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錢財會讓人有干勁，跟掙錢的喜悅相比，集市上的人潮涌動看起來也沒那么可怕。第一筆進(jìn)賬過后，陸谷吆喝的聲音不再發(fā)顫，起碼在婦人和夫郎經(jīng)過時敢搭話了。

    “大娘，看看枸杞子，可好了?！?/br>
    沈玄青在旁邊賣獵物，忙碌之余見他敢出聲了，心中寬慰喜悅，臉上笑意明顯了些，陸谷膽子小但不會過分懦弱，該做的事懂得去做，想必往后會越來越好。

    頭發(fā)花白上了年紀(jì)的老婦挎著籃子，還真湊上前看了，她問道：“多錢？”

    陸谷連忙說道：“三文?！?/br>
    “貴了貴了，便宜些?！庇械娜速I東西習(xí)慣開頭就說貴，后邊就好壓價了，老婦正是如此，無論買什么都得議議價，是順嘴慣了的，好不做那冤大頭。

    雖沈玄青跟他說三文是市價，他采的枸杞大又好，已是便宜的，但這之前陸谷沒做過小生意，沒了幫襯就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好轉(zhuǎn)頭去看沈玄青。

    “大娘，不貴了，比我們這小的都賣三四文，夠便宜的?！鄙蛐嘁娝忧涌催^來，心里跟被撓了下似的，想也不想就開口了。

    陸谷感激無比，因身旁站了這么個“定心丸”在，他也跟著學(xué)了一句：“大娘，不貴了?！?/br>
    老婦常買東西，自然知道市價，又挑揀了一陣后見價錢壓不下來，就讓給她稱六文錢的。

    陸谷忙拿了小稱，他認(rèn)得稱，昨晚衛(wèi)蘭香借回來后還又教了他。

    又是六個銅板到手，陸谷把錢裝進(jìn)布袋時聽見銅錢相撞的嘩啦響動，哪怕這錢回頭要給沈玄青，可單是聽著就讓人高興，他甚至都露出個笑來。

    經(jīng)了這次，再有人買枸杞時壓價錢，陸谷就照著沈玄青的話說，無需求助了。

    比起沈玄青的進(jìn)賬，他這邊都是小錢，沒人的時候，他就看沈玄青賣獵物，也順手幫個忙什么的。

    今日天不錯，太陽越大了，曬得人直發(fā)熱。因一板車的野物著實(shí)不少，還有少些沒賣完。

    沈玄青覺出熱，見竹筒里的水都喝完了，半早上過去肚子也餓了，便讓陸谷看著，自己到附近買吃食去了。

    早集最忙最喧鬧的時候過去，集市上采買的人不多了，趕完早集的小販也走了不少。

    見沒人來問，陸谷就坐在板凳上歇息，這一個多時辰幾乎都是站著的，這會兒才有空坐一坐。

    他視線在不多的人群中搜尋，很快就找到了沈玄青的身影，畢竟身量這么高的漢子還挺少見。

    沒多久，沈玄青端著兩碗面回來了，隨口說道：“這個陽春面不錯，我曾吃過兩次。”

    陸谷接過一碗，他聽說過，這面十文錢一碗，陸文在鎮(zhèn)上念學(xué)堂時常吃，回到安家村后，有時跟杜荷花念叨想吃陽春面，杜荷花便說十文錢呢，上哪兒給他買去。

    兩人坐在凳子上，把碗擱在板車上當(dāng)桌子。

    面條細(xì)白，撒了翠綠的蔥花，清湯有醬油和油花點(diǎn)綴而黃亮，看著就饞人，嘗一口面條滑爽筋道，蔥油香味飄開，只有面條和蔥花，偏偏就無比爽口，湯清淡卻鮮香，一碗進(jìn)肚連湯都喝完，滿足又舒坦，就覺十文錢值了。

