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和以前一樣，”張信禮說：“cao心得太多。”

    寧晟凱巧舌如簧：“確實，風投不容易做，有那么多人跟著我吃飯，我要cao心的東西比無事一身輕的張先生是多多了。而且……作為你未來的甲方，了解你的行事作風、人品對我來說很重要，這關(guān)系到我對你方的信用評估以及你方是否具備創(chuàng)業(yè)潛質(zhì)，我能否獲得預(yù)期回報?！?/br>
    “是嗎，”張信禮回：“能被你了解看來是我的榮幸?！?/br>
    “我不反對你這么認為?！卑g內(nèi)裝潢淡雅卻不失貴氣，寧晟凱喝了口香氣馥郁的茶，說：“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吧，他呢？我記得我鄭重邀請了他。你連這種三人都在場的見面也害怕？”

    張信禮身上那身店里自帶的工廠流水線正裝還有開餐前的種種表現(xiàn)已讓寧晟凱篤定他從未來過這種層次的餐館，他面對面前那八九件餐具遠沒有小梵那樣好似信手拈來，寧晟凱打賭他不知道面前那兩雙筷子分別是用來干什么的。

    雖然這側(cè)面說明張信禮干干凈凈，從未因為貧窮去傍過什么大款，但……僅此而已。

    寧晟凱故意道：“這么怕他見我？”

    張信禮面無表情，直言不諱道：“你想太多了，恐怕，該寧總怕見他?！?/br>
    見了就會知道自己真的毫無希望。

    寧晟凱巧妙接話：“如果想得不多，我應(yīng)該早就賠光了?！?/br>
    第一道熱菜上桌，是道白灼蝦。偌大一盤子里唯十多只剝皮去殼的紅潤蝦仁弓著背在老鴨湯里游弋，不見任何配菜氣味卻異常鮮美濃郁，張信禮盯著那些被剝?nèi)ユz甲，弱點全露，只能任食客宰割的嫩蝦，覺得今天桌上怕必有一人如同這物。

    寧晟凱收了話頭，波瀾不驚道：“先吃菜，別的等會兒說。”

    還等會兒呢，張信禮總算明白林瑾瑜為什么不愿意子承父業(yè)了，有些生意人真是太磨嘰，正事還沒開始談已唇槍舌劍暗中殺過幾個來回，前期來點心理戰(zhàn)為后面壓價做鋪墊，真是累得慌。

    張信禮沒吃，他確實不知道面前這倆筷子分別是用來干嘛的。

    “怎么不動筷子？”寧晟凱心下了然，但仍裝不知問他。

    張信禮注視著他，感覺奧斯卡欠他個獎杯。吃飯就吃飯，談生意就談生意，非整這么多繁文縟節(jié)。

    “寧總，”他不打算再打口水仗浪費時間了，終于直接了當?shù)溃骸拔覀儊碚務(wù)労贤?，您在上一版里雖然吹毛求疵挑了很多小骨頭出來，但在融資金額上沒有作任何改動，是否可以看成你已經(jīng)默認這個數(shù)額，那么我們現(xiàn)在先敲定首輪300萬的到位日期?！?/br>
    “不行?！?/br>
    寧晟凱低眉拿筷子夾菜，兜頭就是一句：“太多了。”

    張信禮挑眉：“你沒有事先在合同里提出來?！?/br>
    幾百萬不是小數(shù)目，隨便討價還價一下就是十幾萬幾十萬上下，他絕不敢擅自做主，寧晟凱如果對融資金額有異議，應(yīng)該一開始就提出來。

    “你那篇合同遺漏之處太多了，沒有兜底條款，缺乏細節(jié)，通篇用詞也不是很嚴謹，”寧晟凱淡淡道：“這種合同連開頭談數(shù)額的必要都沒有，先嚴謹用語的好?！?/br>
    如果林瑾瑜在場必然要當場噴他放什么屁，連初步金額都沒達成明確意向揪著用語措辭折騰不是吃飽了撐的嗎？哦，合著乙方費時費力按照你的要求擬完合同框架，你丫反手一個融資金額過高無法合作，拍拍屁股就走人？當在搞公務(wù)員申論模擬考試呢。

    “寧總，”張信禮聲音也嚴肅起來：“你不覺得你有些過分了嗎?！?/br>
    過分？寧晟凱聽到這話，不夾菜了，慢慢放了筷子，說：“張先生，這話應(yīng)該問你自己。我已經(jīng)反復(fù)說過只要你把小梵帶到我面前，這門生意就好談，你自己要推三阻四，如今反問我過分？”

