衣服早已糊了一片血紅,不太能看得出有沒有流血。

    馮靜儀冷傲地站在趙方清面前,并不在意趙方清這模樣如何凄慘惹人憐愛,只丟了一錢袋子在他身上,道:“當年小弟受了父親一窩心腳,去了半條命,之后你不肯為他說半句話,甚至只是提一提事實都不肯,使得小弟蒙冤,備受煎熬,直接夭折早亡,我母親當年對你真心相待,你助她于貧困低微時,你當初為救我得罪了良妃,如今我也救了你出獄,我弟弟挨的這一腳,我還了你,從此我們就兩不相欠了,日后咱們倆橋歸橋路歸路,偶爾遇見就只公事公辦,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再無私人恩怨?!?/br>
    趙方清一手撐地,一手摸了摸馮靜儀丟下去的那錢袋子,拎起來,晃了晃,抬眼看向馮靜儀,眼里含著笑意,道:“前塵往事一筆勾銷,日后只公事公辦,那馮靜儀這是什么意思呢?莫非馮靜儀是想賄賂朝廷命官?”

    馮靜儀胸口不斷起伏,手握成拳,輕輕顫抖,顯然仍沉浸在往事中,尚未恢復平靜,但她的語調還是悠然冷漠的。

    “如若趙大人愿意,可將這些金子交與我母親如明月夫人,要是趙大人缺錢,可直接私吞了這些金子,或者趙大人是想收受賄賂,那么這些錢您與我母親五五、七三、四六,我都沒意見,趙大人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自己決定?!?/br>
    趙方清道:“如夫人未必會收你的錢,你如今只是靜儀,在宮中人情往來的打點有不少,這錢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馮靜儀道:“你可以告訴我母親,我在宮中月月有俸祿,她要是不收這些錢,我就冒著大風險,親自出宮去把錢給她,如此,她一定會收下的?!?/br>
    趙方清道:“我上回去鄰京縣時,已給了如夫人不少錢,她如今吃喝不愁,萬事無憂,你不需要再給錢給她了。”

    馮靜儀瞇了瞇眼,沉默片刻,突然道:“你放屁!我母親不可能會收你的錢,她連我的錢都不一定肯收,更何況我弟弟的死也與你有關,我們與你仇恨之深,僅次于我對馮家那一窩蛇鼠之輩的憎恨,趙方清,你到底有沒有找到我母親?”

    趙方清愣了愣,道:“自然是有的,否則我何必跟你說那些話呢?我是直接將銀票壓在茶碗下,如夫人直到我走后才能發(fā)現(xiàn),也就沒有什么肯不肯收了?!?/br>
    趙方清面色溫和,語氣也柔和,馮靜儀一時沉默下來,垂眸不語。

    趙方清又道:“你放心吧,我會讓如夫人知曉你的心意?!?/br>
    馮靜儀依然安靜地站著,微微低頭,俯視著趙方清。

    我覺得這氣氛真是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劍拔弩張有之,依依惜別有之,仿佛好色的刁蠻公主威逼清流做佞臣。

    按理來說,趙方清和馮靜儀隔著仇,應當不會有什么感情,可正如良妃所言,男女之情事,總是沒個定數(shù),趙方清與馮靜儀這幾十年來的羈絆不可謂不深,萬一……

    思及此,我往后退了幾步,這樣只要一有人來,我就能一眼看到。

    許是我這人天生粗魯,動作幅度大了些,馮靜儀有點兒被驚著的樣子,回頭看了看我,道:“趙大人,你要是起不來,我就讓獄卒給你抬個擔架來?!?/br>
    趙方清低低地笑了幾聲,道:“不必了,在擔架上躺著壓到傷口,更疼,馮靜儀直接叫獄卒進來扶我吧?!?/br>
    馮靜儀戴上兜帽,轉身便向我走來,經過我身旁時,她拍了拍我的肩,道:“還愣著干什么?戴起兜帽跟我出去呀?!?/br>
    我“哦”了一聲,立刻用白紗和兜帽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我們倆剛走了幾步,趙方清卻忽然開口,喚了聲“清芳”。

    清芳是馮靜儀的名諱,本不該被外人——尤其是男人喊出來,趙方清此舉甚是失禮,我以為馮靜儀會頭也不回地離開,可馮靜儀還是停下了腳步。

    “怎么了?”馮靜儀轉頭,摘下兜帽,挑眉看向趙方清。

    “沒什么,”趙方清笑了笑,揚起馮靜儀給的那錢袋子,道,“你這荷包雖是素色,沒有花紋,但這種布料只供給后宮低位嬪妃,若被有心人發(fā)現(xiàn),還是有可能變成你我通jian的物證。”

    馮靜儀轉頭,重新面向前方,道:“那你就把它燒了吧。”