    而等沈玄青還了碗回來，還打了一竹筒青梅釀。這酒釀酒味很淡，嘗起來酸酸甜甜，是女人跟雙兒常喝的。

    陸谷原以為他帶了竹筒是去跟人討水，沒成想竹筒蓋一打開，就聞到那樣酸甜可口的味道。

    “喝吧?！鄙蛐鄤傉f完，就有人過來問山雞怎么賣。

    陸谷捧著竹筒小心嘗了口，入口先酸后甜，還帶著淡淡酒味，這樣的滋味對他來說是奇妙的，嘗了兩口覺出好喝來，眼睛都似更晶亮了。

    待沈玄青賣了兩只山雞，轉(zhuǎn)頭就看到他喜悅的神色，心中也高興。

    日頭漸漸爬高，曬得人眼睛都睜不大。

    板車上就剩兩只白頸雉雞和那頭還活著，被捆了四蹄的黑蹄羊，沈玄青又看一眼竹筐里的枸杞，下去小半截了，倒是野澡珠剩的不多，三捆扎實(shí)的艾葉也都賣了出去。

    “到醫(yī)館轉(zhuǎn)轉(zhuǎn)，看他們收不收枸杞，再到豬rou鋪?zhàn)影蜒蛸u了就能回去?！彼f著，就把板車收拾一下，板凳都擱在上邊，竹筐也不用陸谷背了，放在車上推著走。

    出坊市后交了木牌，兩人就朝鎮(zhèn)子?xùn)|邊走，最先到了醫(yī)館，醫(yī)館里的人看了看枸杞子成色，又嘗了嘗，便以三文錢一兩的市價都收了，末了他倆走得時候，那人還說若再有這樣的貨只管過來，多少他們都收。

    這無疑讓陸谷驚喜了，深山林中少有人去，只他自己采那些野枸杞子，不曾想竟撞到運(yùn)氣了。

    因是干貨，又是他自己一個人采摘晾曬，山里枸杞多但并非到處都是，竹筐里剩下的稱了算有個十斤，賣得四百八十文錢。

    銅錢太多也不好拿，沈玄青便讓伙計稱了五錢碎銀，找還給醫(yī)館二十文，這五錢碎銀便到了陸谷手里。

    不提布袋子里的那些銅板，陸谷緊緊攥著碎銀，腳下都有些飄忽了，出了醫(yī)館還呆愣愣看著沈玄青。

    “愣著作何，還不裝起來。”沈玄青帶著笑意說道。

    陸谷這才如夢初醒，將碎銀裝進(jìn)袖中，如此，連衣袖內(nèi)袋都似變得金貴沉重起來。

    豬rou鋪?zhàn)釉诹硪粭l街，沈玄青和姓趙的屠夫認(rèn)識，兩人最終商議好，趙屠戶給沈玄青五兩銀子，宰殺后的羊皮和一條后腿沈玄青帶走。

    比起豬rou雞rou來，滋補(bǔ)還能和藥材燉的羊rou更貴，豬rou價貴時一斤二十文錢，羊rou便宜賣都有八十文，就是羊不像豬那樣又胖又大，出rou自然也沒豬多，這頭黑蹄羊又是身形偏小的羊，五兩銀子還算公道，趙屠戶自己也有賺的。

    他倆素來交情還算不錯，這么一合計，便燒了一大鍋水，磨了刀在院中宰殺起來。

    沈玄青是獵戶，懂得剝皮，殺豬宰羊?qū)λ麃碚f不難，又是他要羊皮，便由他掌了刀。

    陸谷跟趙屠戶媳婦季氏在前邊鋪?zhàn)幼臼媳е麄兗覄傄粴q的胖小子，長得圓頭圓腦胖乎乎，愛笑還愛說話，咿咿呀呀叫著，時不時還流些口水。

    季氏身形微胖，是愛說笑的性子，小孩不讓她坐，得站起來走動哄，她跟陸谷說閑話，多是他們家小虎子的事，也順便抱怨抱怨帶孩子的難管和cao勞。

    陸谷聽她說著，時不時小聲應(yīng)一下，目光落在小虎子的胖臉蛋上，小虎子沖他咯咯笑，他也忍不住笑了。

    季氏看見椅子旁邊地上的竹筐里有野澡珠，便問道：“你這野澡珠是買了回去用，還是來賣的？”

    在rou鋪里忙活，難免會沾到脂油，手上滑膩，洗手就勤了，趙屠戶家里雖有錢，買得起脂粉店里的香片澡豆，可若用這些來洗手總覺得糟蹋了好東西，就常買些野澡珠回來。

    得知這是賣的，她便要買，這比她前頭買的那些都大，想來一個就能在手中搓洗好多次。

    陸谷一看就剩十來個野澡珠，方才他聽沈玄青跟趙屠戶說話時熟稔，想了下便說道：“阿嫂你拿去就好，不用給我錢?！?/br>
    “哎，怎么這樣說，你摘來也不易?！奔臼闲χ谱屢幌隆?/br>
    陸谷又道：“只剩這么幾個了，不算什么?！?/br>
    這十來個賣也就三四文錢，他今日已賣了好多銅板，別說季氏，就是回去了碰到村里人跟他要，也是會給的，這東西在山里摘，又不花本錢，相讓幾個也無妨。

