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每天都想跑路 第1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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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她摸回自己的屋子,那一長一短兩封信還穩(wěn)當(dāng)?shù)臄[在桌上,壓著的茶杯分毫未動。 出王府時,細蒙蒙的雨已落了下來,她沾了一身潤澤水汽,裹在身上,覺出濃厚的寒涼來,冷不丁打了個寒顫。陸在望撕碎了那信,難得懊惱起來,有種身陷囹圄之感,自她重生到永寧侯府,還從未有過這種困境。她一個閑散又不成器的侯府世子,只想舒舒坦坦的過日子,如今一跤跌進成王手里,且不說他叫她辦的事他壓根沒有頭緒,即便是有,他可是成王。 倘若成王有一日真要和太子奪位,永寧侯府的嫡長女是太子側(cè)妃,世子卻是成王門下,她這不是把侯府和大jiejie都坑里頭了嗎? 陸進明會把她打死的! 可是現(xiàn)在她要不乖乖聽趙珩差遣,侯府落個欺君罔上的罪名,她自己也說不準哪天夜里就被活埋在成王府的某個犄角旮旯里。 唯一的辦法,她只能先順其意,捋順了趙珩的毛,等他有那么點看重她的時候,才好去提條件。把她對永寧侯府的影響降到最低。 或者等趙珩放松對她的警惕,她再跑,屆時侯府昭告世子亡故,也就再無把柄。 好在此時趙珩叫她做的事情,尚不涉及黨爭,只做監(jiān)視,是想把她手中現(xiàn)成的資源原地轉(zhuǎn)換成他的眼睛。他既不需要調(diào)動大量的人力物力,又能不驚動京城的一草一木。 萬惡的剝削階級! 可是這資源在她手里,她似乎也不大會用,畢竟都是些為了謀生的尋常百姓,怎么能叫他們?nèi)プ鲆粋€合格的耳目? 陸在望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晚上,天快亮?xí)r才迷迷糊糊的睡去,睜眼已日上三竿,竹春和山月進來給她更衣洗漱,一穿戴整齊,陸在望便匆匆忙忙出了門,在路上招了個牛車坐上去,她又開始滿京城的亂晃。 走完一條街,便下去換輛車再走,漫無目的的亂晃,她坐在車上看街上行人,三不五時的和車夫乘客閑談,灌了一耳朵的市井流言,那條街上有人娶媳,哪條巷子里有人嫁女,誰家小妾偷人,哪戶夫妻打架,樂得她險些忘了此行的目的,如此晃悠了一整日,將晚時車停在九元橋邊,夜市里已經(jīng)有人掛上燈籠,瓦舍里的勾欄也已準備表演。 她找了個臨街的茶館用過晚飯,此刻九元橋頭的紅燈籠依次燃起,夜市瓦舍已有游人,漸次喧嘩。京城東西南北足有四五十個瓦舍,九元橋旁的雖無出名的百戲雜技藝人,但勝在勾欄多,表演種類雜且多。陸在望走過雜劇,說書和傀儡戲等幾處勾欄,只見一處雜戲的勾欄前圍的大多數(shù)是女子,手絹花飾扔的亂飛,她當(dāng)即便湊了上去,欄中正有兩人耍拳腳,一來一回對戰(zhàn)頗酣,個高的那個滿頭薄汗,正是姑娘們叫好的對象。 陸在望定睛一看,還是個熟人。 他和人耍完一套拳腳,又變了一回戲法,便在一眾姑娘依依不舍的挽留聲中下了臺。陸在望繞去后方,不多會,便見他換了一身灰袍子,扛著個布幡從勾欄后頭的棚里走出來,往瓦舍外走去。 那布幡叫他給卷著,陸在望看那規(guī)制和隱隱露出來的字,覺得當(dāng)頭寫的應(yīng)當(dāng)是“算命測字?!?/br> 他出了瓦舍,找了個街邊攤子坐著吃了碗陽春面,陸在望便跟著一屁股坐了過去。 他抬起頭,陸在望笑嘻嘻的,“又見面了,江云聲?!?/br> 難怪她那日問他作什么謀生,他不肯說,今日一見,她算是開了眼界。 