    “寧總意思是一定要來潛規(guī)則那一套了？”張信禮說：“恕我直言，如果寧總永遠抱著這種想法，那永遠也找不到你的‘小梵’?！?/br>
    他試圖勸說寧晟凱：“寧總，他不是對的人，放下吧，人生還很長?！?/br>
    寧晟凱低眉，淡淡道：“那是我的事?！?/br>
    他覺得張信禮說得太輕松了，不是每個人都和他一樣幸運，可以和學生時代愛著的同性伴侶走到一起。寧晟凱想：我今年已快三十七歲，再沒有像你一樣，在還未懂得什么是愛的少年時代便遇見愛人的機會了。

    他那一代人從來也未擁有過。

    除了“看看你”、“約嗎”橫行，裸照橫飛的成人交友軟件，以及這樣浸泡在金錢與性里的包養(yǎng)方式，他這錯過了懵懂便已快步入中年的老男人還有什么途徑去找些斷斷續(xù)續(xù)的伴度過余生呢？

    張信禮還想再說什么，寧晟凱打斷了他：“與其對我說教，你不如還是多動動腦筋怎么說服我繼續(xù)跟你叔叔談這筆生意吧。其實我挺好奇，林總真是你叔叔嗎？邏輯上說不通。即使是你叔叔，遠房應(yīng)該從小就沒什么來往吧，不然你也不至于窮到讓小梵去那種地方了，就八桿子打不著的遠房叔叔這關(guān)系而言，你好像對林總的事情過于上心了，是想立功？”

    “給叔叔幫忙不是應(yīng)該的？”張信禮回：“何況寧總是因為我才不談這門生意的，不是么？”

    “嗯……”這個理由說服了寧晟凱：“看你這么賣力，我還以為你叔叔以后的遺產(chǎn)都歸你?！?/br>
    “他的遺產(chǎn)歸他兒子，”張信禮道：“一分錢都與我無關(guān)?！?/br>
    “林總還有兒子？”寧晟凱算了片刻，道：“今年也該二十多了吧，上次怎么沒見，反而讓你這個遠方親戚來旁聽？”

    張信禮心想：幸虧沒見，見了你不當場呆滯。

    他道：“不談別的了，寧總，你直說吧，既然不接受300萬，你的心理金額是多少?！?/br>
    “嗯……”寧晟凱回道：“小梵不在，0元，小梵在，300萬。”

    “……”

    這個老男人真是有夠油鹽不進的，張信禮道：“不可能?！?/br>
    “終于把真實想法說出來了，”寧晟凱一早察覺他嘴上說著“我去說服”，實際根本不愿意：“你還是怕罷了?！?/br>
    張信禮跟他無話可說，他不害怕，他就是……不愿意，單純的不愿意，林瑾瑜看著他就夠了，其他的什么王秀、林燁、寧晟凱，一個也不許看。

    “那么……”一頓四涼四熱兩主一湯一面一甜點的飯才剛上到第一道熱菜，寧晟凱已準備起身告辭：“想好了再來找我，記得帶著小……”

    最后那字還沒吐出，門外侍者忽然敲門，面帶抱歉神色進來，道歉道：“寧總不好意思，這個時候進來打擾你，外面有個林總說是您這次商談的合作伙伴，帶著助理要進來，慎重起見我們進來問問?！?/br>
    第427章 不存在的你（2）

    侍者是彎腰單獨對寧晟凱說的，張信禮本來沒聽見，但寧晟凱的驚訝馬上讓他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

    “林總？”寧晟凱問：“哪個林總？”

    他的合作伙伴不只一個姓林的，完全沒往林懷南身上想的他一開始還以為是哪個被拒的項目負責人不知從哪兒打聽到了他的行程，出于死馬當作活馬醫(yī)的心理來打擾他，這樣的事不少見。

    侍者又低頭耳語了幾句，報了林懷南的名字。寧晟凱道：“怎么可能？”他問張信禮：“你告訴你叔叔了？”

    張信禮回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的目光。

    寧晟凱說：“你叔叔來了?！?/br>
    他忽略了侍者小小提了一嘴的助理，以為是個龍?zhí)兹宋铩?/br>
    張信禮緊隨其后驚訝了：“怎么可能？”

    剛還唇槍舌劍，你陰陽我怪氣的兩個人互相看了一會兒，寧晟凱在打量張信禮是不是在說謊，張信禮在打量寧晟凱是不是裝驚訝。

    不管消息到底是誰走漏的，總之林懷南現(xiàn)在就在門口指名道姓找自己，拒客不行，完全找不著理由。

    兩人的打量都無疾而終，寧晟凱不得不道：“請林總進來吧?！?/br>
    “好的?！笔陶哳I(lǐng)命出去。

    私密性很強的包廂門開了又關(guān)，林懷南一身行頭與寧晟凱不相上下，不愧是貨真價實的乙方老板，雖然是后來者，可進門氣勢便不落下風：“寧總，久等了，”他清楚寧晟凱沒邀請他，可還是這么說：“您竟然還親自來了，真讓我們受寵若驚，感謝厚愛?！?/br>
    目前這階段的商談老板顯然是用不著親自出面的，寧晟凱肯屈尊降貴獨自過來和林懷南的人見面并不是因為他重視這次合作，從而想表現(xiàn)出誠意，但他不能反駁。