    “如此，那我就受你好意了，往后來鎮(zhèn)上的話，沒事過來坐坐?！奔臼衔⑴值哪樕闲θ莞罅?，又幫陸谷添了茶水。

    兩人說笑聊了會兒家常，又逗小虎子玩，過了一陣因有人來買rou，陸谷幫季氏抱了一下孩子，小虎子沉甸甸的，被他抱著后胖胖的小手還伸出來，指向正在割rou的季氏，嘴里嗚嗚嗚的，像是在跟他說話。

    往前五六年，杜荷花生了陸武，陸谷那會兒大概十二歲，每次吃飯時杜荷花都讓他抱陸武，不是在門外轉(zhuǎn)悠就是喂陸武吃米湯，省得她自己吃不好，所以對他來說抱孩子并不陌生。

    但對沈玄青而言就沒見過了，眼眸微頓，神色似有異樣。

    趙屠戶跟他一塊兒從院里進(jìn)來，去幫季氏稱斤掛rou了。待忙完后，季氏從陸谷手里抱過孩子，沈玄青就同他們告了別，走時原本想買一吊rou，好還了昨日借村里人的那半塊，家里還能吃些，但趙屠戶沒收錢。

    出門后沈玄青推著空板車輕松了許多，上邊就放了空竹筐和羊皮羊腿，羊腿用羊皮包了，沒露出來，回家就跟滋補(bǔ)的藥材一起燉了。

    已到晌午，太陽很大，好在已入秋，沒那么熱辣辣的。陸谷在想今日賣的錢，或許回去后交了錢，沈玄青能給他十文。

    不過就算不給，他也沒什么可怨的，在沈家吃得好睡得好，今日沈玄青還給他打了青梅釀喝，如此也就足夠了。

    他倆往鎮(zhèn)子外面走，前邊一個巷子口圍了些人，一看就是在湊熱鬧，隱約還能聽見里頭的哭鬧和幾句罵聲。等近前了就從那些人的閑言碎語里拼湊出大概的事情。

    原來是巷子里有個張家要賣了買來的丫鬟，說手腳不干凈，人牙子就在院里呢，那人話還沒說完，便被人低聲反駁，說哪是呢，是丫鬟跟死了媳婦的張家大兒私通，想做夫人，張老夫郎就要發(fā)賣了她。

    事情究竟如何無法得知，而陸谷有些驚異，原來買人后是能再賣掉的。他一直待在安家村，鎮(zhèn)子都沒來過幾次，只聽過鄉(xiāng)下有人賣兒賣女，至于賣了后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再看向沈玄青，他眼中帶了幾分畏懼。

    第27章

    沈玄青在想事情，想的有些出神，草藥郎中那天說生養(yǎng)的事時他沒深想，方才見著陸谷抱小孩了，叫他心中忽的被觸動一下，到這會兒都在琢磨，所以對巷子口那些人說的話只聽了一耳朵，不甚在意。

    當(dāng)初說買下陸谷的話他雖沒忘記，但也沒放在心上，更何況他那時就跟衛(wèi)蘭香定下了，讓陸谷做他夫郎，什么買人賣人的，他又不是人牙子，平時壓根兒就不會往那里想。

    至于陸谷看他的一眼，因常見這樣怯生生的神情，他一時半會兒沒將巷子里的事聯(lián)系起來，還說道：“腿腳疲累的話，坐上來我拉你回去?！?/br>
    陸谷搖著頭說不用，他還不累，離那巷子遠(yuǎn)了，才在心里想，在沈家他好歹能吃上飯，他不想被賣走，生怕再遇到杜荷花那樣的人，再者沈玄青跟別的人不一樣，只要他聽話，勤快些多掙錢，想來不會被再賣掉的。