江云聲面上并無羞窘,他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頭去吃面,餓極了似的,三兩口解決了一碗,陸在望又叫攤主上了一大碗面并一盤子rou,江云聲極不客氣的呼嚕嚕的吃完,這才把碗一推,“陸小侯爺?!?/br> 陸在望沖他一抱拳,“江兄大才!” 江云聲同樣回禮,“混口飯吃?!?/br> 她趴在桌子上,“你們這個行當(dāng),掙錢不掙錢?這樣,你多物色幾個和你差不多俊俏的小兄弟,我把方才的勾欄買下來,你當(dāng)班主,帶著兄弟們愛演什么演什么,咱倆五五分賬?!?/br> 江云聲哼了一聲,扛起布幡就走,她匆忙扔了點散碎銀子在桌子上,又顛顛的跟了上去,江云聲瞪了她一眼,“陸小侯爺閑著到處消遣人,我管不著??晌乙粋€窮苦百姓還得掙錢糊口,你愛上哪去上哪去,別礙我的事?!?/br> 陸在望正色道:“我并沒有消遣你。我可是說真的,城西有個頂有名的李家瓦舍,單靠一個演影戲出名的李五勝。我自然也可以把你捧紅……” 江云聲“砰”的把布幡杵在地上,“我不打女人,你少欠揍。” 陸在望見他神色頗惱,想來想去,他那個破屋離九元橋頗遠,他卻舍近求遠的跑到這兒賣藝,應(yīng)當(dāng)是不想讓認識他的人知曉。被她撞見雖故作朗然,心里也未必自在。 她便悻悻的住了口,默默跟著江云聲,見他朝著九元橋附近的碼頭去,淞河貫通南北,穿京城而過,城中不少碼頭,停著貨船客船。 江云聲便是去碼頭給晚間進京的貨船卸貨。 陸在望便坐在碼頭旁邊的茶鋪看著他一趟又一趟的背麻袋,也不知掙了幾個銅板,惹一身的塵土,半新不舊的灰袍子顯得更窮酸。 她生來就是侯府公子,還是第一回 ,見到他這種活法。 她托著臉瞧了一回,等江云聲又掙完這一門銀子,她將他攔住,直接道:“我缺個護衛(wèi),你愿不愿意跟著我?” 第21章 江云聲抖了抖衣裳的灰,“我做什么要給你當(dāng)護衛(wèi)?” 陸在望道:“我缺人,你缺錢。這不是兩廂便宜的事情嗎?” 江云聲像聽見什么笑話似的,扯了扯嘴角,“你一個侯府世子,要多少護衛(wèi)沒有?況且永寧侯府……”他側(cè)著臉,把他打聽到的拿出來說了一說,“……可是掌著北境大軍的,小侯爺又何必找我?” 她道:“侯府是侯府,我是我。這是兩碼事,你救我一回,我亦信得過你的人品。我是還你救命之恩,也是為我自己行事方便?!?/br> 江云聲搖頭,“報恩就不必,你對我也是有恩,咱倆扯平。咱倆之間就只剩下我欠你銀子這一點牽連?!彼f完便扛著他的布幡走了,陸在望瞧著夜風(fēng)中他寒酸又落拓的背影,自從她挨了一回暗揍,便覺著自己需要個護衛(wèi),侯府的人她帶著,就仿若在自己身邊插了老爹老娘的耳目,很不自在。 江云聲和她年紀相仿,功夫腿腳都算利索,長得還體面,關(guān)鍵是她很喜歡他身上落魄的江湖氣,窮的有那么點氣節(jié)。 可也不是非他不可,她不慣勉強人,只對他的背影做了最后一把努力,“一月十兩銀子!” 江云聲先是沒聽到似的,而后腳步緩緩的停了,他又原地打了幾轉(zhuǎn),才扛著招子走了回來,“行?!?/br> 陸在望一愣,登時覺得一言難盡的打臉,氣節(jié)? 十兩銀子的氣節(jié)! 她帶著江云聲折回九元橋的茶館,周遭人聲鼎沸,她將一盞茶推到他面前,“既然你做了我的護衛(wèi),我是不是得知道點你的事?” 她覺得很合理,江云聲知道她姓甚名誰家住哪,倘若她欠他月例,他只消在街上喊一嗓子就能叫滿城百姓替他討公道,可是他要是卷錢跑了,她可是沒地說理去。 江云聲道:“好”他喝了口茶,“我是北邊來的,家在殷州郡……” 殷州郡她知道,早些年晉梁之間的邊陲小鎮(zhèn),以前是北梁疆土,后被晉朝奪占,十幾年間晉梁在殷州郡你推我搡,連年戰(zhàn)亂,漸漸就成了荒城。 