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云寄和公子詢起兵，你為何不在孤云寄來王城的那日，隨他一起走了？”

    班燁居高臨下地看著唐林，眼里七分痛恨憤怒，三分恨鐵不成鋼的失望。

    “孤多年來將你帶在身邊，教你讀書、城府心術(shù)和朝政，你竟如此不長進。如今孤已查出你就是前太子衛(wèi)虹，你覺得，孤會念著舊情放過你么？”

    “您不會?！?/br>
    唐林波瀾不驚地回答。

    他給班燁跪著磕了三個響頭，抬頭，直面班燁，微笑道：“多年來，小臣在您面前從來不曾抬頭?！?/br>
    “你怕孤？”班燁鳳眸微瞇。

    “是?！?/br>
    唐林直接承認(rèn)：“小臣聽大哥哥說過，當(dāng)年，您被梁帝收為義子，他親自教您讀書識字，謀國之術(shù)。這些年，您教養(yǎng)小臣，小臣尊您愛您，可因國仇家恨也怨恨您，故而束手就擒，侍奉您。不敢抬頭，一則怕您生疑，二則敬您?！?/br>
    班燁冷哼了聲，坐到庭煙身側(cè)，端起盞苦茶，抿了口，淡漠道：

    “你那同母異父的兄長，倒是個人物?！?/br>
    班燁皺眉，似在細(xì)思往事：“孤當(dāng)年在梁帝身邊時，便知道他極寵信一個叫紀(jì)勛的道士。已經(jīng)有十幾年了吧，誰都沒見過紀(jì)勛真面目，孤也只曉得他奉了梁帝的密旨，假托云游尋訪仙山，到處搜尋屬羊的及笄少女，焚燒骨rou，鍛煉仙丹。朝中權(quán)臣和地方大吏私下結(jié)交紀(jì)勛，在梁國已經(jīng)成了公開地秘密。只是本座竟沒料到，紀(jì)勛就是孤云寄，他在豫州等地勾結(jié)地方官，大行冤獄，貪污兩稅，籌得趙氏巨萬家財和糧草，趁著孤分裂燕國之機，招兵買馬，后又從王城盜走衛(wèi)蛟尸體，作為禮物獻給公子詢，與公子詢結(jié)盟，打著你衛(wèi)虹的旗號率兵攻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孤當(dāng)日利用紅豆布局，沒想到，孤云寄也算計了孤。

    不錯，是個梟雄，若他在此，孤定要與他痛飲三百杯?！?/br>
    “是?！?/br>
    唐林頷首微笑：“師父您竊國，大哥哥則謀國。自古官商多勾結(jié)，大哥哥以紀(jì)勛地身份，命豫州地方官不僅給趙家鹽鐵壟斷之權(quán)，還將萬頃良田逐年給了趙家。多年過去，趙家被養(yǎng)成了豫州首富，為我們掙了不少復(fù)國的錢財?？哨w淮安也不是傻子，也猜到紀(jì)勛和孤云寄其實是一個人，他知道趙家遲早會被宰殺，便不再坐以待斃，私下里理出趙家賬冊副本，也就是大哥哥與朝廷地方官貪墨的鐵證。

    去歲，死里逃生的趙煜拿著賬冊副本要給家族翻案，他不清楚這宗文字獄里的水有多深，硬著頭皮去京城告御狀。這小子陰損，不相信任何人，饒是大哥哥安排公孫宜接近他，他也沒將賬冊副本的下落說出一個字。

    趙煜去了一趟京城，亦品摸到趙氏案不簡單，似乎朝廷里有極臣插手。他便異想天開，想要換魂續(xù)命。本來直接殺了趙煜便好，可大哥哥擔(dān)心趙煜一死，賬冊副本就會被人暗中送上朝廷，那時燕國朝局穩(wěn)定，公子詢也未分裂出去，若梁帝依照賬冊徹查趙氏案，我們多年來積攢的銀錢、糧草還有人脈，將功虧一簣，所以，大哥哥讓公孫宜將趙煜帶到燕國，先穩(wěn)住這小子，套出賬冊下落。沒想到……”