    如此他才稍稍放了心。

    等出了鎮(zhèn)子，離清溪村還有不短的路，沈玄青惦念他一路跟著辛勞，便讓他上了板車，自己在前邊拉著走。

    鄉(xiāng)下人沒有馬車，常用的就是這板車載人拉物，還有靠趕車掙錢的，用驢或騾子套了板車，比人走得快些，若車輕還能跑起來。

    陸谷坐在板車上，看著前面高大的背影，他也不知怎么想的，覺得這樣的沈玄青不會賣掉他。

    ——

    回來無論板車還是竹筐都空了，沈玄青直接把陸谷拉進(jìn)了院子才停下。

    正坐在屋檐下干活的衛(wèi)蘭香迎上來，她旁邊還有個陸谷沒見過的婦人，跟她差不多年紀(jì)，一聽沈玄青喊了聲大伯娘，陸谷從車上下來，也跟著小聲喊了下。

    “回來這么遲，餓不餓？”衛(wèi)蘭香幫陸谷把竹筐拿下來，笑著問他倆。

    “娘，我倆晌午吃過了，不用再做?！鄙蛐啾鹧蚱ぃ瑳]把里頭的羊腿露出來，拿著進(jìn)廚房了。

    “二青今日賣了不少啊，我可聽人說了，你早起拉了滿一車東西去鎮(zhèn)上。”大伯娘周云芝笑著說道，她說話聲音有點(diǎn)尖，忽的讓陸谷想起杜荷花來，心頭跳了一下。

    不是所有嗓子稍尖的人都是壞人，讓陸谷在意的是周云芝說話時的眼神姿態(tài)，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但就是叫他想起了杜荷花。

    沈玄青從廚房走出來，聽她這樣說答道：“大伯娘說笑了，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看著多而已。”

    “那么多呢，人家都說積少成多，賣得再便宜也有不少銀子，賺了不少吧?！敝茉浦ミ屏讼伦?，臉上明顯不信。

    “我賣得再多，掙得那都是小錢，哪有大堂哥在鎮(zhèn)上做差事月錢來得穩(wěn)又多?！鄙蛐嗖挥f下去，將話扯到了一邊。

    周云芝臉上笑容得意起來。

    衛(wèi)蘭香神色不變，從小菜地里拔了一把蔥，笑著問道：“大嫂子這些蔥可夠了？”

    “夠了夠了?！敝茉浦ヒ豢床凰闵伲袢章犎苏f了沈玄青的事，就打著借蔥過來瞅瞅，既看完了，板車?yán)貋砩兑拔锒紱]留，也要不到什么東西，拿了蔥就走了。

    她并不知沈玄青早已給家里留了幾只吃的，都放在后院。

    待她走之后，衛(wèi)蘭香還朝門外望了望，然后才拉著陸谷回到堂屋，低聲道：“這是你大伯家的伯娘，叫周云芝，村里都喊大周嫂子，以后少跟她說話?！?/br>
    “還有大房家的那些人，回頭我好好跟你說說，跟你三叔三阿嬤平時多往來，跟他們要多留個心眼，沒事不用過去，萬一碰上了，家里的事情可別告訴他們，若是聽到什么不好聽的話，別理會就是了，回來了告訴我，還有二青?！?/br>
    陸谷不喜周云芝說話時算錢的眼神，會讓他想起杜荷花，一聽這樣，便連忙點(diǎn)頭說記下了。

    待周云芝走后，沈玄青才進(jìn)了廚房剁羊腿，衛(wèi)蘭香聽見動靜，匆忙跟陸谷叮囑后就去廚房了，一看是羊腿，哪有不高興的。

    沈玄青還給了她十兩銀子，叫她眉開眼笑，連帶著陸谷都越看越喜歡。

    家里欠的債都還清了，所有掙得錢都是他們自己的，衛(wèi)蘭香將錢藏好后，才喊了陸谷進(jìn)房，給他看做好的幾身衣裳。

    昨天回來太高興，惦記陸谷趕山路太累，她還有個袖口沒收好，就沒提衣裳的事，今天做好就都拿出來了。

    給陸谷做衣裳的錢是沈玄青出，這次她沒從中克扣，買棉花時還自己搭了八十文進(jìn)去，厚厚實(shí)實(shí)給陸谷做了兩身夾襖，上裳褲子都有，省得在山里凍到腿了。

    除了夾襖以外，還有三身厚布衣和一雙夾了棉花層的鞋，這些可都是真材實(shí)料，她一個人做不來了，還讓紀(jì)秋月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