    “臣遵旨?!?/br>
    快走到轉角處時,我忍不住回了個頭,看見趙方清仍半躺在地上,直直地看著馮靜儀的背影。

    我和馮靜儀走出大牢,跟獄卒說了聲,獄卒連連答應,道:“是,是,姑姑辛苦了,小人一定照顧好趙大人?!?/br>
    回宮的驢車已在刑部大門前等著了,我與馮靜儀坐上驢車,回到宮中,在路過一家胭脂鋪時,我看見裴元芳正與一年輕女子在買胭脂。

    看來裴元芳最近已有良緣。

    如此,我便心安了。

    中秋節(jié)后,三皇子傳來書信,說是百越戰(zhàn)役大獲全勝,百越民心歸順,百姓視大寧朝軍隊如天神,跪拜獻禮者不計其數(shù)。

    與軍報一同送到金龍宮的,還有叛軍首領的人頭。

    皇上龍顏大悅,撫掌大笑稱三皇子有帥才,沒有浪費運進百越的諸多糧草物資。

    很快,休養(yǎng)好了的趙方清上書,提議嚴查百越奴市,放歸百越奴,并在百越郡增設學堂,同時增設一郡令職位,由百越原住民擔任。

    此事被諸多大臣反對,趙方清一一辯駁,最后兩方各退一步,皇上下令,除增設郡令外,落實趙方清提出的所有建議。

    大軍即將回朝,算算日子,三皇子果真是能趕上冬至的餃子了。

    第108章 晉為德妃

    冬至前兩天的下午,大軍抵達京城,我作為三皇子的養(yǎng)母,有幸與皇上一同去城門處迎接。

    三皇子騎著一匹黑色的駿馬,身披銀甲,英姿勃發(fā),氣度無雙,是能令無數(shù)少女怦然心動的存在。

    看著三皇子策馬而來,我和皇上同時滿意地點了點頭。

    皇上的滿意在于子肖父,我滿意的是我自個兒養(yǎng)孩子的天賦。

    行至城門前,三皇子下馬行禮,皇上說了幾句話,很快便是接風洗塵宴。

    此次接風洗塵宴并沒有昭儀位分以下的后妃,但六部尚書和幾個武將皆到場填了位置,出乎意料的是,沈辰也在。

    武將與文官向來不睦,是以沈辰基本上只跟武將們閑聊,在一批舞女退場后,三皇子敬完了皇上,很快便斟了杯酒,對沈辰道:“沈將軍,承蒙您多年教導之恩?!?/br>
    沈辰起身道:“三皇子言重了,臣能教給您的武功,至多不過可敵十人,那可敵萬人的行軍布陣之法,臣只是將您領進門,主要還是靠的您自己的領悟。”

    良妃道:“三皇子才多大,似乎就已立了好幾件大功勞了,嘖嘖,真是個奇才,臣妾的熠兒就遠遠不如了,民間說幼子多肖父,三皇子這般,必定是隨了皇上,臣妾瞧著這三位皇子里,就屬三皇子最有皇上的風范?!?/br>
    良妃是個輕易不拍馬屁的人,是以這一開口,便是摸準了皇上的心思,皇上立刻大笑道:“煥兒的確聰敏,民間俗語,大多做不得準,煥兒從小就是三個皇子里最聰慧好學的,如今長大了,如何能不立功呢?煥兒,你又立了個大功勞,朕許你個獎賞,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如此予取予求的態(tài)度,又是對著自己的親兒子,這只是個開始,我?guī)缀蹩梢韵胂?,接下來幾天必定會有各種賞賜如流水般送進三皇子府。

    三皇子道:“父皇過獎了,兒臣可不敢當,百越之勝,一有父皇布局得當,民心所向,不能不贏,二有沈將軍擊敵在前,使叛軍元氣大傷,三有諸位將軍從旁協(xié)助,共同出力,更有我大寧朝百姓納糧納稅,提供糧草物資,眾將士訓練有素,驍勇善戰(zhàn),歸根究底,正是因為父皇多年來治國有方,我大寧朝國力雄厚,軍隊才能大獲全勝,兒臣還是沾了父皇的光啊?!?/br>
    剛立了大功的親兒子的奉承,即使是奉承,也是極其順耳的,皇上更滿意了,笑道:“煥兒說的不錯,很好,文武雙全,才是我大寧朝的皇子,這也有太傅和沈辰教導有方的緣故?!?/br>
    沈辰立刻起身道:“皇上抬舉臣了,大江后浪推前浪,三皇子早已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br>
    許久之后,宴會已即將結束,酒酣之際,三皇子忽然道:“父皇,兒臣在外許久,三皇子府必定冷清,兒臣在百越戰(zhàn)場幾次死里逃生時,總會夢見小時候的情景,兒臣還是想回青藻宮住一段時間,陳娘娘想來也收拾了晴芳殿吧?”

    皇上道:“容嬪,你可收拾好了晴芳殿?”

    我一愣,立刻道:“稟皇上,妾身是個閑人,整日無所事事,早在幾天前,妾身想著三皇子進宮請安時也許會想進晴芳殿坐會兒,便命人將晴芳殿收拾干凈了,一應物件擺放都是按三皇子小時候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