    “沒想到，庭煙竟會出現(xiàn)在趙煜面前，并且還知道了賬冊下落。”

    班燁冷笑數(shù)聲，嘲諷道：

    “當(dāng)日孤不愿聽見她在地窖的凄慘叫聲，便讓你在外頭守著?！?/br>
    說到這兒，班燁憤怒不已，重重地扇了唐林一耳光：“她，她是你親meimei啊，你怎能如此鐵石心腸，眼睜睜看著她被侮辱?！?/br>
    “說到鐵石心腸，咱們彼此彼此。”

    唐林云淡風(fēng)輕地說出這句話，舌尖舔了下嘴角的鮮血。

    “好，不愧是我的好徒兒?！?/br>
    班燁拊掌，獰笑著看唐林，眸中有了些異樣地色彩，有歡喜，有稱許，還有一絲寒心。

    事到如今，他似乎懂了了些，眼睜睜看著庭煙被趙煜欺負(fù)，被親哥算計，會憤怒，會心疼，會憐憫。

    “這么多年，你跟在我身邊，應(yīng)該知道你們最大的敵人其實不是梁帝，而是孤，為何不趁機殺了孤？你有太多的機會，為何不下手！”

    “小臣從不殺人?！?/br>
    “哼！”

    班燁大怒：“婦人之仁，愚蠢！”

    “是呢?！?/br>
    唐林并未惱，他跪著往前行了幾步，拿起案桌上的一塊桂花糕，慢悠悠地吃，淡淡一笑：

    “師父，您可知為何我meimei的身體里會分裂出個紅豆？”

    “你想說什么?！?/br>
    班燁警惕地皺眉。

    雖說唐林一直就是個溫水性子，可如此生死關(guān)頭，這孩子未免也太平靜了，簡直嚇人。

    “您知不知道，梁帝當(dāng)年為何選了精通醫(yī)術(shù)的胡媚娘做您的副手？”

    “為何?！?/br>
    班燁拳頭緊緊攥起，他有種不好的感覺，很強烈。

    “您有沒有察覺到，這兩年，您的性情越來越喜怒無常，很難克制住體內(nèi)的暴戾嗜血之欲，故而每次欺辱煙煙之后，都會后悔，可下一次，還會做更禽獸之事?！?/br>
    班燁臉色越來越難看，死死盯著唐林，一句話都不說。

    “小臣記得，您曾告訴小臣，梁帝說您很像他。是啊，您是只貪婪的猛虎，梁帝教養(yǎng)您多年，怎會不知這點。瞧，您如今殺了燕王，竊取了政權(quán)，已經(jīng)不受梁帝控制了。”

    “你究竟知道什么。”

    班燁咬牙，冷聲道。

    孤云寄肯定告訴過這小子一些辛密，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當(dāng)年，梁帝除了教您讀書謀算，還贈您了一部武學(xué)奇書，《含藏心經(jīng)》?！?/br>
    聽見含藏心經(jīng)四字，班燁愈發(fā)緊張。

    這些年練功，他總感覺到哪兒不對勁兒，可就是說不上來。

    瞧著功夫一日千里的加深，他也再沒多想。

    如今看來，心經(jīng)似乎……

    “沒錯?！?/br>
    唐林莞爾，點頭笑道：“當(dāng)年梁帝給您的《含藏心經(jīng)》是篡改過的，看似為武學(xué)第一奇功，實乃第一邪功，至陰，至毒。

    起先幾年練，沒什么問題，越往后，癥狀就越明顯。心經(jīng)的邪毒會走遍人的奇經(jīng)八脈，人會慢慢變化，陰冷、喜怒無常、嗜血暴戾……到最后，輕則走火入魔發(fā)瘋，重則經(jīng)脈盡斷痛苦而死，到時候膿血會破皮而出，渾身潰爛腐臭，真真是慘不忍睹。師父您性子堅忍，多年來倒是暫壓住心經(jīng)的邪毒，可meimei畢竟年幼，偷練了您的心經(jīng)，邪毒催生，便提前瘋癲，催生出個紅豆。”