江云聲三四歲時,全家死于戰(zhàn)亂,獨留他一個,殷州郡的流民中有個同樣死了全家的老頭,江云聲便跟著他一路南下,討了幾年飯,在兗州郡的小村子安了家,十三歲時老頭也沒了,他便開始流浪,什么活計都做過。后因在兗州城替人出頭,得罪了當(dāng)?shù)睾兰澲?,要以莫須有的罪名將他收押,他只好連夜逃走。 聽人說京城富庶,又鮮少有不平之事,即便有徇私枉法的歹官,也能上登聞鼓院鳴冤,他便從兗州南下,到京城謀生。 將到京城外,又被賊人順走了僅有的盤纏,他憤恨難平,一時想歪摸進了松山上的一戶人家,遇到了陸在望。 江云聲總結(jié)道:“我說完了。” 陸在望畢竟是個姑娘,聽完一時無言,難免動了惻隱之心,心道難怪他顯老,短短十八年接連變故,幾乎沒過過安穩(wěn)日子,心里覺得他可憐,又覺著原來不是她倒霉,而是遇到了這么個超級倒霉蛋,才沾了壞運氣。 她想了想道:“行了,你以后便跟著我,我可算是棵大樹,決計沒人再敢欺負你。我待人也和善,只要你忠心?!彼谱频亩⒅坡?,他便也點點頭,“你給我那么多銀子,肯定忠心?!?/br> 陸在望揮了揮拳頭,“這可不是銀子的事!” “倘若有人給你數(shù)十倍,百倍的銀子,叫你捅我一刀呢?” 江云聲嗤了一聲,“我像是那種人?” 陸在望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江云聲道:“那你找我作什么?” 她便放下了拳頭,煞有其事的點點頭,“你說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br> 時辰已有些晚了,她便道,“你往后每日一早……不用一早,你醒了來罷!到侯府找門上小廝,請他們通傳便可?!闭f完便起身告辭,可她一走,江云聲竟也跟了上,他見她瞧過來,便道:“我是你的護衛(wèi),理當(dāng)護送你回去?!?/br> 陸在望笑起來,她倒還很不習(xí)慣自己有了個護衛(wèi),“也對也對。”咳嗽一聲,昂起臉來,江云聲等她一等,她便率先走上前去,擺起世子的架勢來。 十兩銀子買了個小跟班,她這個世子總算也有點了排面。 這天夜里,陸進明滿面紅光的從京郊大營回來,一回府就聽聞前兩日沈氏由于陸在望過于乖巧,興師動眾的請了太醫(yī)過府,登時滿面紅光變成了一臉煞氣,“他是我陸進明的兒子,永寧侯府的世子!他又不是個豆腐捏的!我在家尚且如此,可見平日你和母親是何等嬌慣,安分兩日倒也成了奇事,簡直豈有此理!” 第二日一早,他便去了青山院。 他前腳出了沈氏的清暉堂,青山院后腳就聽聞了這個“噩耗”,上下丫鬟婆子都紛紛忙慌了片刻,而后看了看整齊干凈的院子,才想起這事跟他們無關(guān),本院最大的不穩(wěn)定因素并不歸他們管轄。 于是慌不擇路的只剩下陸在望,她一時不知道是撿本書好,還是在院子里耍套拳好,可又覺著刻意,最后直不楞登的站在院子正中央,率領(lǐng)青山院上下,準備接受老爹的親自檢閱。 陸進明一步邁進院子,陸在望就條件反射的給他鞠了一躬,“爹?!?/br> 陸進明看她倒還乖覺,用鼻子哼了一聲,“你娘說你近來身子不好。” “沒有!”陸在望拍拍胸脯,“我身體很好!” 陸進明看她的精神氣不錯,尚算滿意的點了點頭,上前捏了捏自家兒子的肩膀,雖瘦弱了點,還不至于像個豆腐,可仍需好好練練。他想了想道:“行,明日是家宴,你后日便跟我一道上西郊大營,為父瞧瞧你身子骨結(jié)不結(jié)實?!?/br> 陸在望膝蓋一軟,險些當(dāng)場給老爹跪下,松山書院的書還沒讀完,又來了個京郊大營,這是要文武雙練? 她哪哪都不行! 沈氏先替她開了口,“這不行啊,洹兒打小……” 陸進明眼睛一瞪,“怎么不行?”