    “林總客氣，應(yīng)該的?！睂庩蓜P不太上心地說著場面話，他完全出于禮貌才把視線往林懷南身上落了幾秒，隨意道：“請坐，我讓再加兩套餐具?！?/br>
    菜肯定是沒法加的了，主廚只準備了兩人份的菜，只能加個餐具意思一下，表達寧晟凱對林懷南的尊重。

    林懷南走向桌子，張信禮起身以示禮貌，寧晟凱只是招呼他坐，沒站起來。

    林懷南走到一半，轉(zhuǎn)身朝門口道：“小瑜，進來啊，磨蹭什么呢？”

    “來了?！睉醒笱蟠蛄恐陜?nèi)裝潢的林瑾瑜應(yīng)聲而入。

    剛還安坐椅子上巋然不動的寧總忽然“噌”一聲站了起來。

    張信禮：“？？？”

    寧晟凱：“？？？？？”

    林瑾瑜同樣一身平平無奇的餐廳自帶西裝，從耳垂上那小小的銀色圓形耳釘來看，他顯然沒有來參加嚴肅、正式的商務(wù)會面的自覺，倒像來參加party的。

    “你……”寧晟凱立刻就想問“你不是不來么”，可瞥見林懷南，又生生把問句咽了下去。

    林瑾瑜閑庭信步一般走進來，先看張信禮，一笑，然后看見了寧晟凱，一愣。

    “小瑜，這是寧晟凱，寧總，我們這次項目的甲方。寧總，這是……”他剛要介紹林瑾瑜，林瑾瑜已自己上前一步，越過他爹，對寧晟凱道：“你怎么也在這里？”

    “我……來談生意。”寧晟凱不知怎么忽然結(jié)巴了：“你呢？”

    林瑾瑜用下巴朝張信禮的方向示意了下：“我跟他來的?！?/br>
    林懷南：“？”

    他用一種看見外星人登陸地球第一天就跟自己兒子勾肩搭背，互稱兄弟的語氣問：“你們認識？”

    “嗯，”林瑾瑜道：“爸，我打工的時候認識的寧總。”

    寧晟凱道：“爸？！”

    林懷南愣了一瞬，不明白寧晟凱為什么忽然叫自己爸。雖然對方年紀是比自己稍微小些，可生意場上哪論什么大小，就算論，也不至于叫爸呀。

    林瑾瑜拇指一指林懷南說：“對，介紹一下，這是我爸?！?/br>
    好家伙，介紹語直接從“這是林懷南兒子”變成“這是林瑾瑜他爸”了，有夠牛的。張信禮道：“小瑜，你們怎么找到這里的？”

    “用腦子找的，”林瑾瑜說：“你也太低估我的智商了。”

    寧晟凱插話進來，道：“不，等一下……我完全亂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突了，寧總，”林懷南說：“怕我侄子談不好合同，浪費寧總時間，本來想自己過來，誰知我兒子不知怎么了，非要跟過來，說也想歷練歷練。”

    “這是你侄子？”寧晟凱指了指張信禮，然后又指了指林瑾瑜：“這是你兒子？”

    他的語氣像外星人正在跟他會面。這么說來，他們這什么情況？亂……倫？不，又不能生小孩，不存在近親結(jié)合，好像也沒什么關(guān)系……不不不，那也是luanlun。

    寧晟凱感覺自己的大腦像過載的cpu，思考兒子侄子之間倫理關(guān)系的進程再繼續(xù)下去他就要死機了。

    面對他的提問，林懷南和張信禮同時說：

    “是的?！?/br>
    “不是！”

    句號那句是林懷南說的，感嘆號這句是張信禮。

    開什么國際玩笑，張信禮非常清楚寧晟凱清楚他和林瑾瑜之間的關(guān)系，而林懷南不清楚寧晟凱清楚——絕對不能繼續(xù)假裝自己是他侄子了，否則……

    他大腦也快cpu過載了。

    寧晟凱：“？？？？？？？？”

    林瑾瑜離開自己親愛的父親的后背，繼續(xù)閑庭信步到張信禮身邊，說：“啊，我爸不知道甲方是你……呃不，他知道是你，但不知道是這樣的你。不好意思，可能無傷大雅地粉飾了一下我們家的家庭成員?！?/br>
    他拍拍張信禮的肩：“重新鄭重介紹一下，這是我愛人?！比缓笾钢噶謶涯希骸澳鞘俏野职?。我爸跟我愛人除了公公與兒媳之外沒有任何別的親緣關(guān)系……呃也不是公公跟兒媳，”他摸了把頭發(fā)：“你懂我懂大家懂。”

    這次輪到林懷南“？？？？？？？”了。