    “這，這怎么可能?！?/br>
    班燁喃喃自語，慢慢地抬手，兩眼盯著自己的手掌。

    他絕不相信唐林的話，哪里有什么邪毒，定是編出來亂他心神的。

    可自己的身子，只有自己最了解。

    不用唐林說，他也發(fā)現(xiàn)這兩年，他的性子越來越殘忍暴戾……

    “梁帝算無疑算，早在用你的那刻就準(zhǔn)備好了殺你。他怕你察覺出心經(jīng)有異，便將胡媚娘指派給你，一方面配合你在燕國行事，另一方面，讓她定時配些藥酒藥茶什么的，控制你的邪毒發(fā)作。”

    “撒謊！”

    班燁冷聲喝罵，他仍不相信。

    可當(dāng)他扭頭看向殿中間立著的胡媚娘時，心涼了大半。

    胡媚娘此時淚眼盈盈，面有愧色，嬌唇顫抖著，看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最終癱跪在地，失聲痛哭。

    大約，是真的吧。

    “你明明知道庭煙私下里練了心經(jīng)，為了不惹我懷疑，竟，竟眼睜睜……”

    “無礙。”

    唐林笑著打斷班燁的話：“小妹沒練多久，且練得不全，只消練了全部經(jīng)文之人將她身上的邪功吸走，她或許還能保得住性命，可到時候，您就只有兩個結(jié)果，要么瘋，要么死?！?/br>
    說到這兒，唐林陰惻惻地笑道：“不過您也可以不救我meimei，你們一家三口一起瘋，或者一起死，也算團圓了?！?/br>
    “好，好，好！”

    班燁連說了三個好字，朝唐林豎起大拇指，一會兒搖頭，一會兒又點頭，一會兒笑，一會兒又憤怒。

    他看向庭煙，可憐的姑娘早已面如白紙，搖搖欲墜。

    忽然，她裙子似乎滲出了血，慢慢變多，最后將裙子全都染紅。

    “煙煙！”

    班燁驚呼了聲，在庭煙即將倒下的時候，接住她。

    可憐，她痛的渾身發(fā)抖，抽筋，無神的大眼睛死盯著裙子上的鮮紅，咧唇一笑，絕望而悲痛。

    至陰，至毒！

    他總以為煙煙懷不住孩子，是因為十三寒的緣故，沒想到，竟是心經(jīng)！

    “畜生！”

    班燁咬牙怒吼，瞪著唐林，恨道：“她，她是你meimei啊，你怎能，怎樣看她一步步走向萬劫不復(fù)啊!”

    聽見這話，唐林獰笑了聲。低頭，看著陷入昏迷的胞妹，眸中痛苦之色甚濃。

    當(dāng)再次抬頭，唐林依舊云淡風(fēng)輕，笑道：

    “師父，小臣從不殺人，只誅心。救不救她，您自己斟酌著辦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師父，小臣從不殺人，只誅心。

    問問，有沒有喜歡唐林哥哥的

    第62章 、良辰美景 ...

    小臣不殺人, 只誅心……

    庭煙恍了恍神兒，這是她第二次聽唐林哥哥說這話。

    瞧, 哥哥多厲害啊。

    這些年在班燁身邊做小伏低, 學(xué)了一身的本事，慢慢在燕國朝堂謀得一席之地。

    是啊，他不敢也不會殺師父班燁，可他卻逼師父去選擇。

    在這場棋局里, 無情無義的人才是最大的贏家。

    而她，最終是被拋棄的那顆有裂紋的棋子。

    庭煙感覺血淅淅瀝瀝地順著腿往下流，熱烘烘的, 味道真不好聞。她強忍著劇痛, 睜開眼，靜靜地看著正抱著她的班燁。

    他呀, 還是那么的俊美，眉梢總是含情，可眼里又透著無情。不對呀，一生強悍堅忍的他, 怎么會掉淚。

    “別哭?！?/br>
    庭煙嘆了口氣, 顫巍巍地抬手，給他抹去眼淚，譏誚：“你是怕瘋還是怕死？還是怕我死？左, 左右咱們現(xiàn)在還好好活著呢?！?/br>
    “你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