他指著陸在望對沈氏說,“我聽說昨日他又在外頭游蕩了一整天,坐在百姓的牛車上,從城西溜到城東,成日里一點正事不做。” “我瞧他在外面胡作非為的時候并不像個病弱的樣子,甚么身子不好,也是叫你們慣的。我這遭回來,非得治治他的性子,要是還不成器,趁早收拾東西,等我述職完了,跟我一道去北邊,軍營里滾幾年,我保管他哪兒哪兒都服帖?!?/br> 陸進明把她送進書院,本意也就是想懲戒她一二,約束一下性子。并未指著她能考個功名回來,老陸家至今還未能出個讀書的好苗子,他看他這小兒子,也不像是有這個天賦。 還是從軍的好,陸家在軍中多年耕耘,起碼能保兒子有個正經(jīng)事做。再有一茬茬的名將磨練教導(dǎo),陸進明不信,他的兒子還能歪到哪里去? 陸在望好似松山書院里邊擱蔫了的爛菜葉子,她盡力克制住亂哆嗦的兩條腿,省得惹陸進明更生氣,抖啊抖的問:“那怎么算,算成器呢……” 陸進明說道:“陸家從跟著太祖打江山始,世世代代效忠朝廷,從軍,習(xí)文,只消能正經(jīng)的為國效力,為父并不曾限死了你的路。” 沈氏跟在后面打圓場:“洹兒才十七歲……也并不那么著急,況且……”沈氏有些著急,直想打消了陸進明把陸在望帶去北邊的想法,便想到甚說甚,“況且洹兒可還沒成家呢!” 陸進明低聲道:“那還用你說!” 要不是顧忌膝下只有一子,尚未成家有后,他早就把陸在望拎到北邊去親自教導(dǎo),何至于讓他至今還文不成武不就? 他拉著沈氏,在她耳邊小聲道:“我近日和孫弼老將軍往來,得知他膝下的小孫女已過了及笄之年,聽聞秀麗文雅,我這不是想著洹兒年紀也不小了,我明日便帶他去京郊大營,要是他能入了孫老將軍的眼……這門親事我瞧著很好?!彼d沖沖的看著自己媳婦,等著她夸獎似的,“你說呢?” 旁的不說,他陸進明的兒子起碼賣相很好,雖說名聲差了些,但待人接物頗能上臺面。只消帶出去給人看看,叫人家知道傳言多不盡不實,這名聲也是能挽回的。 沈氏笑的跟哭似的,倘若陸在望真是個兒子,那這門親事門當(dāng)戶對,兩家知根知底的,自然再好不過。問題是她并沒真有個兒子拿出去娶人家姑娘??! 可是說起婚事,陸進明連日留在京郊大營,沈氏便有一樁更著急的尚未告訴他,當(dāng)下將元安派人傳回來的話一一告知陸進明,陸進明便發(fā)了愣,好女婿可比好兒媳婦難找! “元嘉的婚事可比洹兒著急,那孫老將軍就沒有長成的孫子嗎?都是武將家的,想來也能合了元嘉的心意,你總不能再送一個姑娘入皇家!” 陸進明知道她總是心疼大姐過的不如意,可也有點委屈:“那怎么叫送呢!大姐的女婿也不是我尋來的!” 陸進明想了想,“我先物色著。如今我們這幾個武將俱在京城,陛下預(yù)備在中秋之后巡視京郊大營,這幾日成王殿下也多在,我也暗中試探試探他的意思,興許是咱們多想了!” 陸進明頗有些惱怒,趙家的小子怎么老是盯著他陸家的閨女,可又一想,也不怪他們,畢竟他老陸的閨女個個出挑,招眼些也是尋常事,可一扭頭看見瞧見陸在望站在那犯呆,又有些惱火,教導(dǎo)兒子須得嚴厲些,世子不成器那可是容易禍及滿門。 他這慣壞的小兒子就有這么個苗頭。 便厲聲道:“你站那發(fā)甚么愣!” 陸在望滿面失魂落魄,她很承認自己胸?zé)o大志好吃懶做,她不想去吃北梁邊境的風(fēng)雪,她又沒打算精忠報國! 可陸進明一說話,她便又打了個哆嗦,天可憐見,她怕陸進明,就如同下雨須得撐傘,乃是個下意識的反應(yīng)。“我沒……我等爹問話。” 沈氏扯了他一把,面有嗔怪,陸進明總是對陸在望惡聲惡氣,害的望兒一見老爹就哆嗦,沈氏自然心疼。她又總是愧疚當(dāng)年答應(yīng)陸老夫人此事,既欺瞞了丈夫,也委屈了小女兒。 她是兩邊都覺著對不住,便摸摸這頭,摸摸那頭,又兩邊都沒顧好。 陸進明見沈氏面有不愉,便不再對她多有訓(xùn)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